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有十幾人聯名上衙門狀告喜福順,說是昨日在喜福順吃了飯之後,腹痛難忍、上吐下瀉,被折騰得死去活來,定是喜福順的飯菜中使用了劣質變質的食材。
聽到這裡林方曉反而放下心來,自家餐館的飯菜是否有問題她自然是心知肚明,只因在公堂之上,不敢隨意出聲,不然早就高聲反駁回去了。
看看身邊的易楊,依舊是一副死人臉的樣子,不慌不忙地也不申辯,林方曉自是以爲他心有成竹,想到那歐陽公子還是他的朋友呢,人家可是戰功赫赫的歐陽老將軍的獨子,有這麼大座靠山頂著呢,皇帝都不著急,她這個太監著急個什麼呢?
於是也定下心來,靜觀其變。
只見一番手忙腳亂之後,大夫證實這些人確實是吃壞了肚子才導致的上吐下瀉,而那些人也確確實實是城中普通居民,昨日除了在喜福順中吃過飯之外再沒吃過其他特別的東西,而這些人每人所點的菜色都不相同,自不可能是故意的栽贓陷害。
最後的判決結果出來,是喜福順出售不潔食物,被罰停業整頓一個月,另外因食物中毒而生病的十五人,各賠紋銀十兩。
回到店中,林方曉著急地搖晃易楊的手臂:“易掌櫃你怎麼不說話呀,你明知道不可能是咱們店中食物的問題。”
“肯定是有原因的,一定要查出來啊,你怎麼能這麼糊里糊塗就認了呢,也太窩囊了吧!”
“現在可怎麼辦,店中的銀子全都賠出去了,哪什麼來買菜啊!還有啊,一個月不能做生意,鋪租可還是要照樣交的,你倒是想想辦法呀,難不成咱們兩個人都喝西北風?”
“哎呀,歐陽公子你可來了,太好了,快看看咱們掌櫃的吧,一天都沒說過話了,到底怎麼回事?”林方曉轉頭看見一個風流倜儻的身影搖著一把象牙摺扇優哉遊哉地踱了進來,終於見到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把他扯了進來。
歐陽旭堯把扇子往左掌中一拍,刷地收了起來,道:“怎麼?他們終於出手了?”
千年啞巴終於開口:“不過是要迫我回去而已。”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不過就是低個頭,有那麼難嗎?”
兩人唧唧呱呱說了大半天,林方曉聽得一頭霧水只餘,也稍稍聽出了一點端倪:首先,這次的事件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某些人精心策劃的一個局,目的就是想讓易楊回去;第二,易楊似乎是因爲被人看不起只會坐享祖蔭,所以才奮發圖強,自己跑出來創業,開餐館的。而看不起易楊的這個人,好像是他的心上人,不過已經嫁給了別人;最後,某些人想用打壓易楊的生意的手段逼他回去,可易楊誓死不從,但又無力扭轉乾坤,因此大有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趨勢。
我去,整天面無表情,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冰山臉,原來只不過是人家大少爺發脾氣而已,受情傷了不起啊,我林方曉還被人逼婚呢,是不是早該去撞牆了?你失戀就失戀,離家出走就離家出走,憑什麼要扯著我林方曉做你的出氣筒?
到了晚上,易楊在屋頂上對著月亮喝悶酒,林方曉雖然對他意見頗大,但也擔心他空腹喝酒傷了身子,下廚炒了幾個下酒的小菜,搬了張□□小心翼翼地用食盒把小菜提上房頂,在易楊面前一一擺了開來。
一個是山家三脆,山上新採的蕈子、山筍以及枸杞菜,切成細絲,過了沸水焯一遍,又點了些許麻油以及甜醋拌好。蕈子清香,山筍甜脆,枸杞菜幼嫩,三種山野小菜拌在一起,嘗來齒頰生香,格外清爽。
拌鱖魚丁,把鱖魚起肉切丁油炸,然後另用雞油把甜醬瓜、醬茄丁、薑絲、豆腐乾子等炒熟,一起拌入魚丁,再調好一碗姜霜和醬油的味料,淋到魚丁上便可。
還有一碟脆生生的素炒蘆蒿和油亮亮的拌豬耳絲。
最後是一碟糟醋蘿蔔,林方曉老家的一絕,平日裡做好放在店裡賣的。將整根蘿蔔的皮旋切開,但中間不可斷,仍包裹蘿蔔本身,一起風乾後,加入炒鹽、乾花椒、蒔蘿揉透才加入糖醋。之後再把蘿蔔切片晾乾,再加一遍炒鹽、乾花椒、蒔蘿揉一起,加糖醋入缸,要吃的時候用乾淨的筷子夾出來裝碟即可。味道是少有的香脆可口,是喜福順頗受歡迎的招牌涼菜之一。
“易掌櫃,吃點菜吧,光喝悶酒多無趣啊!”林方曉拿過易楊手中的酒罈,再順手遞給他一雙筷子。
易楊瞇著眼看了一會林方曉,難得有興致調侃她一句:“怎麼不生氣啦?”神色卻依舊是怏怏的。
林方曉仰頭喝了一口酒,辣得直吐舌頭:“生氣也沒法子呀,誰叫我是你二百兩銀子買回來的呢?”
