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昇望向立在門前的姒水,眼中滿是愧疚,低聲道:“你還是來了,還是怨恨師父。”說著,長長嘆了口氣,又道:“待此間事了,你願怎樣,師父都隨你。”
姒水看到東昇和尚卻是吃了一驚,她不管東昇說些什麼,只扭頭看向院中衆小和尚,一時間便明瞭了,卻是止不住笑了起來。
“我原以爲這些和尚是請來的幫手,原來是師父做了和尚,哈哈。”她好似見了一個最可笑的場景,一時竟笑得難以抑制。
離火眼望師父,想起師父舊日模樣,卻是一陣心酸。
一根道人見她將東昇笑的難堪,便上前說道:“令師如此便是爲了當年之事,女施主不思悔過,反而加以嘲笑,怎對得起令師一番心意?”
姒水還未答話,連夫人卻已開口:“他自己咎由自取,若早聽老身所言,斬草除根,怎會有後來這許多事?卻還連累旁人幾十年不得安穩。”說道後來觸動心事,語調發顫。
姒水聽她如此說話,霍然轉過頭怒目瞪向連夫人,“我師父倒是十分可笑,你卻十分可惡!若不看在你女兒面上,今日定不會放過你!”
卓莊主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撮合大家一致對敵,便也上前怒聲道:“你這妖女,休在這裡狂妄。今日若是東昇兄不便動手,我們三人也可幫忙爲這世間除害……”
“阿彌陀佛,諸位莫要爭吵,且聽老衲一言。”卓莊主正待添油加火,卻不想東昇老和尚開口說話了。
衆人聽他說話,料想定與長明草有關,便都閉口不言了。
只姒水似笑非笑道:“師父如今做了和尚,有什麼話只管說,我是再不敢不相信師父的決心了,師父也再不用殺人立威了。”
東昇微微一窒,而後開口說道:“諸位前來,都是爲了長明仙草,可如今仙草已不在日息山林了,諸位還請回去吧。”
“什麼?”卓莊主第一個問道。
“你休想用這話騙過我們!”連夫人也大聲道。
一根道人不知東昇此話是真是假,有何用意,雖然心中疑惑,也只站在一旁並不說話。
姒水卻一聲輕笑,望向衆人,悠悠道:“師父做了和尚,想來不會撒謊了,你們有什麼不信的?”
離火與衆師弟也沒想到師父竟然會有這麼一說,一時只呆呆望向東昇。
東昇望向衆人,道:“多年以前,我便與諸位說過,我派衆人一生使命,便是守護仙草。從祖師以來,代代相傳,以至千年,只爲等待山門重啓,尋到使者,復活帝妃。
本來千年之期將至,老衲不想再引來殺孽,便想年末動身,獨自前往聖地,尋找使者,待帝妃復活,自然能令你們各取所需,老衲也算此生無憾了。
不料十天前長明草又歷劫難,老衲爲仙草灌入靈力,真元大損,仙草雖也復綠,卻也難在短期內復原。老衲自覺無力保護仙草,也不想世間因此廝殺不斷,便已於兩日前命弟子帶仙草離山,提早趕往聖地,因此……”
東昇說到此處,環視衆人,接著道:“諸位,還是請回吧,待聖地重現,事成之日,你們的心願自然都會實現了。”
連夫人越聽越氣,東昇話音剛落,她便尖聲叫道:“東昇,你休要再編假話!快將仙草交出來!莫要忘了,那是你徒兒欠我女兒的!”
“東昇兄,先不說你那千年傳說是否是真,便是你如今要去尋的聖地,大家也是聞所未聞,你自己也說過,不知在何處,可知一切相隔千年之久已成雲煙,你又何必這麼執著呢?不如將仙草借於我們用用,這纔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呀。”卓莊主也忙來勸說。
顯然他們兩人都不相信長明草不在日息山林,因爲多年前的一戰,已使東昇再無優秀的弟子。東昇將長明草看得比命都重要,怎麼會不親自護送仙草呢?
姒水卻並不說話,只是望著東昇,好似在判斷他有無說謊。
那東昇面色平靜,淡然答道:“老衲既已做了和尚,便不會再來說謊。諸位信也好,不信也罷,長明草早已離山……”
“師父,”姒水好似突然想到什麼,問道,“你說的帶長明草離山的弟子可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和尚?”
東昇聽到這話,神情立馬緊張,道:“你看到他了?你將他怎樣了?”
