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 我纔剛剛得知這個消息。”言下之意，她還需要消化消化。陸尋川嘆了口氣，自斟自酌道：“還以爲(wèi)遇見個通透的, 能灌輸幾句大道理感化感化我, 鬧了半天是還沒反應(yīng)過來。”斜眼看過去, 想了想, 扔了酒杯, 衝她展開雙臂：“來吧，肩膀借你，想哭就哭。”

沈樂怡搖搖頭, 還是維持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謝了，眼淚還沒醞釀出來。”瓶身上的映照的蕾絲格子的光影大概有126個, 太過密集, 眼睛看的都有些酸澀, 她閉上眼，伸手去揉, 剛觸及到睫毛，身體抖了下，打出個噴嚏，大概是剛纔在外久了些，浸了涼氣, 鼻子塞著。抽紙巾的時候碰到了遙控器開關(guān), 屏幕閃現(xiàn)出蔚藍(lán)的海, 嘈雜的電視音打亂了屋內(nèi)的寧靜。

是海浪翻滾的聲音, 大片的白浪涌現(xiàn), 海鷗羣穿梭在其中，無懼海浪俯衝覓食, 不時發(fā)出嗡鳴。以前她覺得海是一樣的，連綿不斷，視爲(wèi)整體，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海與海也有不同，蓮塢的海不似電視上那片藍(lán)，帶著種青竹的基調(diào)，染著顧安的氣息，削減了風(fēng)裡的腥味，是再美的海都缺乏的。海鷗也不似上面的嘈雜凌亂，能夠清晰的聽到他溫潤的聲音：“你身邊沒有我，出了事怎麼辦？”，當(dāng)她試圖交付全部的信任，不再一人承擔(dān)，他給予的卻是突如其來的婚訊，當(dāng)她學(xué)會靠近，他卻已經(jīng)遠(yuǎn)離。

陽臺門敞著，冷氣慢慢進(jìn)入，初冬的蕭瑟滲透到骨頭裡，如同不良的情緒蠶食著她的心。陸尋川自顧自的斟酒，舉杯，飲盡，似失了魂魄的軀殼，殘留的不過是本能。倒酒間似是不經(jīng)意的擡頭，對上她探究的眼，那眼神漸漸從迷離至清明，繼而涼薄若冰。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她的語調(diào)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冷然，讓他一時之間竟有種是顧安在對面的錯覺，他微微頓住，嘴邊掛著苦笑：“我所想的無非都是奢望罷了，她要的我給不了，至少是現(xiàn)在。倒是你，也許能扭轉(zhuǎn)下局勢。”

“幫我，也是在幫你自己。”

陸尋川走的時候，天開始濛濛下起了細(xì)雨，連綿不斷，沈樂怡擡頭望天，灰白的基底，夾雜著晦暗不清的積雨雲(yún)，鋪現(xiàn)了一副水彩畫。她儘可能集中精神去想雨是從何而來，又奔赴於哪條江河湖海，試圖將感情上的挫敗轉(zhuǎn)嫁到其他事物之中，只可惜收效甚微，只好又把目光放在小院之中，依然還是沒有些許改變，多看看風(fēng)景，人會豁達(dá)，大概也只是在時過境遷之後罷了。而她明顯還達(dá)不到這個境界，看著窗外，更加心煩意亂，腦袋裡像是傾巢而出面臨強(qiáng)敵的蜜蜂，嗡嗡作響。呆立了近一個多小時，她纔想起了更爲(wèi)緊要的事情--被子已堪堪地在她眼皮底下淋到現(xiàn)在，內(nèi)裡軟塌塌的結(jié)成了塊，已不成形，如同她的心，隱隱約約裂著縫，在這初冬蕭瑟的雨中無處可逃。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夜市紅紅火火鋪張開來，這場雨將街道刷洗的煥然一新，映著燈泛出柔和的水光，她如同幽魂般從頭走到尾，直到小腿隱隱有了酸脹的感覺，停歇三岔路口處的路沿上，這條路如同分界線，斜對面的那些繁華截至到這裡，硬生生斷住，那是顧安曾帶她去過的街市。

拐彎地勢過低，積了潭水，一汪月亮靜靜的住在裡面，沈樂怡眼睛直勾勾走著神，千迴百轉(zhuǎn)間才意識到，沒有他的陪伴，再美好的夜色星辰，都顯得暗淡無光，再可口的食物，都變得索然無味。她對他的感情是化骨綿柔的掌，是暗巷中索取無度的吻，熱烈到傷經(jīng)動骨，暗藏在血液之中，近乎習(xí)慣的存在。

一輛小轎車疾馳而過，水花四濺，淋的她打了個寒顫。車主很快反應(yīng)過來，靠邊停了車，拿了盒紙巾出來道歉。沈樂怡擡頭接過紙巾的時候，雙目交織，兩人皆是一愣。

以這樣的方式偶遇前任，雙方不免都有些尷尬，劉博咳嗽了聲打破沉默：“你怎麼......”本想問她爲(wèi)何深夜不歸家，念及兩人不愉快的過往，目前可能連朋友都談不上，也沒有什麼身份去詢問。便又遞過去幾張紙：“衣服溼了，趕快回去換身吧。”

