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中元節是慶國曆來秋祭的日子,也是小祭,大祭則是在冬至那一天。
今日,季府裡頭不僅是下人們起得略早些,主子們也是一樣。只因季家老老少少的主子們是要先去族祠裡邊和季氏族人一同祭拜先祖的,當然,季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和沒有入族譜的姨娘妾室是不算在裡頭的。
季氏一族裡不全是如季成周這一支一樣顯赫的,販夫走卒兼有之。
族人們去了季氏祠堂的也不是誰都能進去走完整個祭祀儀式的,大多是等族祠裡邊的宗子把迎祖、唱誦祭文、進饌、上香等儀式都主持完了後,那些身份地位不顯的族人們纔會帶著妻兒去族祠裡上香。而有些人丁繁盛的家族,等族人們都領著妻兒上完香的話,可能還要把祭祀時間延續到第二天。
祭祀完了先祖,哪怕是走在最前頭的季府衆人,完了之後也是快臨近晌午了。
季老夫人領著子孫媳婦回府後,下人們早在府里正廳前的空地上設了香案、紙燭、供品一應,這下是家祭。
家祭沒有族祭那麼多規矩,連著府內的姨娘妾室都是要出來的,也代表著你在這個家裡是有一席之地的。
這也是爲什麼平姨娘瞧著中元節還禁著足著急上火的原因了,若是家祭都不能同府裡掌事兒的一起祭拜,是要被下人看輕、怠慢的,覺得你不是正經主子的。
季府衆人祭拜一番後就去正廳用膳了,任香案擺在庭前當中,等那些香蠟紙燭燃盡,到了第二天凌晨自會有下人去收拾乾淨。
各個世家府邸的秋祭一般如此了,接下來的時辰也都是沒什麼事情的,那時就是各府主子們看去不去外面寺廟上香、逛廟會或者放河燈的時候了。
“小姐,您可還有什麼物什要帶的麼?”
昨兒大夫人就差人吩咐了下來,今明兩日是要帶小姐去寶光寺的,玉林、昔珍兩個收拾好了行囊,就看季妘還要帶些什麼了。
“把我新近打的那對兒絡子帶上。”季妘看著手裡的書,翻了一頁又好似不在意的說道,“哦,前幾日買的那幅梅雨山水圖也帶上吧!”
玉林、昔珍應了,各自去找了東西裝上。
昔珍就不說了,耐不住毛躁的性子。玉林倒是個細緻的人,這些年跟著季妘,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有些品評字畫好壞的本事,她也看過那幅梅雨山水圖,普普通通,並無特別的地方。偏小姐這些天時時把玩,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那是把那幅畫看了個仔仔細細。
主子的心思果然不是丫鬟們能琢磨透的。玉林想起四少爺身邊小廝白桐說的話,暗自點頭。
寶光寺坐落在定安城西門口出去的五峰山上,是除了相國寺之外,大家世族的夫人小姐們最喜歡去的寺廟。因爲香火足,廟裡修葺的也好。
季府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差人來捐點香油錢,更別提季府主子們上香時另捐的,所以寶光寺的客房時常給季府都要留上兩間。
季大夫人上香是帶著季妘、何月瑩一起的,原本季妘的哥哥季時沐也是要一起的,只是臨了被太子爺差人叫去宮裡了。
“九妹妹?”
