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不知足的另一樣東西是食物,我聽說過在安南應該配給我們的美妙東西,象肉,牛奶,雞蛋,以及每人每天兩聽啤酒。
但在前線這座山,我們從來沒得到過這麼多東西,天氣總是很糟,只能運進來一些最基本的東西,我一直吃的是軍糧配餐,只吃過幾次雞 蛋和牛奶,有個一次燉牛肉。
然而,呆一段時間後,你有可能就會適應並真的迷上軍糧套餐,你開始學會欣賞僅有的這種食物。
吃,每天都在提醒你,你又捱過來了,自打你上次進食後,能再次吃到東西,是你又挺住了的證明,能吃,就是希望。
在這兒,吃東西是很私人的事情,不象在和平時期是種社交,這兒的人,通常都是自己單獨吃飯,想吃的時候就吃,沒有什麼到點吃飯的時間概念。你可以完全按著你自己的生理節奏來。
吃飯,可以算得上是一個隆重的事件,每頓飯的用餐時間,都是一個特別的時段,每一個綠色的小罐頭盒,都可以象自己得到的一個珍貴的禮物一樣,令人開心,不管吃什麼?我們都把不管什麼調料都拌上來調味。
想起那時我日復一日吃的那些垃圾,我想那個時候,我肯定變得象條野狗,一條骯髒的、瘦骨伶仃的雜種狗,一條吃什麼都香的饞狗,我的味蕾是怎麼啦?有些我那時候吃著挺香的垃圾,換個時間給我,都有可能讓我去撞牆。
比如,大晚上,外面又霧,又溼,又冷的時候,裡面呢?是我在做午餐肉加薄餅,我先用燃油爐加熱好罐頭盒中的肉,再把調料展開放在薄餅上,抹上辣醬,最後把爛乎乎的肉倒上去,我象表演一樣,一步一步慢慢地做
。
我象這樣做飯時,只點著一盞煤油燈,這時候的樂趣不僅僅是吃,主要還在於這一整段安靜的時刻,以及這個準備食物的全套儀式。
我慢慢地做,一點也不急著完成,你完全不知道,你還有沒有這樣做下一次的機會,或是永遠沒有下一次了?如果我不是意識到,這有可能是我的最後晚餐,這樣子的垃圾食物,根本不可能吃得這麼香,有這種末日感覺時,食物吃起來真他媽的味美!
要是在國內,我纔不會去碰午餐肉呢?那根本就是狗食,再有,其實,那種罐裝的各類食品也是極其難吃的,一個人的看法,隨著環境的不同,真的是可以變化很大啊!
這個時候,我事實上已經是上尉了-嗯,應當說,既是,又不是,根據軍隊的記錄,我已經從1949年7月1日起,晉升爲上尉銜,只不過是沒顧得上通知我或其他人,直到1949年11月,他們纔想起來該通知下什麼人,這真他媽可算得上混帳透頂。
他們有強大的武器,有夜間可視的紅外望遠鏡,有精密複雜的偵聽裝置,甚至能聽到叢林中動物的放屁聲,但是,他們竟然用了9個月的時間,才讓我和我的營知道,我被晉升了,就因爲這個,我一直是我們營裡所有步兵連連長中,唯一的一箇中尉。
在安南,大多數的上尉,幹步兵連連長都不超過4—5個月,就是考慮到壓力太大了,沒法讓他們幹再長些,而我,身爲中尉,4連連長我最後幹了差不多10個月。
爲了樹立威信,我很能把握機會,有一天,火力班練習和試射40mm火箭筒,40mm火箭筒屬於輕型反坦克武器,是一管單發火箭發射筒,他們的射擊目標,是遠處山樑上的一個小彈坑。
我路過時,火力班班長挑戰說:“頭兒,想比試下嗎?”
我展開一管火箭筒,舉起來,隨意地對著那個他們想擊中的凹痕上方,這個距離已經超出了火箭發射筒的有效射程。
“嘣”!爆炸在我的周圍激起了一陣塵土,我盯著彈頭,一道黑色的拱痕,高高地飛過山谷,然後,象一隻箭一樣落了下去,正正地落入目標彈坑中爆炸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響起,我漫不經心地把用過的發射筒扔在地上,轉身走開
。
一個矮小、骯髒的南方小夥子大聲問我怎麼瞄的:“嘿!頭兒,你用的什麼風力修正量?”
“大清火槍。”
我頭也不回地說道,這是古老的前裝彈燧發槍的專用語,這種槍的瞄準具是固定的,不能調整,當有風吹過來的時候,使用者只能憑靈感估計修正量,也就是所謂的--火槍修正。
“哄”。
身後是一陣喊叫和哄笑,我沒回頭,繼續著我隨意的、炫耀的、昂首挺胸的步態,這其實純是一次僥倖的命中,但是,作爲一個頭兒,我需要所有的好聲譽,不管是怎麼來的。
郵件是這裡除了吃以外,你真正盼望的另一件事情,對於郵件,我有著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感情,我老婆每天都給我寫信,我的意思是,每天發一封信。
每星期,她給我發一個包裹,通過我的信和包裹收沒收到,我就知道後勤部門是不是又混帳了,我 不知道,由於那些我沒收到的包裹,我老婆還飼養過多少其他的王八蛋。
信件是一種複雜的祝福,因爲它把我帶回了家鄉,那個我已經很陌生的世界,我的信件,就象一部電影,一幅場景,一個疾閃而過的畫面,帶給我一段逝去的記憶。
但我現在所處的環境,所在的地方,又需要我投入全部的注意、感情和意識,你看著一個傢伙讀他的信時的神情,你會覺得,他的心現在已經在一百萬公里以外。
我想,家信正是這樣一種有魔力的東西,它能把士兵們從戰爭的陰影中暫時解救出來,哪怕只有1---2分鐘,信件帶著希望和夢想,而安南的前線,卻是殘酷的現實。
我爲那些沒有家信的傢伙感到難過,不可能?是真的,真的有些傢伙從來沒收到過任何信件,真是些孤獨的人,你在這裡很孤單,這可以理解。
但是,在家鄉也這樣?夥計,這纔是真寂寞,這要我,我根本無法想象怎麼過,我是個被寵壞了的頑主,很受女人寵愛,我老婆每天給我寫一封信,以此而言,我還算不上頑強,她纔算,我們可說是夢想家,夫妻倆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