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新來了個樂藝先生, 姓江,深受帝寵,懷天子令, 可自由出入皇宮大內。江先生學識淵博, 通六藝, 曉天文, 更擅棋。文景帝每每宣召, 與之對弈。
今日不朝,晨間,文景帝就於乾真殿宣了江先生, 擺設棋盤,各執棋。
“近日, 鹿州邊關來報, 姑臨大軍壓境。”文景帝手裡捏著黑子, 觀棋局,臉色不變, 如此說道。
“皇上。”那江先生搖頭,手上一頓,灑然一笑,倒無半分於帝王面前的拘束,“您此番言說, 可就是擾了臣下的心神, 與您對弈, 可半分不得鬆懈。”
文景帝聞言, 笑, 扔了棋子,又命人撤下, 自有宮人奉上茶點。
“朕不難爲你,這下可以說了吧!”文景帝用茶蓋拂了拂金黃色茶湯上漂浮的茶葉,呷了一口。
“邊關急報,敵軍壓境,自得將領率軍阻之。”江先生身上一股子文人儒士的味道,笑瞇了眼。
“朕最是不喜你這說話含半截的舌頭。”文景帝面露不滿,而後卻笑,帶著寒意,“鹿州漢樑十萬鐵甲軍,如今怕都要改姓楊了,還派什麼將領?”
“皇上。”江先生起身向文景帝一揖,“恕臣下妄言,如今最是合宜的不正是舒敬軒那位麼?”
“放肆!進言將樑王軟禁宮中的是你,要放他回鹿州的也是你,你是在戲耍於朕?”文景帝即便是怒,臉上神情依舊平靜。
帝王忌憚樑王一事僅近侍高德可窺一二,如今卻是多了個樂藝先生。
“微臣不敢。”江先生跪伏於地,以示鄙賤,心頭卻無半分惶恐,他垂首,道,“樑王乃皇室中人,是您的十九弟,他膝下並無子嗣。”
是了,蕭煥風如今年近三十,府上美妾如雲,卻並無子嗣,連正妃、側室都沒有,可見還惦記著當初那個下賤東西。
惦記著也好,文景帝聞言沉思,叫起了江先生,只聽江先生繼續道,“無子之王,何患之有?且到底是皇家人,於鹿州鎮壓楊氏一族,又有何不可呢?”
但樑王母族不正是楊家,沆瀣一氣,豈非禍患?
“樑王可是當年楊妃之子。”文景帝拇指摩挲著食指關節,沉吟,而後卻是笑,真正開懷,“朕倒是忘了,楊家少爺可還在定安。”
這位楊家少爺楊朗寧可是楊氏嫡支之中最爲出色之人,楊家這一代旁的子弟俱是平庸,若能用什麼將楊朗寧綁在定安,不失爲上上之策。
“先生之語令朕茅塞頓開,有賞、有賞,哈哈!”
那位江先生只微笑著拱手,並無多言。
宮內一位樂藝先生受帝賞,不過是件小事,大風大浪中連一朵小小的浪花都不會激起,倒是鹿州九里關一亂,舒敬軒那位高權重的樑王竟然即刻被送出宮外,不日就可啓程回鹿州。
“你所言可是當真。”向淑妃得了這個消息還是文景帝下旨之後,似是不敢相信,再三確認。
向淑妃其貼身伺候的大宮女秋心應是,瞧著向淑妃的臉色更是不好。
一爲鹿州鐵甲軍士解決鹽糧之憂,二解樑王傷重被困慶宮之難,三便是動之以情、許之以利。如此,樑王這一助力便爲我兒所用。但如今,任家已毀,樑王出宮,何來後著?到底誰?事事阻撓?莫非是皇后?
思及此,向淑妃心頭一驚,又暗自搖頭。不可能!
前兒年三十里,晚婕妤小產不久,沈慧妃就被皇上禁足宮中,一朝寵妃能這麼輕易被困己宮,若說沒有皇后的手筆,她是萬萬不信的。若暗中下手阻撓她的人是皇后,何苦困住沈慧妃,當是把矛頭對準她纔是。
向淑妃正這麼想著,就聽殿外有宮人傳皇后口諭,詔淑妃往於鳳翔宮。
沈惠妃孃家是靠了她這個妃位才得了擢升,算不得有多大的權勢根基,如今宮內有皇后、有淑妃,更別提其他幾個養育了皇子的妃嬪。是以其子——七皇子蕭曜,即便是文治武功俱是不差,但平日裡極其內秀,只爲避開中、東二宮鋒芒,
晚婕妤年夜宮宴小產,那落胎之藥查來查去,竟有沈慧妃宮裡人經手。因此,皇后拿捏著這個由頭,將沈慧妃禁足宮中,明面兒上說是避嫌。
沈慧妃順勢領皇后懿旨,不日便幽居自個兒宮內。她就不信,四妃之中,賢妃僅有一女,德妃無子,整日吃齋唸佛,只剩她和向淑妃二人底下有皇子,若她借晚婕妤落胎一事抽身而出,避開宮中紛擾,皇后真就那麼信任向淑妃?