易楊奪過酒罈:“這酒烈得很,當心一會趴房頂上下不去。”
林方曉看他像喝水似的把酒往嘴裡倒,嘟囔了一句:“呆會誰趴下還說不準呢,我可沒本事把你弄下去。”
“想去找你爹孃嗎?”過了半晌,易楊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啊?”林方曉有點疑心自己有沒有聽錯,“我可以去找他們嗎?”上次去驛站發了信去親戚家,一直都沒有收到回信,林方曉心中早就擔憂得不行。
易楊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林方曉,林方曉打開一看,原來是從闌珊閣拿回來的那張賣身契。
“易掌櫃?”林方曉有點不明所以。
易楊一手扯過那張紙,三兩下就撕得粉碎,一揚手,碎片蝴蝶般地從屋頂飄散下去:“不要跟著我了,你這麼笨手笨腳的,我看著心煩。”
“你不用我還錢了?我可以離開?謝謝易掌櫃!”林方曉掩飾不住激動的心情,“呼”地一下站了起來,順便撞翻了腳邊的那碟糟醋蘿蔔,白瓷碟子骨碌碌地滾過傾斜的房頂,跌落在院子裡,“啪啦”一聲巨響,在這靜謐的夜晚中顯得特別清脆。
“對不起易掌櫃,我不是故意的。”林方曉覺得在這樣沉鬱的氣氛中,自己這份喜悅來得實在是不合時宜,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爹孃,嘴角還是忍不住翹了起來。
“你先下去,明日一早收拾了東西就走吧!”易楊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那我先下去了,易掌櫃您也別喝那麼多,早點休息吧!這些碟子放這兒就行,我明早再來收拾。”
這個晚上林方曉太過興奮,以至於都沒留意到易楊喝醉了在屋頂上躺了一晚。
特別是第二天易楊把喜福順櫃檯裡的最後一枚銅板都搜刮出來給了林方曉當做盤纏的時候,林方曉心中的愧疚感達到了頂點,怎麼說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在他這麼落魄的時候離開,真的合適嗎?
見她磨磨蹭蹭的,易楊又不耐煩了:“你又怎麼了,再不走天都黑了,還賴在我這裡再住一晚不成?我可養不起你了啊!”
一句話打破了林方曉剛剛營造出來的淡淡的離別的憂傷氣氛,突然記起自己只不過是死乞白賴巴上他的一個小丫頭而已,根本就是他恨不得早點甩掉的包袱。
於是林方曉也不再矯情,爽快地背起包裹:“那我走了,易掌櫃您多保重。”
林方曉本來已經出了城了,踏上當初易楊騎馬帶她進泰安城的那條土路的時候,林方曉的心裡越來越不安,當初如果不是易楊,自己肯定已經被那羣土匪先奸後殺,屍骨無存了,後來在青樓裡如果沒有他爲自己贖身,現在自己的處境也不堪設想。如今正是易楊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自己就這麼走掉,真的合適嗎?是不是太沒有良心了?
想到此處,林方曉毅然掉頭往回走,終於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又進了泰安城。可是臨近喜福順,又有一點茫然了,明明就已經走掉了,回去該怎麼說呢?易楊會不會對自己的回頭生氣?
思來想去,林方曉還是沒敢回去找易楊,就近找了家客棧下榻。
晚上林方曉在客棧裡想著離開時易楊了無生機的眼神,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他該不會想不開吧!林方曉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匆匆披上一件外衣出門。走到喜福順門口,正遇上易楊眼神空洞,孤魂野鬼似地飄了出來,林方曉沒敢喊他,遠遠地跟在了後面。
就這樣默默地走了約莫有一個時辰,林方曉出門的時候走得急,忘了穿上襪子,光腳穿著鞋子走了這麼多路,腳上早就磨出了水泡,生疼生疼的,又不敢丟下易楊不管,心中直叫苦。
一直走到荒郊野外的一個湖邊,易楊才停了下來,黑燈瞎火地林方曉辨不清方向,自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湖,不過湖面寬廣,碧波粼粼地倒是讓人產生一種心胸開闊之感。
不過林方曉可沒有心情去欣賞美景,她死死盯著易楊的背影,生怕他一下想不開跑去投湖。
只見易楊彎下腰除下鞋子,把長袍下襬撩起來塞進腰帶,又擡腳把褲管捲了起來,他這是要幹嘛?林方曉納悶著。
然後就看見易楊一步一步地涉水走入湖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