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空無一人的徐州行駛的速度很快,不知覺就到了徐州地界的邊界。
“籲!”凌夜突然勒馬。
驚得張黧在馬車內一個踉蹌,陳煜扶好張黧,撩起車簾,“凌夜,怎麼了?”
“公子,車前有人。”凌夜道,如今徐州滅城,車前卻突然出現一個男子,凌夜不動聲色調轉體內渾厚內力,十指間玉珠環繞。
“無妨,是徐州舊人。”
張黧跟著也探出頭,果真馬車前擋著一個人,若不是凌夜緊急勒馬,可能這會兒那人已是馬蹄下亡魂了。
“侯天佑?”張黧道,用眼神詢問陳煜該怎麼辦。
“既是徐州舊人,爲夫便陪娘子一同去會會吧。”陳煜溫婉一笑。
大手牽過張黧的手,下了馬車。
張黧翻了個大白眼,剛纔還叫她黧兒,在侯天佑面前立刻就換成了娘子,還自稱爲夫…這,可是在宣佈主權?
只是心裡怎麼絲毫不厭煩,還有一絲甜蜜呢?
“侯公子。”陳煜雙手抱拳,胸前一鞠。
侯天佑看著面前溫文爾雅的陳煜,看著他緊緊握著張黧的手,心裡便什麼都明白了。
雙手一鞠,“張小姐驚爲天人,實在想不出是已婚之人。”
陳煜眼睛一瞇,心中有些不悅,但什麼都沒說。
張黧眼看氣氛不好,急忙開口道,“侯公子…不知你怎麼在此?”
“徐州滅城,只剩我一個,也算是送送徐州最後的客人。”侯天佑開口,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張小姐可否移步一敘?”
侯天佑話音剛落張黧便感到陳煜握她手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只是…徐州此次滅城,可以說是她和陳煜一手造就,如果不是她和陳煜,徐州雖然被控制,可依舊可以活著,徐州的人全死了,死的全部都是侯天佑的家人與朋友,從此他在這世上便是孤身一人,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更沒有朋友…
而這樣的打擊,侯天佑依舊是沉穩著站在這裡…他又有什麼事情要說呢?
擡眸對視,一笑,“相公,在此等我,我與侯公子去去就來,不會走遠。”
說罷便隨著侯天佑移步旁邊的涼亭內。
陳煜目光緊了緊,終究還是隨著她去了。張黧心中所想他如何不知?
“張小姐。”侯天佑站定開口,他的背後是幾天前還繁榮的徐州,如今這般蒼涼的徐州映襯著這唯一的未亡人萬分悲哀。
“謝謝你們。”
“啊?”張黧被侯天佑這一謝弄懵了…
謝謝?謝什麼?
侯天佑的眼神變得深邃,前幾日眼中的風趣光彩,竟是一點也看不到,“徐州滅城,謝謝你們。”
他竟然知道!
張黧一顫,他明明知道,又講什麼謝謝?
“侯公子,你在說什麼?”
侯天佑看向張黧,良久,才低沉開口,“從前的時候,每次看著父親母親,還有那些相伴我成長的友人,親人,被那勞什子長生水弄得朝不保夕,我就在想,與其痛苦的活著,還不如死了。”他不顧張黧震驚的眼神,繼續說著,“我何嘗不想他們一直活著伴我左右?可他們喝下長生水那一刻,我便知道,像常人一般活著已是不可能,就連像常人一般死亡都做不到。”
“侯公子什麼意思?”難道他真的都知道?全部都知道?
“張小姐不必再試探我,如今我已孤身一人,什麼風浪都已再掀不起。”侯天佑苦澀一笑,“徐州不過是一個工具。”
“工具?”
“魑魅閣對抗朝廷的工具罷了。而徐州淪爲工具就難逃一死,不是被朝廷滅掉,就是被魑魅閣利用完之後滅掉。”侯天佑道,“如今,徐州已經滅城,也算是解脫,我的親人朋友,想必也是含笑九泉,又或許都已經進入下一世輪迴。如此,便是最好的結局。”
張黧想不到他能如此開脫,想必也是大智之人,心中不禁對他多了分認可。
“送走了徐州最後一批客人,我也就該走了。”
“侯公子要走?走去哪裡?”張黧問,他已經沒有家,又會去哪裡?
“四海之內,皆可爲家。天高路遠,恐怕以後再難相聚,還望張小姐能夠照顧好自己。”侯天佑道,“相識一場,送張小姐一副字畫吧。”
張黧聽著他突然出口道的離別,一愣,半晌纔回神從侯天佑手中接過字畫。“謝謝侯公子。”
“不必客氣。若是再見,我不希望張小姐再如此生硬的稱呼我,叫我天佑便好…”侯天佑此時已經轉身離去,剩下的話音在空氣中洋洋灑灑,落在徐州蒼涼的大地上,他沒有再回頭,也沒有揮揮手。
張黧目光追隨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伸手展開侯天佑送她的那副字畫。
畫上是一名白衣女子在滿天花海中跳舞,她揚起的手臂間都是飄飛的紅色花瓣,畫面生動極了,好似她的指尖都可以聞到花瓣香,好似可以想象到她的下一個舞姿…
而那白衣女子的面容,竟然就是她自己!
畫面旁邊是一首詩:
腕弱復低舉。
身輕由回縱。
可謂寫自歡。
方與心期共。
字寫得輕重得當,清新飄逸,張黧第一次覺得,真的是字如其人。這是那日她在觀花樓吟的詩,她怎麼會忘?
字畫的結尾處,寫著他的名字:天佑。
“若是再見,小姐叫我天佑便好。”又想起他說的話,張黧一笑,將字畫卷起收進衣袖。
“天佑,天佑,但願真的上天佑你。天高路遠,一路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