季大夫人帶著丫鬟去寶光寺前殿上香去了,留了季妘、何月瑩兩人在房內,何月瑩收拾完了,就跑來找季妘來了。
季妘聽了聲音,下意識皺起了眉頭。印象中嫩綠色衫子、雙丫髻,笑起來靦腆、羞澀的女孩,現在就好像褪了顏色的畫卷,失了鮮活,只剩下夢裡那個朱脣高髻、柳腰粉裙的高傲女子,張牙舞爪的佔據了季妘的腦海。
季妘神色有些複雜,看向緊閉的青灰色房門,那裡似乎藏著人心最醜陋骯髒的一面。
愧疚、懷疑、痛苦、退縮……
季妘看了玉林一眼,玉林會意的上前打開了房門。
屋外,何月瑩亭亭而立,臉上細看的話能看出些許緊張、忐忑來,依舊是一襲綠衫,她似乎尤爲喜愛綠色,豆綠、嫩綠、蔥綠……卻不知以後爲什麼會喜歡上那麼鮮豔的紅色,身後邊則是跟著丫鬟芳草。
“九妹妹,我來時看著路上的廟會熱鬧極了,你大好後也沒怎麼出過門了,不若咱們一起出去走走吧?”何月瑩似乎有些擔心季妘拒絕,手指略微收緊,整個人有些侷促不安。
何月瑩總是那麼惹人心疼的,乖巧懂事、體貼溫柔。
“我……”季妘拒絕的話就含在口中,想起廟會,又轉而說道,“我也想和表姐出去走走呢!趕巧了。”
季妘笑著,後又有些羞愧和自責,“表姐,那日醒來,我……”
“九妹妹你不必多言,我都知道的。”何月瑩很是善解人意,神色之間雖然有些受傷卻還是體貼道,“姨母都與我說過了,我無事的。”
季妘如釋重負的又笑開了,只一雙眼睛沉靜非常。
寶光寺的廟會十分熱鬧,老百姓們都知道今兒來寶光寺上香的夫人小姐們多,都擺上了些精緻小巧的玩意兒,除去這些,解籤文的、一旁雜耍的、賣點心小吃的、算命的等等都是不少。
“娘啊!這是什麼啊?真好玩,還有那個。娘,你看那兒、看那兒,那個人好厲害啊!”
人羣中說話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用紅繩扎著丫髻,粗布做的花衣裳,白嫩嫩的包子臉,看見吃的饞得流口水,看見雜耍又直扯著她孃親的手叫她孃親看。
小姑娘的孃親夫家姓江,粗布麻裳也難掩她眉目之間的秀麗,背上揹著一筐子自己繡的錦帕,想在廟會上賣幾個錢補貼家用。
找好了一個稍嫌偏僻的角落,江家娘子開始賣起繡品來,她尚是未嫁女的時候是一個教書先生的女兒,哪裡幹過這當街買賣的營生,看著旁邊的攤子主人都是大聲吆喝著,有些紅了臉的跟著喊了幾聲,只是聲音著實的小。
江娘子這般,只有三三兩兩的人過來看了看。倒是那小姑娘不怕生,看著長相美麗的女子就跑過去,“漂亮姐姐,你要買帕帕麼?我、我孃親自己繡的,可好看啦!”
“什麼帕帕啊?你娘自己繡的啊?”小姑娘乾乾淨淨的,長得可愛嘴又甜,或是丫鬟或是小姐都喜歡停下來逗逗她,倒是在江娘子處買了些繡品。
江娘子憐愛的看著女兒在旁邊幫忙,冷不防一隻手拿著扇子輕佻的伸了過來,“小娘子模樣生得倒是清麗,怎生在此做起這末流的營生?”
江娘子慌忙躲開,有些氣惱,“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那是個樣貌身材有些斯文羸弱的年輕公子,他見江娘子躲開,收回扇子,做了副風度翩翩的模樣道,“你在此處不就是做買賣的麼?怎麼?爺想在你這兒買點東西,你這還挑客人麼?”
客人倆字被年輕公子咬得格外清晰,江娘子臉色一紅,後又倔強,“我不賣你的。”
看這年輕公子衣著富貴,怕他糾纏不休,江娘子想帶著女兒離開,就這會子功夫竟然發現女兒不見了。江娘子心頭一緊,就什麼都顧不上了,慌慌張張開始找了起來。
寶光寺今兒來的貴人可不少,平日裡還好,現在卻也不敢多做些什麼,江娘子頂多是個清秀佳人,加上現在這般,那年輕公子也失了興致,帶著小廝就走了。
江娘子這一找就找了一下午,直到廟會散了都還沒尋到人。也不敢回家,就怕女兒呆在哪裡等著她,只好向廟裡的僧人說明了情況,有小沙彌跑下山去尋了江娘子的相公。
江慎之聽了小沙彌的話,緊趕慢趕的來了寶光寺。
江娘子此時髮髻凌亂、形容狼狽,見著江慎之就像是找著了主心骨。
江慎之也是心急如焚,和江娘子一道尋人,寶光寺裡也讓了些僧人幫忙,直找到了夜半時分,四周都是尋遍了。
眼看著夜深了,寺裡旁的人還好,就怕擾了貴人們,寺裡的僧人只好勸了江氏夫婦在廟裡的客房暫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