忙完自己手上的活, 林方曉纔有空去看看別人做的什麼。
季姑娘家的涮鍋做得有特色,五寸大小的銅鍋,中間空心放置點燃的炭火, 看那大小涮出來的食物只夠一個人吃的, 這樣也好, 一人一鍋, 愛吃什麼涮什麼, 不用擔心衆口難調。
呈上去一人一鍋,另跟著一個食盤,裡面是擺成梅花形狀的六個小碟, 盛著季姑娘賣弄刀工切得極薄的牛羊肉等,林方曉看得分明, 連太子都點頭稱好。
自己的開水白菜也呈了上去, 自有人分成小碗端給各個評委, 卻見易楊看了林方曉一眼招招手把分菜的人叫了過去,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那人點了點頭,這才跑回去繼續分菜。
林方曉滿懷期待地看著太子用湯匙喝了一口清湯,那姿勢真是優雅得緊。可是太子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居然就放下匙子不再喝了,不可能吧, 這道菜是易楊親手教會她的, 吃過的人沒有說不好的, 可是再看看別人, 似乎都不太滿意, 甚至有人搖頭的,林方曉心裡堵堵的, 差點兒就想上去親口嘗一嘗。
這時穆靈梓的菜也做好了,林方曉看她穿的那一身華麗的衣裳,就認定她不是會做菜的人,那袖子那麼大,拖拖拉拉的哪能幹得了活,但人家還就是吃這一套,涼棚裡一溜坐的全是男人,眼光啊基本上都在穆靈梓的身上打轉,林方曉不屑地撇了撇嘴,賣弄!
這個被認定只有花架子的人居然做了一道難度頗高的黃燜魚翅,黃燜魚翅要做得好,要選用呂宋黃肉魚翅,這東西貴重,林方曉在喜福順這麼多年都沒見過整的,只見過一些邊角碎料。方纔在選取食材的地方也沒看見有這些珍貴的食材,看來是特別提供給她的。
據說這種魚翅色澤黃亮,膠質豐富,翅針粗大而略帶粘糯,翅肉就像肥膘一樣,滋味醇厚,入口鮮香。
穆靈梓做的魚翅,滋味不知道如何,但看顏色,確實是黃亮誘人,看起來酥稔軟糯,座上的幾個人貌似都吃得極爲讚歎,特別是太子旁邊那個異域打扮的男人,更是一臉驚歎之色,雙眼發直地看著眼前的美女,林方曉有點兒惡毒地想,要不是那蓬大鬍子擋著,恐怕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沒用多久最後的評選結果就出來了,幾乎沒有什麼懸念的是穆靈梓的黃燜魚翅奪魁,由太子的貴客,突厥王子阿史那科羅親手將本次大會的獎品,一把玄鐵菜刀贈與穆靈梓。看著穆靈梓那欲抽未抽的嘴角,林方曉暗暗好笑,那樣嬌滴滴的大小姐,哪裡是真正下廚幹活的,就算是會做,也不過是那兩三樣拿手菜而已,你還當她真的會去切菜?倒還不如給了自己或者那季家的姑娘,想到這裡,擡眼看了一下季姑娘,果然一副垂誕欲滴的模樣。
林方曉雖然沒想奪魁,但想起方纔他們吃菜時的模樣,終究是不能甘心,磨磨蹭蹭的等別人都走了,纔去央了那留下收拾一應物品的人,讓自己嚐嚐方纔呈上去的那道開水白菜。
一嘗之下林方曉立時就變了臉色,這味兒,怎麼又酸又澀,懷疑是自己的味覺出了毛病,讓別人也幫忙試了試,那人咋舌道:“唉喲,這什麼味兒啊,就這手藝,也虧得她有臉來參加廚藝大會。”
想到這道菜剛送上去時易楊的異樣,林方曉心中有數,更是心涼了幾分,默默收拾了東西出去。到了外頭,爹孃和大哥早候在外面,忙上來問:“怎麼樣啊?”
林方曉搖搖頭:“我累了,想回去歇歇!”幾個人面面相覷,方纔等候的時候早聽了有幸能到裡面看熱鬧的人出來說了經過,自然知道結果,這時見林方曉不高興,也不好再說什麼,默默地陪了她回客棧不提。
再說穆靈梓那邊歡天喜地地回了家,正尋思著要找個地方把那把御賜的玄鐵菜刀給供起來呢,突然聽得有聖旨到,一家人慌忙焚香淨手,跪下來接旨。
傳旨太監尖利的嗓音如一道晴天霹靂,撕裂了穆靈梓的耳膜,轟得她搖搖欲墜,原來皇上竟是封了她爲高義公主,賜婚於突厥王子,三日之後即啓程赴突厥完婚。穆家長子加封正三品輕車都尉,御前當值。
宣旨的太監走了之後,穆靈梓狠命地拽著爹爹的衣袖搖晃:“爹爹,你幫我去向皇上求求情,我不想去和親啊!”
穆大人搖搖頭嘆了口氣,女兒說到底都是要嫁出去的,以前心心念念想讓她嫁進王府,不過也是爲了兒子的前程著想罷了,畢竟比不上如今切切實實的爵位到手實在,這麼一轉念,反而回過頭來勸女兒:“你嫁過去便是王妃了,往後還可能是突厥的王后,地位何等尊貴,況且是以□□上國的公主身份下嫁,想來他們也不敢不尊重你,再者皇上旨意以下,爹爹便是再捨不得也沒辦法了呀!”