姒水眼角含笑,道:“他怎樣了你要去問百越,我怎會知曉?不過……”
東昇聽到百越這個名字,神情更是緊張,姒水見他更加緊張,眼角笑意卻是越濃,只拉長的聲音。
“不過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親自來瞧瞧。”一個男子響亮的聲音穿過樹林帶著笑意說道。
衆人聞言都向聲音來處望去。
只見樹林裡不知何時升起了一顆金色的星,許是因爲月色有些朦朧,那顆金星的色彩也有些模糊,可它的速度卻一點也不含糊,衆人只眨了眨眼,它便已到了眼前,透過模糊的金色光芒,可以看到那是個長相英俊的男子,黑髮未束,自然散落,長眉入鬢,星目燦爛,目光明湛,只是嘴角的一絲笑意卻無端有些邪氣。他朝衆人走來,衣服上的金邊藉著火光漸漸耀眼,照亮了黑底布料上繡工精緻的黑線越花。
離火看到這個男子,便覺怒火沸騰,當年之事,說到底他也有一份,忍不住便要走向前去,東昇趕忙伸手拉住。
那連夫人只盯著那男子,握著鐵杖的手不覺又緊了緊。一根道人看到這男子臉上卻顯出憂愁來,一個姒水便難對付,如今又多了個他。
卓莊主卻暗忖:“我就奇怪怎會沒有見到他。以他對長明草的執著,十多年來恐怕隨時都安排有人手在日息山林附近。
怪不得要姒水前來露面,原來這小子早就猜到東昇老和尚的把戲,一直在山林外埋伏,想截住逃出去的人,此刻聽得仙草在小和尚身上,便來助陣。”
他將自己與之對比,自覺心機不如人家,而莊中人要大批趕來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人手也不如人,心中也是暗暗憂愁。
那男子走到姒水身旁,隨手理了理她鬢邊的散發,笑道:“若不是長明草受損,山林裡的陣勢變弱,咱們得以進來,恐怕這輩子都不曉得你師父做了和尚。這不是要向咱們示威,告訴咱們他從不曾後悔麼?”
姒水笑看向東昇道:“師父慣會做這種傷人心的事情。”
那男子又皺了皺眉頭道:“也讓咱們沒猜到,那個小和尚竟是東昇的徒弟。”
姒水望著他笑道:“害的你平白費了許多力氣,還想用小和尚逼得師父退一步,看來不用那樣麻煩了。”
那男子卻嘆了口氣,“若長明草真在那小和尚身上,我就更惱恨自己了,害你受了許多苦,出來這一趟。”
姒水拉著他的手,瞟了一眼東昇,安慰道:“說不定師父開的玩笑,我們還是要問問清楚。”
連夫人早就看他兩個不順眼,此時聽他倆一對一答,好似在自己家中說話一樣,全不將旁人放在眼裡,更是生氣,正想說話,東昇卻先說話了:“姒水,你若怪我,便來找我,當年的事確實是我一人的錯,你要百越放了我徒兒。”
姒水凝望師父,目光楚楚,故作哀嘆:“師父今日說話好生心疼徒兒,當年待我爹爹卻狠心非常,便是待我也不似這般,師父這樣偏心,卻讓姒水心中難過。”說著以手掩面。
東昇知她故作姿態,實則取笑自己,可自己心中有愧,也不好說些什麼,便道:“你們捉到他也沒有用處。”
“可師父才說了長明草便在他身上,師父是和尚,怎可說謊?”姒水偏頭問道。
衆人聽得此話也是關心異常。
“長明草在他身上不假,可若沒有我來破解,又或尋到使者,你們便算在他身上找到了也沒有辦法拿來用。”
“哈哈,怪不得我在他身上察覺不到半點異樣,原來是你用了‘化骨’。”百越恍然大悟道。
“化骨”便是用靈力將物什化入身體內,若無靈力輸入之人親自破解,無人可以取出物什。東昇口中的使者,是千年傳說中的遠古神族,自然也可以破解。
連夫人聽到此處,恨恨道:“到了今日,你還是如此頑固。”
卓錦衣卻是更加憂愁,他還從未聽過有誰能破得了“化骨”的。
一根道人卻是一顆心放了下來。
不想此時百越卻道:“頑固倒也不怕,怕只怕徒兒沒了性命,連骨頭都找不到。”
東昇聽到此卻是心頭一震,他倒真怕百越跟隨千越時學到了些遠古的手段,用以折磨自己的徒弟,說不定真破了“化骨”也未可知,畢竟,這千越的來歷……
東昇凝望百越,良久,嘆了口氣,“也罷,若你將我小徒兒交還,我可以……”他語聲停頓,低下頭去,似在思索要拿出什麼條件交換。
“可以怎樣?”卓莊主卻忍不住問道。
