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爲何,即使在微笑的時候,柔兒的眼底裡依然帶著落寞與抑鬱。
土思衡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柔兒的那天,他在房中躺得有些煩悶了,於是隨便找了本閒書,在窗下看,然後就聽見了表弟水成壁與另一個女子的談笑聲。
他看向窗外,錯落的假山石掩映之間,水成壁正帶著兩個白衣女子緩步走過,兩個女子都是金髮金眸,一看就是來自金族的嫡系女兒。
水成壁與其中一個明豔少女並肩走在前面,那個少女眉宇間透著傲氣與嫵媚,含情脈脈地看著水成壁,顯然是對他頗有情意的。水成壁言笑晏晏,風流倜儻,可惜與他相處了好些日子的土思衡可以看得出來,他不過是在應酬敷衍而已。他看向那個金族少女的眼神,完全沒有她說起那個風族少女時的那種興奮快樂,只是不太明白表弟爲什麼要委屈自己去應酬一個根本不喜歡的女子。
真正引起土思衡興趣的是跟在他們身後的柔兒。她一直垂著頭一言不發,不知爲何,土思衡覺得她很不快樂,鬱鬱寡歡……像一隻掉進鳳凰窩裡的麻雀。
土思衡當時想:這個女孩子的法力與她身前的少女相比差得遠了,也難怪她不敢輕易插入前面那對“金童玉女”的談話之中。
柔兒處在三個人之中,根本沒有一點存在感,如果不是土思衡根基盡毀,心裡難過不想多看那些風采照人的同輩英才,恐怕壓根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今時今日,柔兒的法力放在仙族的年輕子弟之中,恐怕也是排得上號的,就是金族的高手,也未必能比得過她,她爲什麼還是依然這麼不快樂?土思衡想不明白。
定定看了柔兒一陣,土思衡猛然想起姑婆託付的事,不敢再分心,拋開思緒靜下心來繼續修煉。
殿中無日月,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在這座金殿中度過了三個月,每日除了修煉還是修煉,基本一成不變,全然不知外邊的世界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劇變!
寧禹疆告別了柔兒後,當夜就帶著毓秀童子與幻感冒潛入了九重天內,他們既然已經知道金澤立與五盟勾結,而五盟的老巢已被夜焰與水流觴整窩端了,行動便再沒有那麼多顧忌。
能不被發現最好,就算被發現了,他們兩人一鳥藝高人膽大,金族與五盟所有高手聯手來圍攻,即便打不過他們也一定跑得掉。
兩個人按照計劃一路潛到金澤立書房附近,知道再往前去,必然會被發現,寧禹疆向毓秀童子打個手勢,讓他繼續隱在暗處,自己則現出身形,大搖大擺走到金澤立書房前。
金澤立正與夫人商議明日與五盟結親之事,就在寧禹疆與柔兒進入困龍澤的第二天,他已經叫來五盟的使者,聲稱風族長髮現他們合作的端倪,找上門來,爲了避免壞事,他不得不使計騙與風族長有點交情的柔兒將其引入困龍澤內,風族長果然放下戒心進了圈套,現在柔兒已經與她一道困在困龍澤法陣內,所以聯姻的人選要更換。
五盟的人親自到困龍澤看了一遍,想到金澤立爲了與他們合作,連親生女兒都犧牲了,當下再無懷疑,隨便換了另外一個人選,依然如期成婚,婚期正是明日。
金澤立想到自己竟將堂堂一個仙族族長困住了,又是興奮得意,又有些心虛懼怕,只想快快與五盟攜手啓動計劃,他現下心裡那根弦已經繃得緊緊,再有什麼動靜反覆,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打擊。
乾彤與他說什麼他都點頭稱是,最後乾脆擺擺手道:“明日的婚事不能大辦,就按你的意思,把人送過去就是了,多派幾個親信,儘量掩人耳目,莫惹人懷疑。”
乾彤笑了笑道:“夫君只管放心就是了。”她也知道丈夫在擔憂什麼,她也很害怕,但是此時此刻已經容不得他們後悔了。
兒子金平眉傷勢並無大礙,但是這幾天來依然是那副要死不活的神氣躺在牀上,也不願與人說話,甚至連父母胞妹都不肯多看一眼。女兒爲此被金澤立好一陣斥罵,現在見到父親還戰戰兢兢地。但願與五盟的合作順利吧,她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他們似乎走上了一條獨木橋,四顧茫茫,退是退不得了,往前走卻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也只能一直走下去……
定了定心神,乾彤剛想說些開心的事情緩和一下氣氛,忽然見金澤立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從座位上一躍而起,一臉蒼白恐懼地拉開書房門衝了出去。
這座書房乃是金族重地,外邊設有法陣,連花草樹木一磚一瓦都施有法術,任何人只要一靠近,書房中的人就能察覺,所以從來附近都無人看守。
此刻書房外花園中站著一個美麗的少女,墨藍色的頭髮眼瞳,在月光下彷彿與夜色融爲一體,金澤立與乾彤一見此人,當場臉色變得極爲難看——這個正是幾天前被引入困龍澤內的風族族長!此刻她人就在這裡,那就是說,所有的事情都被拆穿了,除非他們有本事將她擊殺於此!
