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老爺在給季三夫人這個正妻愛重之餘, 亦是甚爲寵愛平姨娘。不僅僅因爲平姨娘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更是因爲她柔弱中帶著堅韌,這樣的女子又全身心依賴於他, 而不似三夫人一般, 遇事喜怒不形於色, 且自能處理妥帖。
季菡像極了平姨娘, 雖爲庶, 但那股子不曲折的韌性,讓向來自詡高潔的季三老爺十分欣賞,如今, 這女兒跪在面前,只倔強的說“不願爲妾”。
可這哪裡由得人?季三老爺有些惱上了四皇子府那邊, 若非去那家吃席, 哪裡就委屈了季菡如此。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季三老爺拂袖而去, 留下哭得抽抽搭搭的平姨娘和跪在地上的季菡。
平姨娘趕緊扶起季菡,趕了下人出去, 關上門,這才抱著季菡,開始嚎啕大哭起來。她該高興的,養的女兒要嫁侯府了,比三夫人的親生女兒嫁得門第還高。可如今, 這是什麼名聲攤在頭上?水性楊花、貪慕情愛……
“姨娘、姨娘……”季菡忍不住的淚珠兒直往下掉, 一疊聲的喚, “菡兒是願意的, 莊世子是個風流人物, 菡兒早就心悅於他,姨娘不知道麼!”
季菡這麼說, 平姨娘卻是越發傷心了。她後悔了,悔不當初!她不該想著比過正房夫人,不該攛掇了季菡肖想世子妃的位置。她女兒本該做主母,壓著所有姨娘妾室,而不是如今連個奴才秧子都敢碎嘴,說季菡不要臉,在堂妹妹歇下的廂房就和男人鬼混。
季菡輕輕拍撫著平姨娘瘦弱的脊背,她知道自己除了進侯府做貴妾,別無他法。現在外頭傳言越發難聽了,她必須得熬,咬著牙熬,決不能輕易答應爲妾,只有這樣才能說明外頭的流言是假的、是人胡言亂語的。以後她若真嫁了侯府,纔不會被人輕視,纔能有身份,她的姨娘和弟弟纔能有奔頭,而父親憐惜之下,弟弟將來的前程也有個保障了。
季府中丫鬟婆子之間流言四起,季菡這名聲不好,傳了出去,帶累的可是整個季家的聲譽,這也是季老夫人最不能容許發生的事,且季菡與世子莊原庭一事,本就發生在四皇子府,想來季家女兒在四皇子府上生了事兒,幫忙捂著還嫌不夠,怎麼會傳出去?且鬧得季府後宅不寧。
季老夫人也是當了大半輩子的家,什麼幺蛾子沒見過,立時處置了幾個碎嘴傳小話兒的奴才,也慢慢摸到了府內流言從何而起。
甄鶯兒前兒不是趁何月瑩出嫁挑陪嫁丫鬟之際,也從牙嫂那兒挑了個近身丫鬟伺候麼!這丫鬟就是慧兒,倒也受甄鶯兒看重,畢竟伺候的下人裡,只有慧兒的賣身契是在甄鶯兒手裡的。
府里老夫人使人來喚甄鶯兒,慧兒心裡是緊著就去回稟了主子。
甄鶯兒一時納罕,晨昏定省之時,都不見這位伯祖母同她多說幾句,如今,怎的有心情這時候喚了她去?
到了老夫人年豐院主屋的時候,季阮氏和季妘、季巧姝兩個坐在一側,季三夫人則獨自坐在另一側,瞧著除了季菡和最小的四房小姐,剩下的未嫁女都是在的了。
上一次小姐們這麼齊的時候,還是季阮氏叫匠人給打發釵首飾的時候,想起那些珍玉珠寶,甄鶯兒臉上帶了些喜色,端午節就要到了,莫不是又要裁新衣、做首飾了?
笑著進了屋內,甄鶯兒正待行禮給老夫人問安,只聽老夫人一聲冷喝,“你給我跪下。”
甄鶯兒愕然的擡頭看著老夫人,見其臉色冷厲,季妘和季巧姝兩姐妹俱是冷淡,低眉斂目,似乎早就料到了此間情境。
委委屈屈的跪了下來,甄鶯兒看了眼老夫人身側的秀姑,上次她砸了季菡的閨房,惹惱了老夫人,老夫人也是這般叫她跪下,那時,秀姑可是幫她說了話兒的。
“今兒,我也不是因著你是侄孫,便待你苛刻。”老夫人說這話時,語氣尚且緩和,但轉眼間便狠狠一拍桌面,道,“可你萬萬不該拿了菡姐兒的名聲做玩笑!”
甄鶯兒被這聲音一嚇,又聽老夫人這麼一說,才知道今日是爲了什麼,哪裡是給添衣衫首飾,分明是爲了季菡撐腰來了。
她梗著脖子,似是不明白,道,“鶯兒不知道伯祖母在說些什麼?”