其餘衆人也都凝望東昇。
“可以……”東昇身形霍然一動,眨眼間便已躍出院門,飛速掠往林間。
原來他聽得姒水與百越要拿徒弟逼迫自己,又見百越從林中來,便猜知弟子定在林中不遠,便一直凝神搜索,用話拖延,待尋到弟子大概位置,便故意賣個關子,趁衆人不經意間,飛身掠出,搭救弟子。
這廂衆人也已猜透東昇用意,便各個飛速跟去。
林中百越屬下見老和尚奔來,便欲攜人急退,可他們快東昇更快,才踏出幾步,便覺後頸一個手掌拍來,霎時翻滾在地,東昇奪得弟子,去除綁縛,衆人便已到來。
東昇轉身對一根道:“一根道兄,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一根點頭向前走來,道:“老道此來便是爲此。”
卓莊主也自行走來,道:“東昇兄,老夫也可相助。”
連夫人看這情勢,也不得不向東昇這邊走來。
東昇知他兩人各懷心思,可現下擊退兩個難纏人物要緊,便也不去計較。
“便是你幾人合力又有何懼?”百越並不顯絲毫懼色,沒有長明草發動山林裡的大陣,便沒有可以攔得住他的人。
東昇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在他奔來的路上便已打算做最後一搏了。他不待對方反應過來,便將一隻手搭在徒弟肩上,霎時畢生靈力渡向徒弟左肩,小和尚左肩青光暴漲,百越姒水見此情景臉上才首次露出慌亂神色。
東昇竟然不要性命,要長明草在小和尚體內全面發動山林大陣。
百越姒水便要出手,一根道人見此也上前擺出陣勢,便來接招,擋住他二人。卓莊主,連夫人,離火等人也都做出準備。
只是衆人人數雖多,姒水卻並非常人,抵擋一陣也還可以,可要擊退百越姒水卻有些吃力,加上卓莊主與連夫人這兩個高手並非真心幫忙,還要留餘力搶奪仙草,其它人更感吃力,漸漸便有潰敗跡象。
這時忽然一陣地動山搖,打斷了所有人的架勢,整個山林的樹木都在顫抖中,霎時萬丈青光射出,道道青光交錯中,樹木瞬間化爲木屑。
東昇這邊人手趕忙退回,進入長明草屏障保護內,但受到激盪,實力稍弱者仍口中流出血來,便是一根三人也是臉色難看,一時各人僅有能力保護自己。
百越姒水正在攻擊範圍內,二人合力撐起屏障,可這山林大陣乃是遠古所留,此刻是東昇強用靈力催動長明草,否則只怕更加厲害,便是如此,二人也漸漸吃力。
漸到極致,姒水忽然仰天長嘯,隨著她嘯聲發出,頭頂一根金針飛射而出。百越見那金針飛出,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更加緊張。
那金針一離開姒水身體,她那一頭烏髮便從根部開始漸漸變紅,不多時,便成滿頭紅髮。她伸手撕掉面紗,只見此時她臉色愈加瑩白晶潤,眉間越花愈來愈紅,紅過她脣上的胭脂,紅過鮮血。
“哈哈哈,師父,你以爲這樣便可以了麼?倒讓我來瞧瞧,是長明草厲害,還是我的血脈厲害!”姒水仰天大笑,聲音卻比先時嬌媚百倍,紅髮紫衫張揚開來,真如魔女一般。
她手中結印,一朵一人高的紅色越花漸漸成形,越花壓向發射強烈青光的小和尚,小和尚此時只覺渾身疼痛難耐,左肩幾欲斷掉,卻無力反抗,只能放聲大喊,漸漸連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東昇本就元氣大傷,長明草也未復原,若不是拼著性命不要,也無法堅持這許久,可姒水血脈啓動,卻是難以抵擋,他漸漸感覺不支,一根道人在此大陣中能保住性命便已不錯,根本沒有餘力來幫忙。
“唉……”東昇心裡嘆口氣,沒想到還是走到這一步,他望向小和尚,囑咐道:“無音,記得師父和你說過的話,也要記得你答應師父的話。”
小和尚疼痛中勉力回頭,只見師父眼中盡是疼惜期待,便也咬牙點點頭。東昇欣慰一笑,眼中神色堅定。
小和尚只覺一股大力將他托起飛速拋開,青紅對戰的景象飛速縮小,最後看到的便是師父的胸膛撞上了血紅花朵,眼前只剩一片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