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最終也蔓延到了他們的身上,因爲一段時間之後,兩人都睜開了眼睛。他們神情都很疲憊,好像大病了一場一樣。
一根道人看到無音,問道:“你方纔沒事吧?我方纔好像做了個噩夢,是怎麼回事?”
無音見一根道人睜開眼睛第一句話便是問自己的安危,心中很是感激,道:“我沒事。”之後便對玉谷城和一根道人講了方纔的經過。
玉谷城道:“這樣看來,在走出這片迷霧之前,咱們三個是不能分開走了,否則你一鬆手,我們兩個大概又要回到方纔的樣子了。”
一根道人點頭道:“不過至少知道了這迷霧到底是什麼東西,雖然不太方便,倒也可以安心了。”
玉谷城又道:“只是這霧爲什麼要奔著我們來呢?它在那裡呆著不動,我們也總要走到它裡面去的。”
“說不定這霧本來就是會攻擊人的。”無音道。
說完三人都看向螢宮曜。
螢宮曜只是搖了搖頭,道:“不會。”
一根道人道:“難道是使者要來了?”
無音雖不知道玉谷城和螢宮曜聽了這句話是什麼感覺,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忍不住就站起身來四下看了看,走了走。
玉谷城和一根道人也站了起來,一左一右來到無音身邊,扶著了他的肩膀。無音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忘記了,還要防著這迷霧。”
一根道人笑了笑。
玉谷城道:“還是要小心一些。”
一根道人道:“咱們就先在這裡等一等。”
四人在迷霧中不知道站了有多久。也許並不是很久,只是這迷霧太濃,隔絕了一切,人站在這裡,便會有種無所適從的慌亂。無音只能感覺到扶在自己肩膀上的兩個人的手,這多少減輕了一些他的慌亂。
可是周圍什麼動靜都沒有,又好像有什麼蟄伏在迷霧之中等待被發現。這些迷霧也早就不再流動,好像它的到來,只是爲了包圍他們。
“好像什麼都沒有。”無音終於忍不住道。
“嗯,好想是的。”一根道人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那現在怎麼辦?”無音問道。
等了片刻,一根道人才問道:“兩位怎麼看?”
他問的當然是玉谷城和螢宮曜。
玉谷城道:“我們無論是往前走,還是回去,都看不到方向。”
這纔是最重要的,他們在迷霧中看不到方向,這片荒野又如此遼闊,說不定會就此葬身這裡,如果使者一直都不出現的話。
“使者難道不能從雪狼峰出來麼?”無音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問,不如說是一股對使者的埋怨。
這時螢宮曜道:“有辦法回去。”
“什麼?”無音問道。
“用這些馬,它們知道回去的路。”
這確實是個辦法。方纔長明草發揮作用沒多久,無音就離開那匹馬,所以沒有發現異常。但無音既然可以使人擺脫這種控制,也就能使馬擺脫這種控制。然後讓馬兒帶他們回去。
玉谷城道:“這確實是個辦法。”
一根道人頓了頓,道:“從方纔的距離來看,我們距離雪狼峰還很遠。貿然前進確實危險很大。”
無音聽三人都贊同先回去,他也覺得也不急在這一時,更何況,他們都是幫自己的,沒有必要一起喪命,便點了點頭。又忽然意識到迷霧中他們應該看不見,便想說話。
他張開了嘴,說出了話,只是這話不是他說的,說的內容也和他們方纔的商議沒有一點關係。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沒有一個人聽清了那個聲音說的什麼,卻都聽出了那聲音很美。帶著空靈,帶著輕柔,卻也帶著疲憊,帶著迷茫。那好像是一句問話。
“誰?”無音幾乎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螢宮曜和玉谷城卻都沒有說話,只是很警惕地看著四周,只是除了迷霧什麼都看不到。玉谷城還用力捏了下無音的肩膀,要他不用緊張。
不一會,那聲音又傳來,明顯比方纔距離他們更近了。可他們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也沒有聽清楚那聲音說的是什麼。
“她說的什麼?”無音小聲問道。
他剛問完,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還是同樣的一句話,這次已經在他們身邊了,可他們卻仍然聽不懂她說的什麼。
玉谷城貼近無音悄聲道:“還是聽不懂,不是因爲距離,而是她好像很久沒有說話了,所以講起話來很不流暢,才使得我們聽不懂。”
此時一根道人將手離開了無音的肩膀,向前走了兩步,他的聲音隨後響起:“請問可是雪狼峰使者前來迎接神草?”
