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遇見易大掌櫃的貼身小廝清河:“清河,易大掌櫃在哪兒呢?”清河道:“是方曉呀,今天你給易大掌櫃送早飯啊?易大掌櫃在書房呢,昨晚剛從杭州回來,書桌積了一大堆的賬本沒看,這會兒正忙著看呢!”
林方曉聞言拐了個彎往易大掌櫃的書房走去,頭兩年易大掌櫃是沒有貼身小廝的,一應生活起居都是由林方曉一手打理,林方曉自己還弄得一團糟呢,伺候易大掌櫃自然也是伺候得亂七八糟的,易大掌櫃該罵的罵,該訓的也訓了,她就是沒什麼長進,慢慢地也就磨合得融洽起來了。
後來生意做大了,手頭也寬裕了,林方曉覺得自己老這麼幹丫環的活也不是個事兒,好歹自己也掛著喜福順大廚的名頭不是?
於是百般暗示,買幾個丫環才襯得上易大掌櫃今時今日的身份,無奈易大掌櫃向來排斥自己身邊有其他女性出沒,好說歹說才同意了放個清河在身邊,出去的時候怎麼說也有個人端個茶遞個汗巾子什麼的,不至於失了大掌櫃的面子。
正因如此,林方曉對坊間謠傳的易大掌櫃的口味問題深以爲然,好好的一個大男人,二十四、五歲了,不成親也就罷了,怎麼能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呢?
想起每次易大掌櫃那個風流成性的好友歐陽旭堯過來的時候兩人相處的情景,林方曉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就有點微妙起來。
“易大掌櫃,您的早飯。”
“嗯。”易大掌櫃應了一聲,目光沒有離開賬本,隨手敲了敲桌面,“放這兒吧!”
易大掌櫃的聲音低沉有力,有一種成熟男性特有的吸引力,與他高大的身形倒是蠻相配的,不過再加上那張總是板著的冰山臉,就實在不是那麼討喜了,最起碼林方曉是常常腹誹的:“老是裝模作樣,笑一下會死呀!”
其實易大掌櫃是那種無論往哪裡一站,都很惹人注目的角色。臉部線條十分俊朗,用武俠小說的話說就是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再加上高大挺拔的身形和常年不茍言笑的表情,氣勢十足。
林方曉小心地把湯盆擺在易大掌櫃面前,掀開蓋子,還細心地把湯匙擺在順手的位置,然後站在一邊滿臉期待地看著他。
易大掌櫃漫不經心地拈了一塊點心吃了,低下頭吃了幾口乾絲,突然感受到身邊兩道熱辣辣的目光,擡起頭正對上林方曉閃閃發亮的一雙大眼睛:“有事?”
不待林方曉把醞釀了良久的一番話說出口,就皺了皺眉道:“這大煮乾絲你做的?”
“嗯?”
“火腿切絲的方向不對,開洋是去年的,而且發的時間也不夠,乾絲煮的火候還差了一點。”
“知道了,我下次會注意。”林方曉滿腔熱情被打擊掉了一半,想想還是鼓足勇氣再努力一把,“那個,易大掌櫃,我今天……”
“易大掌櫃,杭州那邊的分店籌備得差不多了,過幾天您挑個好日子就可以開張了。”風塵僕僕的秦子晉大跨步走了進來,大喇喇地坐在桌前,自己倒一杯水就喝。
易大掌櫃親自端起自己跟前的一碟糯米燒賣放到秦子晉的面前:“嗯,詳細說說。”
秦子晉也不客氣,拿起一雙筷子就著茶水吃了起來,一口氣吃了好幾個糯米燒賣,纔開始說起這趟去杭州的經歷。杭州地方保護主義性強,外地餐館想要在當地立足不容易,不過一個月後中秋佳節,杭州知府按照慣例要舉辦中秋宴,被選中承辦宴席的酒樓每年都能名聲大噪,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所以他們便打主意想要爭取這個承辦中秋宴席的機會。
秦子晉一說起來就濤濤不絕,林方曉插不進嘴去,又覺得在秦子晉這個工作狂的面前提出休假似乎有點不妥,他秦子晉自從跟著易大掌櫃做開荒牛,奔赴各地發展新的分店以來,似乎就從來沒有休過一天的假。可是轉念又想,他可是在每個分店都有分紅的,這兩年每月都有白花花的銀子進賬,賺得盆滿鉢滿,怎麼是自己每個月拿那一點兒月錢可以比的?想到這裡,底氣又有點足了起來。
易大掌櫃眼見林方曉如唱戲般地自個兒在那邊不斷地變換這臉色,忍不住道:“林方曉,你還有事嗎?”
林方曉趕緊道:“易大掌櫃,我今天想休……”
“對了,今天進了螃蟹吧?”
“嗯,剛送來了,只只肥大飽滿,可新鮮呢!”林方曉十分痛恨易大掌櫃這個隨時想起什麼就打斷別人說話的習慣,可還是不得不認真回答。
“這樣吧,中午的宴席,你就做一道蟹釀橙吧!”
