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桓、鹿、江乃慶之西三州,其中尤以鹿州邊疆毗鄰姑臨多矣。
姑臨一國,民風剽悍,尚武厭文。又兼極西之地,夏,則酷熱,冬,則嚴寒。是以每逢冬夏兩季,糧食欠缺,姑臨人俱往西三州劫掠,以求溫飽。
鹿州首邑,漢樑也,亦是樑王母族楊氏所據之地。
豐寧年間,先帝昭成,視其中宮嫡子如珠如寶,生而即立太子之位,寵甚。但,過猶不及,太子重乃帝之五子,非長卻嫡。長、嫡之爭,系宮中秘聞,不可妄言,只後知太子重飲鴆而亡。帝大哀,囚長子於西山,隨之龍體每況愈下,不日傳位於皇八子。另,帝念太子重生時與十九子情誼甚篤,遂親旨,賜其封地漢樑,號“樑”之一字,統十萬大軍,無詔不可回京。
如此這般,可見樑王地位之重,獨據鹿州,一方稱王。但,極西之地,氣候惡劣且變化多端,並不如南地數州郡,糧產寡時甚多。
西三州產糧雖然少,但若是拒姑臨之敵於關外,倒也是能自給自足的,只要不出現大的紕漏,而另一項則是鹽。
鹽、糧素日裡瞧著對西三州並無影響,但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了此二項。西三州,尤其主要抵禦姑臨的鹿州危矣。
任家本爲小富之家,起家就是因爲鹽,從任老太爺那一輩兒在自家買下的地產裡邊掘出了一個小鹽礦。自那時起,任家就開始發達了,而後頭任家大爺又是趁機投了大筆的銀子和做皇商的丁家搭上了線,倒騰起了漕運一事,暗地裡也有些販私鹽的勾當。
任家本在南豫一帶發展,丁家人也是知道任家借漕運之便沾了私鹽買賣的。早前兩年,丁家就暗自授意任家,運送漕糧之時,可借了貫通南四州的撫江行船,運了大量私鹽、米糧去鹿州,那裡自然有可做買賣的,這也讓任家賺足了銀錢,愈發富貴。
今年冬,都這個時候了,在西南恩陽州的丁家卻傳了信兒說要掉糧,這得虧是南方,江河湖海都未結冰。任家幾個爺們雖然在心裡犯嘀咕,但想了想,還是由了任二爺護了兩大艘空置的漕舫下河,又想著撫江行船是要經過鹿州的,任二爺就照例在特製的船底運了不少的鹽米。
任家的船,出了南豫地界兒都還是好好兒的,直到過了鄞合州到得柳州之時。
“二爺,前邊就要到柳州相雲的碼頭了。”有家丁跑來給任二爺傳話,“外頭有相雲府尹設的關卡,叫了停船,要上來查探。”
柳州相雲,富庶之地,大內御用柳錦、相雲錦便多是出自此處,什麼時候也新設了關卡?任二爺也就這麼一想,卻不甚在意,他任家行的可是漕舫,多半是走個過場罷了,往年不都如此麼?
恩陽州丁家大宅,地方上出了名兒的富甲一方,正經的豪商巨賈,如今丁家掌事兒的正是丁家大爺。
“大老爺,大老爺。”丁家大宅的管家有些慌張急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丁大老爺還在書房欣賞他新買的字畫,商賈多好這一項,瞧管家進得門來,這才皺眉斥道,“慌什麼!”
“老爺啊!”管家苦著個臉,這底下傳來的事兒要是真的,不趕緊收場,誰也兜不住,“怕是要出大事兒了,老爺。柳州那邊傳來風聲,任家被盯上了!”
這柳州相雲不愧是出了名兒的富庶之地,連一個小小的運河碼頭,關卡之上的兵丁都裝備精良。任二爺心頭讚歎,待這羣士卒蠻橫的衝進漕舫之內,直往艙內而行,並不如往常一樣在外查探,任二老爺這才面色一變,陡覺不對。
“大人,這是何意?”任二爺勉強提了笑意,對那主事的僉兌官道。
那主事之人並不應話,只靜靜等待。
見此,任二爺漸漸也沒了笑容,臉色有些發白。如今情形,看來要遭,他頻頻望向船艙,只求船內關竅能瞞天過海。
任家被盯上了?怎麼會?丁大老爺聽了管家的話,頭一個念頭便是這般,任家一門也就這數年來靠攏了他丁家才顯出了聲名,誰能盯上這麼戶人家。
是誰?事可有轉圜餘地?丁大老爺第二個念頭便是如此,任家家底子薄,也代表著他牽涉的關係少,再加上聽話好用,若有可能,丁大老爺倒是願意出力保下。
“傳信兒的人是柳州一個小師爺使來的,算算時日,也就這兩日,相雲府尹就能派人攔下任家漕舫。”
丁大老爺聞言沉寂了下來,任家運了私鹽、大批米糧去鹿州與人做買賣還是他暗地裡牽的線。漕舫中有米糧倒罷了,可私鹽!
