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覈對完報表, 沈樂怡那邊也把前因後果都講解明白,他戴上藍(lán)牙耳機,開始回覆郵件。沈樂怡聽到那邊傳來的鍵盤敲擊聲, 如同鋼琴演奏般, 抑揚頓挫, 她猶豫著要不要把電話掛斷。
“我大概知道你想找我做什麼了。我可以幫你, 但我必須告訴你, 你在做無用之功,甚至可能讓事情往更壞的方向發(fā)展,董琪以後的職業(yè)生涯會因此收到影響。”像是感覺到沈樂怡那邊帶著委屈憋著氣, 顧安換了種語氣。
“員工之間的勾心鬥角,公司是不會介入的。這就像君與臣, 既不希望臣子中一家獨大, 也不希望衆(zhòng)臣抱團。他需要的是互相制約, 是通過競爭激勵員工爲(wèi)之奮鬥,從而創(chuàng)造更多的財富。至於高層的花邊新聞, 對公司來說無關(guān)輕重,除非是鬧到媒體出了人命,也許會有處置。而董琪這件事無法挽回的關(guān)鍵點在於,她影響到了公司利益,這是最致命的。”
“你的意思是這虧是吃定了, 打掉牙往嘴裡咽唄!”沈樂怡像是霜打的白菜, 無精打采。本以爲(wèi)通過顧安, 這事還能有轉(zhuǎn)機。
顧安開口:“人都…”話起了個頭, 卻沒有再說下去。他目光緊鎖在屏幕上, 一封匿名郵件,短短的一行字。
“一切都有跡可循。”
附件是張圖片。他點開, 是張模糊的圖像,可能是偷拍,也可能是自拍截圖。一個身影匆忙的從燈火通明的別墅後門離去,雖然畫面極其模糊,卻能看出是個女人,實際上整個畫面像素都不太高,但唯獨那雙高跟鞋,非常鮮豔,是雙玫紅的高跟鞋,有水鑽裝飾,閃著光。照片下面標(biāo)註了日期。
顧安眼睛盯在日期上,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像只剛經(jīng)過一場驚心動魄獵捕的豹,正打算享用獵物,周圍卻悄無聲息的來了一羣鬣狗,豹不自覺的做出防備姿態(tài),亮出利齒。
“顧安?”
“人都有黑暗面,伺機抓住弱點,沒有報復(fù)能力前,要學(xué)會等待。”可能是下雨,沈樂怡聽到這句話,感覺到?jīng)鲆猓昧藯l毯子蓋在身上。
“剛纔在回郵件。我得回去開會了。回來跟你說,有事打電話。”
放下手機,沈樂怡琢磨著他說的那句話,把事情串聯(lián)起來,劉倩倩是龐軒軍的情人,如果這都不算是致命點的話,那麼什麼纔是?
顧安掛斷電話,看了下時間,並沒有立刻起身去會議室。實際上,如果按照事態(tài)緊急的程度來劃分的話,他現(xiàn)在要做的事遠(yuǎn)比開會重要。他盯著屏幕上的照片,右鍵點開圖片屬性-詳細(xì)信息,往下拉,看到GPS數(shù)據(jù),緯度和經(jīng)度那有一串?dāng)?shù)字,他打開google earth,將座標(biāo)輸入進去,地圖上顯示出了位置所在的實景圖。
確認(rèn)了拍攝位置,在公寓對面後,他打了個電話:“幫我查封匿名郵件。”
看了眼地標(biāo),他思索了片刻,手指輕釦著桌面:“叫阿華過去查,那個女人……要確認(rèn)。還有,查下這個公寓在誰的名下,是否有出租記錄。……嗯,留了尾巴,不要再犯這種錯誤……”像是對面的闡述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緊鎖的眉頭開始鬆動,漸漸顯出笑意:“慢慢來,餌夠肥纔好讓獵物上鉤。哦?……倒符合這位少爺?shù)男宰樱岬氖颤N要求都滿足他。把他所有見過的人都記錄下來,頻率,時間,談話地點…細(xì)節(jié)是最出賣人的…好了,時間已晚,早點休息。”掛了電話,他閉上眼,使內(nèi)心平靜下來,開始思考整個佈局是否有紕漏。他精心策劃多年,計劃已盡乎完美,可是一旦涉及到人這種善變的動物,他就無法完全的確定,畢竟個體的叛變會摧毀整個構(gòu)架。尤其是收到這張照片以後,他從最初的困頓迷惑,到現(xiàn)在的氣定神閒用了不到短短的幾分鐘。該來的總會來,有攻擊必然就會有回?fù)簦行M自然也有會有嗜。他現(xiàn)在想確定的就是車和照片是否是同一人所爲(wèi)。他必須更爲(wèi)謹(jǐn)慎,偃旗息鼓,來麻痹對手。
這場暗戰(zhàn),就像是在熬鷹,比的是耐性和定力,中途只要熬鷹人打盹,就會前功盡棄,反之,再烈的鷹,終會因爲(wèi)打盹而成爲(wèi)人的寵物。
董琪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她坐起身感覺到頭疼欲裂,昨晚要是吐過還好,就怕這種憋在身體裡的酒勁,經(jīng)久不散。草草洗漱完,擡頭看了眼時間,正是飯點,她沒有胃口,倒了杯水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發(fā)呆。
現(xiàn)在失業(yè)已成定局,如何快速找到合適安逸的下家成了首要任務(wù)。她翻開通訊錄,找到原先一直給她打電話的某獵頭公司的號碼。說來也可笑,之前獵頭公司打電話時,她不以爲(wèi)然,畢竟這邊做的雖談不上順風(fēng)順?biāo)⑿臐M意足,但拋開劉倩倩這個隔應(yīng)人的存在,她在公司做的還是得心應(yīng)手、駕輕就熟的。遲到早退沒人較真,同事明面都算和睦,想到同事,她揮了揮手,沒有猶豫,撥通了電話,心裡惡狠狠的跟過去張牙舞爪的倒著別:姐要另攀高枝去了,各位江湖不見!