“爹爹爲了哥哥的爵位,眼睜睜看著女兒跌入火坑也不管了嗎?”
穆大人氣得一拍桌子:“我早已說過不要去參加勞什子的廚藝大會,是你自個兒死活都要去參加的,這會兒入了突厥王子的眼,還來鬧什麼!”
“張睿胤,你好狠的心!”穆靈梓一跺腳就要出去找他,被她爹喝人攔下:“把她關進房裡,沒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放她出來!”
穆靈梓哭鬧不休,穆夫人慌亂得只知道哭,穆靈梓的哥哥卻高興得恨不得呼朋引伴暢飲一番,一時間穆府鬧得雞鳴狗跳,不可開交。
林方曉回到客棧之後倒頭就睡,直睡了個天昏地暗,天擦黑了才醒過來,肚子餓得咕咕叫,到廚房去找點兒吃的,因爲有點兒頭暈,走得慢了一點,也沒了往日咋咋呼呼的勁頭兒,剛到門口突然聽到裡面有說話聲,原來是爹和娘老兩口兒躲在裡面悄悄說話,聽見他們提了幾句“方曉”,不由起了點兒好奇心,站定了想聽聽爹孃在背後是怎麼說自己的。
“老頭子啊,這些日子都來了好幾撥人探問方曉的身世了,我這心啊,就怎麼也定不下來,總覺得會出點啥事。”
“能有啥事呀,橫豎不過是王府的人要查清楚方曉的底細,他們這些人家,往家裡接人,謹慎些也是有的,反正咱也不趟這趟渾水了,歇兩日趕緊回鄉去,山高皇帝遠的,誰還管得著,你就安心吧,沒人搶得走你養了十幾年的閨女兒。”
“你說得對,京城這地方啊,往後再不來第三回了。”
門外的林方曉聽得發愣,身世?自己的身世不是明明白白簡簡單單的嗎?還有爹孃明明纔是第一回來京城的,怎麼就扯上第三回了呢?
“爹,娘,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哪有什麼事兒啊,你別瞎想。”劉氏趕緊道。
“我沒瞎想,我剛剛就聽到你們說我的身世了。”
“我跟你爹就是在說,咱們這清清白白的身世,他們還要三番五次地打發人來問,分明就是看不起人嘛,這樣的親事,咱不稀罕,回頭你爹再給你挑門好人家。”劉氏覺得自己這圜轉得挺順的。
“我是不是不是你們的親閨女?”
“這……”劉氏慌得手裡的抹布都掉落在地,求助的目光轉向林樹全,有點兒語無倫次,“不,不,這誰說的?怎麼可能呢?”
林樹全嘆了口氣:“閨女這麼大了,也該讓她知道了,往後該如何,是留在這裡尋親,還是跟咱們回去,都讓她自己決斷吧!”
劉氏一下子哭了起來:“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閨女,我這不是捨不得嘛!”
林方曉摟著劉氏道:“娘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呢,你們就是我唯一的爹孃,他們當初既然把我丟了,我幹什麼還要回去找他們?只要爹孃不嫌棄我,不趕我走,我就一輩子賴定你們了。”
“唉,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誰不心疼啊,你親生的爹孃當初也必定是有不得已的情由,這事兒啊,還是得跟你詳細說說。”
原來二十幾年前林樹全夫婦就來京城討生活了,那時候他們在鄉下也沒什麼田產,家裡遭了災食不果腹的,一咬牙就帶著新娶的媳婦一路到了京城做點兒小買賣,林方曉她大哥林方文就是在京城裡出生的。
後來攢了點兒錢,覺著背井離鄉的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便想著回去置點兒田產安安生生過日子,就在臨走的前一天,在一個揹人的小巷子裡遇上了一個男人正在下狠手打一個兩三歲大的女娃子。
那女娃子開始還哭得蠻大聲,後來抽抽搭搭的都快沒氣兒了,林樹全看得心中不忍,上前勸了兩句,才知道這男人是個人伢子,這女娃壓在手裡好些天了也賣不出去,人家要買娃子養的只挑男娃,這麼小的女娃,給人做童養媳人家還嫌不會幹活呢,壓在手裡要吃要喝的,還鎮日哭鬧,心裡煩悶這纔打她出氣,反正也是賣不出去的賠錢貨,打死了還省事。
林樹全見著女娃細皮嫩肉的讓人看著心疼,家裡的女人生下兒子後好些年都不見動靜,也挺想給家裡再添個女娃的,就跟這人伢子商量著低價買了回來,給起了個名字叫林方曉,帶著一起回了鄉。
鄉親們見他們離家幾年帶回了兩個娃娃,自然也沒有任何疑心的,這麼多年來林家也把方曉當成了自己的親骨肉,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養大了。
林方曉也哭了起來:“要不是爹爹當年救了我,這會兒就沒有我林方曉這個人了。那些把我賣給人伢子的人就再也不要提了,我這輩子就只是爹孃的親閨女。”
劉氏抹著眼淚連連點頭:“好,好,過去的事再也不提了,咱們一家人好好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