沈樂怡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打了招呼，隨即不聲不響的站起來，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幾步，聽到背後傳來劉博猶豫的聲音：“你......是不是遇見什麼難事了？”一開始見到他，她只想趕快離開，天道好輪迴這事從來不分?jǐn)澄遥谒猴L(fēng)得意的婚禮上，她出盡惡氣，而現(xiàn)下，輪到他看笑話。你來我往，各不賒欠，也算公平。這麼一想，心裡反而釋然，回過頭來看著他，淡淡的開口：“小事罷了，現(xiàn)在打算回去喂狗。”

劉博知道她對他還心懷芥蒂，推了推眼鏡，解釋道：“你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看到你這樣，覺得可能遇見難題了，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畢竟......”往事如昔，最美好的歲月彼此陪伴，如今卻是陌路人。

“不用。”沈樂怡想也沒想果斷拒絕，見他眼神暗淡了些，想他雖感情背離了初衷，交往時卻也曾百般照顧，便補(bǔ)充了句：“感情上的一些問題，我自己會處理。”給予他一個臺階。

劉博聽後若有所思，欲言又止，見她有了離意，終究說出口：“我打算移民了。以前的事情，一直欠你個解釋和道歉。”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他再次遇見她，讓過往有始有終，想到以後再見可能就是不見，他把埋藏在心中已久的話傾吐：“沈樂怡你知道嗎？大學(xué)那會我見到你第一眼就想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貧點(diǎn)傻點(diǎn)整天掛著笑沒心沒肺的樣子特想讓人寵著、護(hù)著。年輕美貌青春洋溢的就跟......跟剛從冰櫃裡拿出來帶著霧氣兒的北冰洋似的，夏日裡離不了，冬日裡惦念著。後來我就試著去追，沒想到還真讓我追上了。跟你在一起特別放鬆，你不要求我陪你逛街、給你買化妝品、陪你做指甲、看電影吃西餐。”

“你不攔著我玩遊戲、出去喝酒、和哥們們通宵打牌。咱兩的日子就跟老夫老妻一樣。可是後來，我發(fā)現(xiàn)還真不是這樣事兒，只不過是你沒那麼在意我，不會因爲(wèi)我的開心而開心，也感受不到我的難過，你對我就像是對家人，除了親情扒拉不出來多少愛情來。”

“真的，開始我故意讓你抓到我跟別的姑娘打親罵俏，想看看你因爲(wèi)我而去嫉妒、去吃醋的樣子。結(jié)果你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跟沒事人兒似的。就給我扔下一句注意衛(wèi)生。”

劉博嘆了口氣：“我是考慮過咱兩未來的，加班的時候我在想，再攢多少錢又能湊個一平米，以後不租房子買個大房子咱們住。可我那麼努力了，你也沒愛上我。”沈樂怡睜大眼睛楞楞地看著劉博，她第一次感受到，其實(shí)對於劉博來說，他也是受害者。劉博點(diǎn)了根菸，抽了幾口，自嘲的笑了笑：“你說都這會了，我和你說這個幹嘛。嗨，我也人渣過一回。”沈樂怡張了張嘴，最終壓制住了心中情緒，默默的在心中說了句對不起。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南硎苤粣郏瑓s沒有迴應(yīng)，該拒絕示好的時候卻貪圖溫暖，發(fā)現(xiàn)不愛卻沒有果斷的離開，硬是逼得對方先放棄。

“沈樂怡，第一次見到你爲(wèi)了一個人這麼傷心難過，雖然你沒哭沒鬧。怎麼說呢。就是一看你眼神，我就感覺到你很難受，看到你雖然笑著，但還不如讓你痛痛快快哭一場。”劉博其實(shí)很想抱抱此刻的沈樂怡，手伸到一半，又嘆了口氣，生生的收住，拍了拍她的肩膀。剛想說些什麼，兜裡的手機(jī)鈴聲大作，劉博掏出手機(jī)看到來電名稱，表情立刻緊張起來，衝著沈樂怡比了個禁聲的手勢，隨後清了清嗓子接起了電話：“老婆大人有何吩咐？哦哦，這不是路上遇見同事嗎，我馬上回去......遵命，嗯嗯。”

劉博放下電話，臉上流露出急切來：“我有事得走了，你......好好的。”說完，看了眼她，轉(zhuǎn)身離去。

“劉博。”

“嗯？”劉博回過頭看著笑的一臉燦爛的她。

“上次忘記說了，祝你幸福。這次是發(fā)自肺腑的。”

劉博沒有說話，揮了揮手，急步離開。

看著車載著過往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彷彿和以前的自己徹底斬斷了聯(lián)繫，那個在感情中優(yōu)柔寡斷，不知所措，掩蓋內(nèi)心活的憋屈的沈樂怡正慢慢瓦解分離，在這寒風(fēng)瑟瑟的夜裡消失殆盡。

愛便轟轟烈烈，不愛便放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