今日不過正月十九,沈慧妃這才禁足九日,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聽雨就親自來請了她,沈慧妃心頭一跳,隨之去了中宮鳳翔。
晌時已過,此刻鳳翔宮內,但凡位份夠了的妃嬪都在裡邊,就連平日裡總待在宮內佛堂唸經祈福的德妃都來了。
沈慧妃入得鳳翔宮主殿,環顧一週,四妃就差了她。這陣勢,是出了什麼大事?她朝陳皇后行禮請安,等皇后娘娘叫她坐了,這才歇在旁邊。
端敏陳後,陳家的小女兒,初見時看著平平常常,並不打眼。但自其入宮以來,處處順風順水,在各娘娘鬥來鬥去之時,她的位份不知不覺間一提再提,直至入主中宮,成了皇后娘娘,衆人這才發覺最大的對手竟悄無聲息已然封后。
而在這位新封的皇后娘娘誕下皇長子之後,宮內這才似百花齊放,諸娘娘接連傳來喜信兒,回過味兒來的衆人不由心驚膽戰,皇后竟能這般手眼通天,干涉得了帝王子嗣?
如今,住了近二十年的鳳翔宮,陳皇后威嚴愈盛,再不復當年那個青澀少女的模樣。
“今日,本宮請了諸位妹妹來此,是有一要事還得諸位妹妹做個見證。”
陳皇后面色沉肅,不帶丁點兒笑意,想來不是什麼好事。衆宮妃正這麼想,就見皇后娘娘朝身後的老嬤嬤揮了揮手。
老嬤嬤退出門去,不久就有兩太監押了一宮女進殿。
那宮女衣衫整齊,並無不妥,只臉色灰敗,跪都跪不好了,幾乎要趴在地上,身子抖的和篩糠似的,額頭冷汗直流,這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刑的。
蕭琛瑞日前救了季府表小姐,到底當時季時沐兄妹和文思侯之女呂眉三人是在的,這事兒得拿出個章法,蕭琛瑞心頭只道怕是得定下親來,但尤可拖延一二,待何月瑩及笄再迎進門來。此事有關女兒家清譽,想來季家自不會宣揚,也可瞞了中宮一時。
心有定計,四皇子正準備讓人遮掩此事,以免走露風聲,慎刑司就有人傳來密信,皇后娘娘於十七之夜,暗中命人提了一宮女用刑,正是牽扯晚婕妤落胎一事之人。
十七之夜,也就是昨夜。蕭琛瑞立時覺察不對,憑著似是而非的一個粗使宮女,想拉極爲受寵的沈慧妃下水本就不可能,能將沈慧妃困於己宮已是最好的結果,卻又因何夜裡對這宮女用刑?
想起這些時日東宮防範漸密,要務皆有皇后新近提拔的專人把持,他安插的人手分毫不敢動彈,而母妃那邊又曾言中宮有疑,前前後後一聯繫,蕭琛瑞不由陰沉了臉色。
慶京定安之前還平平淡淡,尚餘節後的歡樂氣氛,如今卻是風波乍起。城內百姓紛紛傳言,
元宵之夜,四皇子救了落水的季家小姐,二人衣衫盡溼、親密相擁,如此這般,而後卻沒瞧見這位四殿下親自上門提親,難道是個不想擔事兒的?若如此,真就是有辱斯文!
這話兒兜兜轉轉,都進季妘耳朵裡了,可見是傳得滿城風雨。
這才什麼時候,元宵三日不夜剛過,十八的日子,前三日都沒露半點風聲的事兒,這一下午的時間便能至此?
定是有心人推波助瀾?可有心人是誰?是誰想對付蕭琛瑞?
季妘細思幾分,如此枝末小事,蕭琛瑞只要站出來提親便是,那又是什麼藏在流言蜚語之後呢?到底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呢?
因著季妘屢屢出手破壞,現在已然不能按照夢中所知行事,局面詭譎,若無人傳遞消息,季妘亦是處於“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窘境。
好在,最大的棋子已然埋下,端看今後風雲變幻,誰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