無音正感奇怪,玉谷城和螢宮曜聽到一根道人說話,卻是更加警惕起來。他們知道,一根道人此舉卻是無奈。在這迷霧之中,看不到對方,是很被動的。一根道人一問,如果真是使者,肯定會現身,如果不是使者,那麼對方第一個攻擊的極有可能就是他。一根道人也是想引對方現身。
只是玉谷城卻已經感覺到那不是使者了,試想,一個神時代存活下來的使者,怎麼會怕他們四個人?更加用不著躲躲藏藏了。可這迷霧中的到底是誰呢?
這時那聲音第四次響起,大概是因爲她已經說了三次,所以這一次更加清晰了,四人也聽懂了她說的是什麼。
她說:“日進哥哥?”
日進是最後的帝神的名字,四人聽清楚這一聲呼喚的時候都是精神一震,不由自主激動起來。雪狼峰的傳說,之前的冰蔓,再加上這一聲呼喚,這裡百分百就是聖地了。而這個人她會是使者麼?
“是……是使者?”無音有些不確信地問道。
玉谷城道:“不會。這裡是戰神的族地,使者只能是戰神族人,他們君臣有別,不會用這樣的稱呼。”
“那是……”無音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只是他之前從未這樣想過,此時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螢宮曜的聲音傳來,輕輕地,有一絲顫抖,無音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聲音說話,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也是極不平靜的。
他說:“是帝妃。”
螢宮曜沒有稱呼“落妃”,因爲落妃就在眼前,這是一種不由自主的敬畏。
這真的是那個集天地靈氣,匯衆神靈力而成的帝妃麼?
她始終沒有現身,四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她再次開口說話,來判斷她在哪裡。此時四人心中的激動已經淹沒了害怕,也許根本就不需害怕,這是帝妃,怎麼會還來傷害他們呢?
“日進哥哥?”她又說話了,只是聲音反而較剛纔距離他們更遠了。
“怎麼回事?”無音奇怪,卻又不敢大聲說話。
“可能她找不到我們。”一根道人道。
“爲什麼?”
螢宮曜道:“沒有肉身承載的殘缺魂魄,缺少靈識。”
“那怎麼辦?”無音開始著急了。
玉谷城卻問了另一個問題:“她是無意識地說這句話,還是將我們中的誰當做了帝神?”
一根道人猜測道:“會不會是長明草?那是帝神留下的,說不定上面有帝神的印記。”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無音問道。
螢宮曜道:“可以將她叫過來。”
無音吃驚地看著螢宮曜,問道:“她能聽懂我們的話麼?”
“我也不知道,可有聲音,總能吸引一些她的主意,咱們暫且試一試。”螢宮曜道。
此時玉谷城道:“帝妃都出現了,卻沒有見使者,會不會是什麼圈套?”
螢宮曜道:“也許根本沒有使者,帝妃就是使者。”
說完,看向無音。
無音仔細回想,道:“這點我也不清楚。”
“試一試吧。”一根道人道。
他方纔已經走回了無音身邊,此刻又鬆開了手,朝前走了兩步。
無音見狀道:“道長,我來叫她吧。”
這是他的使命,他不能每次都讓別人犯險。
一根道人回頭笑了笑,道:“沒事,我來吧。”
“請問可是帝妃在這附近,吾等凡人擾了帝妃,還請寬恕。”
四人都準備等待,看那聲音會不會回答。不料,一根道人話音剛落,一個聲音便在他耳邊響起:“你找我?你是誰?”
饒是一根道人多年曆練,此刻也不免被嚇了一跳,朝旁邊讓了一步。那聲音距離他太近了,他完全沒有準備。
無音三人也被嚇了一跳,螢宮曜已經抽出了他的鞭子,玉谷城也擋在了無音身前。
只見一根道人身邊霧氣翻騰,漸漸顯出一個身影來。霧氣漸漸凝聚,那身影也漸漸清晰。最先清晰起來的,是那人略顯蒼白的容顏。
她的眉峰凌厲,卻蘊滿了哀愁。那雙眼睛如果沒有那一絲迷茫,該是世上最美的眼睛了。霧氣繼續翻騰,好像濃白的墨,漸漸暈開,勾勒出了她繁雜的髮式,精緻的釵環,輕揚的衣襬。只是她整個人看去,還是有些模糊,如同她的眼神,好像隔了一層紗。當霧氣最終停止翻騰的時候,她的頭髮竟已可以看出黑色,衣裙也有了淡淡的藍色。
四人看著那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的人,一時都呆了。心中同時想到了一點:“怪不得帝神那麼喜歡她,要使她復活,原來她這樣美。”
無音不自覺就問出了口:“你是帝妃?”