“來不及了!”丁大老爺頹然一嘆,似乎有些可惜。
任家這條線牽往鹿州,是主子爺親自吩咐行事。可如今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斷了,誰能這麼不動聲色的佈置這一切,丁、任兩家的對頭還沒有這個能力,恐怕這還是主子爺那邊出了問題。
任二爺眼睜睜看著一衆兵丁將一袋袋米糧、淨鹽扛了放在他腳下,臉色慘敗,汗出如漿。
完了,全完了,誰能想到這僉兌官竟能算了漕舫吃水幾深,親自叫人鑿了船底,那藏在其中的鹽米自然被挖了出來。
任二爺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漕舫上的一干人等都被看押了起來,無一人上前來扶,這位任家二爺再不復風光。
難怪啊!難怪相雲府尹新設了碼頭關卡,難怪有正經的僉兌官領了衆多兵丁來此,這是大難啊!
任家如此,也算是命數了!
“老爺,萬一逮住了任家,那家子人胡亂攀咬,可如何是好?”管家看丁大老爺聽了這樣的事兒之後依舊鎮定,心頭的急切也去了幾分,只還有些疑問。
“還能攀咬什麼?”丁大老爺笑了笑,問得意味不明。
自然是丁家授意他任家販賣私鹽、倒賣米糧啊!不僅如此,還有那些個見不得光的事,任家也……
“丁、任兩家不過面兒上來往過幾樁生意,可不就是清清白白的麼!”丁大老爺這樣說,端了茶盅,飲了一口濃茶,那些個暗地裡的好處,任家拿了,可誰能說是丁家給的,“叫底下些個人穩著點兒,收了口子,叫誰也瞧不出來個端倪來。”
另,丁大老爺自己還要親自寄上書信一封,送予定安,告訴了主子爺,鹿州這線算是斷了,還斷得不明不白。
定安京內,幾經周折,瞧著是要死不活的樑王,最後終究是被太醫院的御醫們救回了性命。
其中,鹽鐵使王大人近來才上得京中的侄兒王二公子功不可沒,正是他獻上的解毒丹起了絕大的作用。
王長珩獻藥之舉使得當今文景帝龍心大悅,欲賞賜、嘉獎於他,不論金銀珠寶,還是加官進爵,俱是任其挑選。
王長珩倒是言說“願爲帝解憂,不敢居功”,一時之間,此子於京內風頭無兩。
“想不到這王家二公子竟也是個人物。”說話的是季巧姝,手裡捧了個小巧精緻的湯婆子,和季妘一道走著,何月瑩在一旁沉默不語。
冬日,許是事務繁忙,許是天冷地滑,何月瑩出府幾次,再也沒有“偶遇”四皇子殿下,才張揚了幾分的性子就又收斂了。
四皇子殿下頻頻注意、看重何月瑩,季巧姝心頭多少有些顧忌,加之懶得搭理她,兩人近來倒是相安無事。
“喲!這話說得,十妹你是思春了啊!”能這般口無遮攔的還能是誰,甄鶯兒遠遠聽見了季巧姝的話,忍不住嘲笑兩句。
季巧姝氣得臉登時紅了,但到底是年紀小,又是世家門第養出來的,比不得甄鶯兒的無所顧忌。
“鶯兒姐姐,這話可說不得,到時怕是又要被祖母罰了。”季妘扯了臉皮笑了笑。
樑王如今清醒了過來,季妘卻不知之前王長珩應助她的餘下兩件事還能不能作數,此時正是心煩的時候。
前些日子,有兩個丫鬟碎嘴,說七小姐季菡暗地裡詆譭甄鶯兒並不是正經主子之類的,總歸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兒,這叫甄鶯兒聽了去,可不得了,氣得直上季菡的淺荷院,把內裡陳設砸了個乾淨。
季妘是嫡女,又有季大夫人護著,她沒法子,但季菡一個姨娘生的,猖狂什麼?可平姨娘並不是個軟柿子,爲此又哭又鬧,說就是庶女,再怎麼也是季三老爺的女兒,怎由得人如此作踐?
這事兒叫季老夫人知曉了,只嘆對不起甄鶯兒祖父,定要好好管教一二,就讓了甄鶯兒去後院設的大佛堂裡跪了三天,靜心思過。
這回,這件事又叫季妘提起,甄鶯兒心裡那是抓心撓肺的難受,卻長了教訓,不敢明面兒上動手。
這些宅門後院的女子拘於一方天地,只懂得逞口舌之利。
瞧得甄鶯兒被氣走了,雖不知九姐姐爲何就與這甄鶯兒不對付,季巧姝心裡也是痛快的,旁邊的何月瑩倒是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