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園主屋裡自從季妘病了後就再沒燃過薰香,佈置得也十分素淡。因爲夏季,屋裡多處都用上了些竹製品,沒了濃郁甜膩的薰香,倒能聞出淡淡的竹香味來。
季妘第二日晨間就拖著病體去了季老夫人的院子,除了伺候的下人們,誰也沒跟著一起,季妘就連自己母親也沒知會一聲。
季妘的母親季阮氏後頭知道這事兒後,就親自來了俞園,前前後後的時辰算起來也在俞園主屋裡呆了有一會兒了。
等季妘從季老夫人處回來後,就見一位梳著墮馬髻、身穿鴨卵青色裙裝的婦人坐在凳上,背後的小丫鬟打著扇,一杯熱氣升騰的茶水還擺在桌上。
“母親。”這一聲就連季妘自己都聽出了哽咽的味道來,在老夫人面前都能藏在心頭的萬千情緒,在季阮氏這個母親面前卻怎麼也忍不下來。
季阮氏身邊伺候的鄭娘子見機,忙對左右伺候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都退了出去。
“妘娘這是怎麼了?”季阮氏擔憂的拉著季妘的手,半晌又悠悠的嘆了口氣,“我的兒啊!快些坐下來,你這是何苦呢!若真是你表姐做了什麼,與母親說便是。打了人又如何?有母親在呢!你這還發著熱,一個人跑老夫人那裡去做什麼,病的重了,你當母親的心是鐵石做的麼?”
季阮氏這是誤會了,還以爲季妘落水和何月瑩有些牽連,季妘這纔在昨天打了何月瑩。而季妘知道犯了錯了,今兒個晨間纔會跑去老夫人那兒。
季妘蹲在季阮氏的身前,把腦袋放在季阮氏的膝上,低訴,“女兒無事的,只是病著這些時候,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夢見了許多光怪陸離的事情。夢中有許許多多熟悉的又不熟悉的人,他們有好有壞。女兒怕了,怕真的會變得和夢裡一樣,都快分不清什麼纔是夢、什麼纔是真實了。”
“傻孩子,一個夢而已。”季阮氏摸了摸季妘的額頭,本以爲只是微微發熱,卻覺出掌下的肌膚竟是熱得厲害,這才著急了,“妘娘,你快起來,怎麼就這一晚一早的事情,燒的這麼厲害,丫鬟們是怎麼伺候的?”
“不關她們的事,是女兒又任性了。”季妘這個主子小姐若真是執拗的要去做什麼,院子裡的下人誰又能攔得住呢!
季阮氏看著因爲病著顯得嬌嬌弱弱的季妘,也捨不得再說些重話,忙叫人進來問季妘的藥可是熬製好了。
季妘的湯藥都是俞園管事的孫嬤嬤早就使喚了丫鬟按府醫說的定了時辰熬好了的,聽九小姐要用藥了,趕緊讓人盛了端上去。
季妘用了藥,嘴裡迴盪著一股子細密而綿延的藥味,她倒不像以前覺得苦澀難當,倒是吃出了些甜,讓人覺著自己還活著。
“藥可是苦了?府醫還開了幾味泛甜的藥材在裡頭。”季阮氏問,“也是,你一直都是怕吃藥的。往日裡見著藥碗,上躥下跳的和那頑猴一樣,一點不像個姑娘家的。有一次還偷偷把熬藥的丫鬟騙走,自己把藥倒了。”
“母親。”季妘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想起了自己幼年有多麼任性頑皮了,“那時女兒不還小麼!您怎麼還記著這個啊?”
“是嘍!現在母親的乖囡囡都長成大姑娘了”季阮氏原本笑著,但一想起季妘落水的事情,眼眶都開始有些紅了,“不過你這性子得收斂收斂了,這次幸而你無事,你要是有個什麼,你叫母親怎麼辦?”
季妘自己也紅了眼眶,爲母親也爲自己。那個夢那麼真實,到現在季妘的心裡都還回蕩著那夢時撕心裂肺的悲慘絕望。只是一個夢而已,季妘,卻是不敢不信。
季妘和母親還在屋裡敘話,這時,有小丫鬟來傳話,說是三夫人帶著七小姐季菡來了。季阮氏臉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叫人撤下了藥碗。
三夫人進了俞園正屋,就瞧見季妘安安靜靜的在她大嫂身邊坐著,於是臉上端著笑,道:“大嫂,小九身子如何了?”
