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晚了,一羣飛行員剛從機場歸來,這時,我正伏在桌子上往筆記本上寫著什麼,由於精力高度集中,以致根本沒有察覺到我的戰友們已經來到我的身邊。
我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竊竊私語:“噓——!別打擾人家,人家正在創作大部頭的長篇小說呢。”
“還是分爲上、下兩部的呢!”費吉少校大聲地挖苦說,“寫的是從魯特河到斯特河,他是怎樣靠著兩條腿爬回來的,這是上部。怎樣騎馬來著,還是坐馬車來著,這是下部。”
“你在寫什麼呢?”吉拉勇中尉一本正經地問道。
“隨便記點什麼,寫寫個人的想法罷了。”我含糊其詞地答道。
“那你都有些什麼想法呢?” ? тт kān? CO
“那可要看對什麼問題了。”
“就一般的說吧,比如,對生活啦,對戰爭啦,……這不都是你挺感興趣的問題嗎?”
“那倒不是。我只不過是在探索我們的作戰經驗罷了,比如這樣一個問題吧:你把敵機揍下去以後,有沒有必要去看它墜毀在什麼地方呢?”
“那你認爲呢?”
“依我看,還是不去看它爲好。”
“爲什麼?”
“免得你跟著它一起墜毀唄。”
這時,戰友們可都正經起來了,都在認真地思考著。
有人提出相反看法:“看看敵機墜毀在什麼地方,這不僅有趣,而且必要!返航以後,你總得報告被你擊落的敵機墜毀在什麼地方吧。”
“這何必呢?被你擊落的敵機別人會看得見的。”我反駁說:“你在擊落一架敵機以後,要立即仔細觀察哪裡還有敵機——這更要緊。”
“那好吧,你接著寫下去。”費吉少校最後說,“這種長篇小說我們是用得著的。戰爭,看來是持久的,越演越烈,爲了能夠倖存下來,在戰鬥中頭腦必須清醒才行。”
“要想在空戰中頭腦清醒,必須先在地面做好充分準備。”我善意地提醒說。
第三天,汽車把我帶到機場,我循著各停機坪走了一遭,我發現,在每一個停機坪旁邊,都有一個用玉米秸僞裝著的小窩棚。
我往其中一個小窩棚裡看了一眼,裡面是乾草當牀,大衣當被子,飛機蒙布權作枕頭用,看來,機械師們都是在這種小窩棚裡過夜的……每一個小窩棚裡,都有放置工具、螺帽、螺桿、夾布膠皮管之類東西的地方,那簡直象是一個小作坊,白天,當飛機都出動去執行任務的時候,機械師和機械員們就都聚集在一起,修理空戰負傷的飛機。
在一架正在修理的飛機旁邊,我遇見十多個人。
“噢,飛機的主人來了!”維修軍士高聲說,“這飛機是叫我們給你準備的。”他以頭代手朝著這架飽經戰火燎烤的飛機指了指說。
“什麼時候試飛?”
“如果你能扔掉你拄著的那根柺杖的話,今天就行。”
“這不礙事。”
“那你就先去散步吧,等我們準備就緒,馬上通知你。”
我朝前走去,見一個軍械員正在自己的窩棚跟前忙碌著,我停住了腳步,他一邊全神貫注地幹著活兒,一邊小聲地哼著歌,只見一個頂機翼用的千斤頂上焊著一個固定支架,現在,他正在忙著往這個固定支架上安裝口徑的機槍呢,這挺機槍顯然是從墜毀的飛機上拆下來的。
“你在搞什麼發明創造呢?”我一邊問著,一邊坐在他身邊的倒翻過來的水桶底上。
“你猜一猜看,長官。”他一本正經地說。
“我可猜不透,要說你準備用它去打野鴨子吧,可這個時候離秋天還遠著呢。”
“離秋天是還遠著呢,可是,離前線可近著呢,長官,咱們這個機場連一門高射炮也沒有啊。”
“你打算用你這個自造的武器去打**子的飛機?”
“在什麼武器也沒有的情況下,這個也頂用,要是我會做瞄準具的話,那我今天就能試射了。”
軍械員的一雙滿是劃傷又滿是油污的手一直不停地忙著,他想起在飛機返航以前,儘量多幹些事情。
“既然如此,那我來幫你的忙吧。”我自告奮勇地說,“以前我學過計算方法,現在,說不定都忘光了呢。”
“你們天天都搞計算,怎麼會忘記呢!”
我畫了一個瞄準光環,計算好圓環半徑,就把這張紙片放在水桶底上了,突然颳起一股風,把紙片吹到高高的雜草叢中去了,我不想把它找回來,軍械員對我畫的這張草圖,似乎也不多麼感興趣。
說實話,我懷疑他的這個主意會有什麼結果,不過,讓他去琢磨好了,如果敵機飛來,用它去嚇唬嚇唬敵人也好嘛。
我們的機羣還沒有回來,實在讓人等得心焦,這也許是因爲在地面上顯得時間過得慢吧。
看,來了!我屏住呼吸,數了一遍又一遍……少了一架,一位機械師根據每一架飛機機身上標著的號碼斷定,少了的那一架是多夫布尼亞格中尉駕駛的。
多夫布尼亞中尉是我這個中隊的飛行員啊,我一瘸一拐地跑到最先滑行到停機坪的那架飛機跟前,一打聽才知道,多夫布尼亞格中尉在格內地區被敵人的高射炮彈擊中,飛行員們都看見他跳傘了。
達維亞的丘陵地和田野,擠滿了蘇軍的每一條大路,一時又都在我的腦海裡活躍起來,現在,前線已經移到斯特河一線了,多夫布尼亞格中尉要想逃回到自己人這邊來,那可太難了!唉,我的戰友啊,就在幾天前,你還興致勃勃地給我念你的親人從遙遠的大後方寄來的信呢。我們何時才能再見面呢?我們還能不能見到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