那帝妃聽到無音說話,轉頭看向他。玉谷城便向後退了退,又到了無音身後,使帝妃可以看到無音。而帝妃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
四人看她點頭,心中都是歡喜,無音更是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完成使命了。而螢宮曜也很是高興,落妃可以說是他的先祖了,一會討要那猛獸的鮮血,落妃一定會幫他的。
可帝妃的眼中卻是迷茫轉爲疑惑,她喃喃道:“你不是日進哥哥,怎麼會有他的氣息?”
無音道:“我是日息山林的人,是帝神安排下來守護長明草的,等待千年之後來到這裡,奉上長明草,使帝妃復活。長明草現在被化骨在了我的左肩,大概裡面有帝神的印記,所以才使帝妃感知到了。”
“長明草”三個字果然使得帝妃的神色發生了變化,她好像是忽然記起了那是什麼東西。然後她看向無音,輕聲道:“你竟有長明草?等待千年……來使我復活?”
無音點頭道:“對啊。”
帝妃忽然看到了無音身後的螢宮曜,她眼神瞬間凌厲,好像一直遮住眼睛的輕紗被撤去了,可兩隻眼睛卻沒有顯出無音本以爲會有的神采,反而像是忽然變成了利劍,只想將人看穿。
幾人都被她忽然的凌厲嚇了一跳,玉谷城更是皺了皺眉。
“他是誰?我好像感覺很熟悉……”帝妃道。
此時一根道人也走回了無音身側,扶住了他的肩膀,扭頭看向螢宮曜,道:“他叫螢宮曜。”
他轉回頭來,繼續道:“是螢宮一族的後人。”
帝妃呆了一呆,眼神中的凌厲也收了回去。她喃喃地道:“怪不得……”
她再看向無音時,臉上是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可神色卻極盡難過,無音從未見過一個人那樣難過的神情。
無音正想開口說話,帝妃卻忽然仰頭笑了起來,邊笑邊道:“千年之後,使我復活……哈哈哈……”
隨著她的笑聲,周圍的迷霧也都波動起來。她的情緒好像很激動,她周身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好像已經完全撤去了四人眼前的紗簾。那個過程很快,卻又可以使人看清整個過程。先是她頭飾上的花紋,然後是她的髮絲,她的項墜,她衣服上的褶皺和那漸漸清晰起來的紫色繡花。
那繡花很是精緻,三片狹長的紫色花瓣緊緊相依,只在花瓣尖端微微張開,每片的尖端處都有一個水滴形的印記,那印記較花色更淺,好似是每片花瓣都掛著一滴淚。那花好像完全不是繡上去的,而是真正的花瓣落上之後化在上面的。整件藍裙在紫色花瓣中飛揚著。
無音不得不注意到那繡花,可只看了一眼,他便驚呼了出來:“晚一花!”
不錯,那正是無音在悠兒衣袖上看到的晚一花,可落妃的衣裙上會繡滿晚一花麼?
落妃的衣裙上當然不可能繡滿晚一花,晚一花是淵妃培育出的最美的花, “晚一”這個名字更是滿滿地裝著淵妃的酸楚與遺憾,落妃與她那樣的關係,這花再美,又怎麼可能繡在自己的衣裙上?
只是無音認出了晚一花,他的經歷卻使他不可能在一瞬間想到這許多。而一根道人根本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螢宮曜族中也許有書記載過這種花,可螢宮曜這樣一個人,又怎麼會在意這些代表著女兒心思的花花草草呢?
還好,有一個玉谷城。
他沒有見過晚一花,卻聽說過。他找不到悠兒的時候,常常回想她說過的話。他甚至想要找到悠兒講過的這種晚一花,只是沒有成功。玉谷城對這種花的名字實在是太熟悉了。慶幸的是他從方纔帝妃的眼神便已看出了一些不妥,他又剛好是一個可以瞬間想通一切的人。所以無音剛驚呼出口的一刻,玉谷城就已經知曉了面前的這個帝妃到底是哪個帝妃了。
“是淵妃!”玉谷城來不及說太多的話,他已經意識到他們此刻的危險了,他只想趕快讓大家知道這個帝妃的真正身份。
只是玉谷城畢竟只是一個人,淵妃儘管已經是魂魄了,卻也是神的魂魄。她的速度,她的力量,不是人可以反應過來的,也不是人可以招架的。
就在玉谷城話音落下的同時,淵妃已經出現在了無音的面前。而無音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玉谷城因爲方纔爲了方便無音與帝妃說話也已到了無音身後,他們根本來不及護住無音。而淵妃的手已經抓向了無音。
無音只覺得自己死定了,上一刻,他看到的還是那飛揚的晚一花,只一眨眼,他就要死在這花下了。
先是身體被撕裂的聲音,然後是骨骼的破碎,漫天的血雨紛紛揚揚,好像無數朵晚一花脫離了那藍色的衣裙上灑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