電話響了有一會,快自動掛斷的時候,終於被接聽,董琪心裡隱約覺得不妙,但還是硬著頭皮:“徐哥,我,通訊公司銷售部的小董。”她還沒說完,對方淡淡的打斷了她的介紹,說了些客套話。
直到手機那邊悄無聲息,董琪才反應(yīng)過來,她被婉拒了。她提起精神又給第二家打,接著是第三家。她連著打了幾通電話,無一例外的都是場面話,其中一個聽到她的名字和任職經(jīng)歷後甚至連話都沒有聽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番然變化的場面讓董琪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她董琪不是人民幣,人人都愛,但好歹也算是塊金饃饃吧。這到底都是怎麼了?就業(yè)形勢困難?她開始煩躁起來,決定先把爛攤子收拾利索了再想這些,畢竟不辭職,她也不好大展拳腳。
沈樂怡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和陳夕他們胡侃,自從董琪和顧安相繼遠(yuǎn)離了她的午餐時光後,她和技術(shù)部的幾個人打的熱火朝天。愛笑的郭小胖(癡愛遊戲的宅男,口頭禪愛笑的胖子運氣都不會太差的郭雄)靦腆的機器貓(口袋裡永遠(yuǎn)有驚喜的田雨)以及設(shè)計部一枝花陳夕,湊起來正好可以玩副牌。
“哦,要幫忙嗎?好,那你收拾完了先在樓下找個咖啡廳什麼的等我會。”
這家公司辦的最有效率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批覆董琪的辭職了。想到剛纔的情形,得知她即將離職,組裡的同事長吁短嘆,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捨,有人提議下班後聚聚,當(dāng)給組長送行了,衆(zhòng)人連連附和,有同事開始打電話訂位置,有的則研究飯後的娛樂活動,正討論著,劉倩倩滿臉寒霜的站在過道上,手慢慢敲了幾下隔音板:“你們是都做完手裡的活了?還是準(zhǔn)備耗著等加班?”董琪走後,她也沒必要再裝著和顏悅色的要和下屬做朋友,她既然能這麼拉下董琪,自然會有別人依葫蘆畫瓢以同樣方式再拉下她,她寧可曲高和寡,也不想道近易從。
劉倩倩的話使的氣氛一下冷到冰點,幾個同事作鳥獸散狀迅速散開,或拿起電話,或翻看文件,或查看電腦。董琪孤零零的抱著箱子站在那,帶著點單刀赴會的悲壯感,這是勝利者的主場,而她是個失敗者。劉倩倩勾起嘴角,衝她擡了擡下巴,帶著些嘲弄,揚聲道:“董姐,走好。” 說完,也不等董琪作何反應(yīng),轉(zhuǎn)身離開。
董琪看著她的背影,修身的西裝裙,線條流暢,露出的小腿肌肉緊實,帶著年輕張揚,她有一瞬間的錯覺,彷彿自己已心生蒼老,竟然萌生了退意。她轉(zhuǎn)頭看了眼昔日的同事,幾個人都沒再往她那看,保持著剛纔營造出來的忙碌感,她心裡明白,劉倩倩雖然已經(jīng)離開,但適才她已挑明瞭態(tài)度,誰再跟自己往來,日後也別怪她甩出小鞋讓人穿。人走茶涼,其實也是常態(tài),人都走了,茶爲(wèi)誰熱又爲(wèi)誰涼,又有什麼關(guān)係。
她雖然能理解,可是真的面對了,心裡還是苦澀異常,曾經(jīng)一起風(fēng)雨陪伴的團隊,現(xiàn)如今皆是路人。她把懷裡的紙箱挪了挪,撥了通電話給沈樂怡,想給自己打氣,同時也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孤單,電話接通了以後,她微側(cè)著頭夾著手機抱起紙箱往外走去。