“哈哈,我這纔打聽到鳳掌櫃愛吃蟹釀橙,還沒來得及說呢,原來易大掌櫃您早就知道了呀!”秦子晉笑得有點曖昧,“鳳掌櫃是杭州知府朱大人的夫人的閨中密友,只要鳳掌櫃肯出面,咱們這次的中秋宴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可是鳳臨軒不是也有意要在杭州開分店嗎?怎麼會幫咱們說話?”這點行業動態林方曉還是知道的。
“這就要看咱們易大掌櫃的本事咯!”秦子晉說得意味深長。
林方曉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是個人都知道鳳臨軒的掌櫃鳳卉嵐對易大掌櫃有意,可是易大掌櫃每次面對鳳掌櫃都是微笑著應付得滴水不漏,卻再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鳳掌櫃多好啊,聰明美麗又能幹,待人又溫和大方,同爲下屬,林方曉覺得蘇小梅比自己幸福多了,除非易大掌櫃真的不喜歡女人,否則林方曉怎麼也想不通他到底爲什麼看不上鳳掌櫃。
不過這回……,說不定有戲?林方曉的眼中突然就冒出了八卦的光芒,易大掌櫃有點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還不快去?”
“是!”一而再地被打斷,林方曉再也沒有勇氣重提休假的事,低低地應了一聲,轉身走出門去,不小心撞在了門框上,也沒敢吭聲,揉著腦袋走了。
“嗤!這丫頭,還是這樣毛手毛腳的,這麼多年也沒點長進。”秦子晉說完,卻發現易大掌櫃頗有深意地望著林方曉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還有一個月便是中秋佳節,秋蟹正肥,持螯賞菊、對酒剝蟹,本是極快活的樂事,可惜此時正和巨大蟹鉗搏鬥的林方曉卻是滿臉愁容,偶爾又對著手中的螃蟹齜牙咧嘴,口裡唸唸有詞,作恐嚇狀,絲毫沒有快活之態。
當初林方曉只懂那麼半吊子的廚藝,這幾年在易大掌櫃的魔鬼訓練下,手藝大有長進,也有幾道拿得出手的招牌菜了,這蟹釀橙便是其中之一,想當年易大掌櫃只管叫她做,自己卻又不親身示範,可憐的林方曉在他的訓斥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試做了好幾十遍,才終於學會,可謂刻骨銘心。
細心地挑了幾隻沉甸甸的肥蟹,只見其肚臍飽滿凸出、腳毛叢生,用手指按壓胸甲也是十分地堅硬,可見是新鮮肥美的,仔細地洗刷乾淨用鍋蒸了,再找出自己平日剝蟹用的小錘、銀剪和竹籤子,連同剛在院子裡採摘的新鮮白菊花瓣,洗淨晾乾了放在一旁備用。
甜橙選用新鮮飽滿、形狀齊整、蒂上還帶著綠葉的,先用刻刀雕上花紋,再在頂端用三角刀刺成一圈鋸齒形,揭開蓋,取出橙肉及汁水,橙殼留著。
待蟹蒸熟,便趁熱取出一隻,細細剝了,挑出雪白的蟹肉和金色的蟹黃放在碗中。這剝蟹林方曉也是苦練過的,想當年喜福順的生意不好,進的螃蟹賣不掉,只得蒸熟剝了做蟹粉,那時她可是剝得滿手都是傷痕,哪有如今的輕鬆之態。
慢慢地剝好蟹肉,前面也傳來消息說鳳掌櫃已經到了,易大掌櫃正陪著在雅間中喝茶呢,叫廚房裡趕緊把宴席上的菜色備好。
林方曉便叫了人燒熱了炒鍋,手腕一轉淋入香油,待燒至七成熱時放入薑末煸炒出香味,倒入蟹肉小火翻炒片刻,再倒入橙汁及橙肉,加入紹興正宗香雪酒、米醋、及白糖炒熟,淋上香油出鍋,放涼後分裝入早已準備好的甜橙殼中蓋上橙蓋。最後將甜橙排放盤中,加入白菊花瓣和一點香雪酒、米醋,上籠用旺火蒸上一炷香的時分,就可以讓人端上桌了。
林方曉完成任務,心想易大掌櫃美人相伴,這一頓總歸也要吃上一兩個時辰,肯定顧不上再管自己,便決心大膽一回。
特地用綠豆麪和菊花水洗了手,除掉了手中剝蟹的腥氣,才樂滋滋地回房換上淺綠色的新裙子,戴上花了兩個月的月錢買的新簪子,在那巴掌大的銅鏡中前前後後照了幾回,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趕到與蘇小梅約好見面的涼亭,林方曉早已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停下來緩了好一陣子才伸手抿了抿頭髮,慢慢走了過去。
“哎呀,林方曉,急死我了,你怎麼纔來呀!”蘇小梅據說爲了當好陪襯紅花的綠葉,今天特地穿了一件素白的裙子,頭上也只挽了一個雙丫髻,這麼著急地一跺腳,倒更是顯得嬌俏靈動。
林方曉見只有她一個人,鬆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爲那個易扒皮,非要讓我幹活!”
“早就跟你說過來我們酒樓幹了,鳳掌櫃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罷了,這事以後再說。”林方曉擺擺手,心道這兩家都快成一家了,我去不去還不是一個樣,“你那個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