但是人家既然敢光明正大找上門來,又豈會輕易再被他們暗算?!
寧禹疆笑瞇瞇看了他們兩夫妻一眼道:“金夫人也在啊,真巧!”
金澤立僵硬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寧禹疆道:“很簡單,你把五盟的人都引出來,讓我將他們一網打盡了,之前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
這樣寬鬆的條件,不但金澤立吃了一驚,連隱伏在暗處的毓秀童子和幻感冒也大惑不解。
“就、就這麼簡單?!”金澤立現在的感覺,猶如一個被判了即時槍決的人忽然獲得大赦,只要蹲幾年苦牢就能保住一條小命一般欣喜若狂,難以置信這樣的好運會落到自己頭上。
寧禹疆冷冷道:“感謝你有個好女兒吧。如果不是看在柔兒的份上,哼!”她沒有大張旗鼓地公然揭穿金澤立裡通外敵的事,而是選擇了深夜到來,給他們將功補過的機會,說到底也是不想柔兒日後太難做人。
柔兒雖然對金族、對父親已經失望透頂,但是她的血脈是無法改變的,金澤立的事情一旦被揭穿,只怕整個金族今後都無法擡起頭做人,即使柔兒可以置身事外,可眼見族人遭人唾棄排斥,她也會很難過。
金澤立雖然存心不良,但除了利用女兒將寧禹疆引入困龍澤之外,並未有其他實際的罪行,寧禹疆自己不計較,那放過了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金澤立默然不語,心中百味陳雜。乾彤當慣了高高在上族長夫人,何嘗見過有人當面對他們夫婦無禮!心中剛剛落下一塊大石,怒氣又噴涌而出,但她也知道形勢比人強,他們的把柄都在寧禹疆手中,輪不到他們不低頭。
“明日我們會與五盟的人舉行婚禮,地點未定。他們很小心謹慎,要我們派人一早將新娘送到鏖鏊鉅山下往南行,路上他們會找人與送嫁隊伍的人聯絡具體去處。”金澤立掙扎了一陣,終於將明日的安排和盤托出。
“好,那明日請你安排我混到送嫁隊伍之中去。”
金澤立咬了咬牙道:“風族長承諾之事當著作數?若是五盟的人日後供出我與他們合作之事又如何?”
寧禹疆道:“自然作數,如果你這次幫我把五盟的人抓住,日後他們說你什麼,我就說是我們商量好了故意引他們上鉤的就是了。”
“一言爲定!”金澤立慢慢點了點頭,有寧禹疆這樣的承諾,他總算放心一點。
寧禹疆揮揮手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忽然回頭道:“五盟的大本營已經被我們抄了,也只有這幾個漏網之魚因爲跑到這裡來沒被抓住,你可不要一錯再錯了。”金澤立意志不堅,寧禹疆不想他左右搖擺又來壞事,既然有心給他機會,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寧禹疆來去如風,轉眼便再看不見一絲蹤影。乾彤一手抓住金澤立,顫聲道:“她若是將來反口,我們也奈何她不得啊!”
“事到如今,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千不該萬不該,當初一時歪念上了五盟的賊船。如果真如她所說,五盟的老巢都被他們端了,我們還有必要與五盟合作下去嗎?她今日私下來找,而不是直接帶著仙魔兩派到金族來興師問罪,已經有心放我們一馬了……”事情到了這個田地,金澤立反而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做叛徒這種事雖然回報看似很可觀,但是風險同樣高得嚇人。他畢竟不是喪盡天良的惡人,這一生都活在各種仙族的道德規條中,大奸大惡的事一件都不曾做過,從答應與五盟合作以來,他每一刻都不得安寧,既怕被人發現成爲千夫所指的罪人,又怕惡靈真的現世五盟會對金族撒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