走出公司門口,剛跟沈樂怡約好下班一起走,正準(zhǔn)備找個地方放下紙箱,好騰出手把手機收好。身後突然躥出個陌生男音:“董姐?”她習(xí)慣性的回頭,脖子上夾著的手機就勢往下滑去,她驚呼一聲,腦中閃過“這就是傳說中人要是喪起來,喝涼水都能塞牙”,還沒來得及做出心疼的表情,後面的伸來的一隻手牢牢的握住了正要和地面親密接觸的手機,接著面前出現(xiàn)了個帶著笑臉的陌生年輕男子。
咖啡廳裡,兩人面對面坐著,董琪將紙箱往裡推了推,像是掩蓋什麼,後來想到畢竟是一個公司的,早晚都會聽到風(fēng)聲,索性也不再繼續(xù)這些欲蓋彌彰的舉動。想明白後,她坦然的看著對方:“我好想並不認(rèn)識你,並且我也離職了,實在想不出來,你要請我喝咖啡的用意。”
“我叫張海,可能您不記得我了,剛來公司被分配b組,後來又轉(zhuǎn)到運營部,今天來分公司報道,沒想到能碰見您。”張海介紹自己
董琪沒有說話,看著對方,等著他攤牌。
“我是想謝謝您,我剛做銷售那會對業(yè)務(wù)還不熟悉,合同打錯了,您幫忙收拾的殘局,可能對您來說是件小事,可對我卻是至關(guān)重要,當(dāng)時正是考覈期……就是想送送您。表達下我的感激。”張海看著董琪,眼神真摯。
董琪努力回憶,終於想到大概是三年前,她加班熬夜做個計劃表,去買泡麪的時候,看到有個加班的同事趴在桌上睡著了,手裡握著杯子正要往文件上倒,她快走幾步剛要去拿走杯子,同事就醒了,看到身邊突然多出個人,被嚇了一跳,手上的杯子抖了抖,水全灑在文件上,董琪只好幫著收拾,在幫忙整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數(shù)點打錯了,做銷售的對數(shù)字都極爲(wèi)敏感,她掃了眼,覺得有問題便提醒了幾句。
她沒想到多年以後,送別她的人,竟然只是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董琪擺擺手:“都是平輩,我擔(dān)不起您。”想到對方的善意,她帶著笑,端起杯子向他舉了舉:“謝謝你,我也算是有人送了。”這個笑如同咖啡,加了糖,還是帶著苦味。
張海見她失落的樣子,安慰著:“如今不過是平陽落虎困英雄,都會好起來的。”
“可能一時半會都找不到適合我飛的地兒了。”董琪感慨起來,今天的幾通電話打下來,她心裡的希望越來越少。
張海猶豫了片刻,掃了眼周圍,壓低音量:“董姐,有句話…哎,我直接跟您說吧,其實這件事傳的挺廣的,我一朋友在獵頭公司,大概就是公司有人放出風(fēng)聲,說是您損害了公司利益,爲(wèi)了拉單,故意虛報價格,表面看上去爲(wèi)了爭業(yè)績,實際上是因爲(wèi)收了公司競爭對手那邊的錢……”
聽上去邏輯倒是行的通,這件事最大的疑點是董琪落不到實際好處,光以記錯了、疏忽了這類的解釋來圓,缺乏有效的理論支撐。但如果加入了利益,那麼這事就值得回味了。畢竟如果董琪沒被發(fā)現(xiàn),她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給公司造成的損失卻是實實在在的。前提是,她真的這麼做了。可是,她並沒有。
張海的話像是當(dāng)頭棒喝,使得董琪清醒過來,她人雖走了,可是還有人不會因此而善罷甘休。讓狼學(xué)會溫順,那純屬就是自欺欺人。此時,她的憤恨、惱怒、厭惡聚集到了頂點,她的手緊緊的握著咖啡杯,像是要將其捏碎。此刻,報復(fù)之心點燃了她的鬥志。她感覺到鮮活的自己又重新回來。
她擡起頭看著張海,沉聲道:“謝謝你,你能幫我個忙嗎?”見到對方猶豫,她笑了笑:“你放心,我讓你幫的忙很簡單,而且不需要你出面。”
張海出於謹(jǐn)慎,遲疑了下:“我能先問問是什麼忙嗎?畢竟我能力有限。”
“你只需要在龐軒軍回來的時候告訴我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