老夫人見她死不悔改,忍了怒意,似乎有些傷心,“你祖父當年被拐子帶了去,如今你和鄴哥兒也算得是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甄鶯兒聞言心裡冷笑一聲,當她還不知道麼?若老夫人真心想要她這個流落在外的季氏子孫認祖歸宗,早該讓她和甄遠鄴入了族譜,如何就像現在一樣拖著?
“你性子在外邊自由自在慣了,我也沒逼你什麼,只求你安安穩穩就是了。”老夫人繼續道,“但不論如何,人倫綱常你該是懂的,菡姐兒也算得是你姐姐,府上下人僕役將她傳得那般不堪,你敢厚顏說不是你暗中作祟?”
姐姐、姐姐、姐姐……這府上哪個不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可誰真把她放心上疼愛了?甄鶯兒心頭又是心虛又是氣惱,她自己行爲不檢點,勾搭外男,還不讓人說麼?
“伯祖母,鶯兒雖然平時和您並不十分親近。”甄鶯兒眼眶有些紅,情真意切道,“但鶯兒祖母早逝,到了季家,見了伯祖母就想將伯祖母當做親祖母一般侍奉,與幾位姐妹濡慕伯祖母的心是一樣的呀!伯祖母又怎麼能這般誤會鶯兒呢?”
老夫人是徹底對甄鶯兒失望了,她以爲壞了季菡的名聲,她這個季府表小姐以後議親就能得了好?
其實,老夫人肯爲這事兒叫了季阮氏、三夫人,還有季妘、季巧姝過來,一則是表明自己還是重視這個侄孫女的,二則也是讓季妘、季巧姝兩個小姐妹警醒些,女兒家名聲是最重要的,萬莫行差就錯。若非如此,早該私下裡狠狠懲治一番甄鶯兒一番,叫她不敢再犯就是了,十幾年前的慘劇,不該再發生。
正在這時,外頭有個丫鬟急裡忙慌的就闖了進來。
“站住,慌里慌張的,成什麼規矩!”季三夫人斥道,她認出來了,這是她跟前兒伺候的禾穗,皺了皺眉,又問,“出了什麼事麼?”
禾穗臉色慘白,著實是嚇得,她哪裡想到七小姐還有這般剛烈的時候,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倒不像是行禮道罪,她這是腿軟的,忙對各位主子說道,“夫人!小姐!快、快去淺荷院瞧瞧吧!”
見禾穗說的著急,衆人心頭有些不好的預感,淺荷院不就是季菡的院子麼?
“菡姐兒怎麼了?”老夫人起身,由丫鬟扶了,走到禾穗面前,急急問道。
“七小姐、七小姐吊了脖子啦!”禾穗頭上的汗這才細細密密的冒了出來,臉色驚恐。
什麼!老夫人身子一晃,兩個媳婦趕緊的上前扶住,季阮氏更是厲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七小姐怎麼就吊了脖子了?”
“還問什麼啊!”老夫人緩過勁兒來,道,“還不扶了我過去看看。”
季阮氏和三夫人聞言,顧不上幾個小的,扶了老夫人就往淺荷院去了。
周遭是亂成一團,長輩們都朝淺荷院那邊去了,甄鶯兒也沒跪地上,自己起了身,慧兒過來幫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
季妘想了想,讓季巧姝先回自己院子呆著,自己則是站在原處,看著甄鶯兒一臉無所謂的準備離開。
“甄鶯兒。”季妘叫住了她,眼中難得有些怒意。季菡是心比天高,常和她作對,但卻從來沒真正有過害人之心,她何至於被逼到上吊自絕的地步?
“九妹妹,你有何事?”甄鶯兒笑著,掩飾了眼底對季妘的厭惡。
季妘看著甄鶯兒臉上的笑,沉默了半晌。
甄鶯兒卻有些不耐煩了,瞧了瞧外頭,蹙了蹙眉,彷彿有些擔憂,“也不知七姐姐如何了?”該不會真死了吧!
“鶯兒姐姐。”這是季妘第一次叫甄鶯兒姐姐,甄鶯兒看見她臉上的笑容,莫名覺得瘮得慌,只聽季妘繼續道,“若是七姐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就不怕晚上做噩夢的時候,七姐來找你麼?”
甄鶯兒還掛著擔憂的臉一僵,轉頭就想反駁,她死了與我何干。
季妘說完卻是往外行去,甄鶯兒臉上的惱恨一閃而過。那日四皇子府吃席,她扶了季妘去廂房歇下,轉身出門時卻是腦後一痛便暈了過去,這十之八九是季妘乾的好事。
事後,甄鶯兒本想質問季妘,但被何月瑩阻止了,就怕季妘知道些什麼,於是,甄鶯兒只好裝作什麼也沒事的樣子。
爲什麼那日被世子爺污了清白的是季菡呢?爲什麼不是季妘呢?就該是她,季菡所承受的痛苦都該是季妘受的,季菡要怪也該怪季妘啊!可惜了季菡那副容貌身段兒,明明該被逼著去淳定侯府做妾的,應該是季妘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