“瞧著是能起身了,只是還發著熱呢!”季阮氏不鹹不淡道。
季家四房人,大老爺和三老爺都是老夫人所出的嫡子,是嫡親的兄弟。當年的三夫人季張氏只比大夫人季阮氏晚進門了一年,憑著嘴甜討巧在季老夫人這個婆婆面前很是得寵,暗地裡和做大嫂的季阮氏爭起了管家權,使了不少手段。
季阮氏雖然鬥不過季張氏,但憑著輔國公府阮家嫡出大小姐的身份和一股子蠻橫勁兒,愣是將管家權握得死死地。到得後來,季張氏算是看明白了,即使她再能幹再討巧,抵不住身份比不過季阮氏,漸漸地也歇了心思,但平日裡總是給季阮氏找不痛快便是了。
“唉!這都怪我,往日裡平姨娘的規矩是極好的,再者,我也覺著她好歹是個書香門第出來的,自會好好管教七丫頭,我也就沒怎麼拘著七丫頭。現在七丫頭性子這麼頑劣,還害得小九……”三夫人假意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一臉愁容的說道,“這不,做弟妹的親自帶著人來給嫂子您賠個不是了。”
這話說得巧,三夫人她平時可沒管季菡,全賴平姨娘不會教女兒上邊了,對底下姨娘庶女也這麼寬容,倒讓人覺著三夫人真是個心善賢德的。
季阮氏最耐不得三夫人口甜心苦這一套,又看著旁邊季菡那副撇開頭不情不願的樣子,心裡惱怒之餘,還膈應得不行,說話也開始硬邦邦的了,“規矩這兩個字不是橫豎撇捺就成了的,三弟的子嗣繁茂,我看三弟妹得多多費心纔是”
三夫人聽這話,留著長長指甲的細白手指捏緊了手裡的錦帕,心裡恨得不行,子嗣繁茂這還不是因爲咱季三老爺風流。
季府四位老爺裡,季三老爺是季老夫人的幺子,性子最像老夫人也最受寵,上頭出了什麼事又有季大老爺這個親哥哥頂著,行事之間最是放蕩不羈。三房裡頭眼看著有了孩子的只有肖、平兩位姨娘,可底下沒孩子的妾室姨娘又哪裡只有一兩位。三夫人忍了三老爺帶回來的一羣鶯鶯燕燕,又哪裡容得下底下幾個庶子庶女。
“大嫂說的是。”三夫人季張氏好歹忍下氣,還記得今天是來賠禮的,只是對季阮氏和平姨娘母女更加厭惡了。
眼見著日頭漸漸高了,季阮氏不耐煩和三夫人打嘴仗,心裡又惦著季妘身子沒好,“這看著時辰也不早了,我還得去母親院子一趟,妘娘這病一時半會兒的還好不了……”
三夫人看了眼季妘病怏怏的臉色,知道季阮氏最是寶貝這個女兒。再說,要不是三老爺那裡不好交代,她還不樂意杵這兒管這攤子事兒呢!
“也罷了,小九你就好好休息。”三夫人主動接了話兒,對季妘說道,“這你七姐姐性子糙的很,也別往心裡去,自家姐妹又哪裡沒有些磕磕碰碰的時候。”
“三叔母說的什麼話,妘娘省得的。”季妘低頭咳嗽了兩聲。
三夫人帶著季菡走了,走出離著俞園院門還不足一丈遠的地方。
微微轉頭看了眼身後一臉埋怨的季菡,真是個無法無天的小姑娘,三夫人輕笑,“今兒妘娘看著是沒好全,但晨間還跑去了老夫人院子報了平安。做母親的平時雖然不拘著你,可眼看著你做了錯事卻還是要幫你的,今日你九妹妹可沒說原諒了你,你父親那裡,你可想好怎麼交代了?”
季菡先是一驚,後又覺得氣惱。她都親自來賠禮了,從頭到尾季妘可沒搭理過她半分,看著不好了,可怎麼就有心情去老夫人那裡獻殷勤表孝心了,分明是給她難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