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琪沿著過道一直往裡走, 穿過二個門廳,到了碼頭,河邊停著艘畫舫船, 雕樑畫柱, 古香古色。
幾盞燈籠隨夜風帶過, 輕輕搖擺, 映著水色闌珊, 成就幅煙月金粉,秀麗安逸的景象,從船中傳來吳儂軟語, 輕清柔緩,弦琶琮琤, 帶著秦淮風情。
守在碼頭處的安保人員十分謹慎, 詳細的核查了董琪身份, 拿出對講機和裡面確認無誤後纔給她放行。董琪通過這幾道手續也摸出了個大概--畫舫船纔是最頂級的包廂所在,私密安全。
何玉衝在紅酸枝的羅漢牀上坐立不安, 換了幾個姿勢添了幾牀墊子都覺得硬,忍不住抱怨道:“我全家都木匠也沒想過坐這個,硌得慌!還不如搬個水牀舒服,也就你喜歡這些個破爛!”說完換了個側臥的姿勢,腿磕在牀沿上, 痛的他立刻罵了句娘出來。
脾氣一上來, 再看這屋裡的擺設樣樣都不合心意, 恨不得立刻就翻修成香帳軟榻, 紅塵囂囂。好好的消金窟被整得跟個文物古蹟似的, 太不自在了!
驕奢、浮豔、迷離纔是鳳凰臺該有的味道。顯然對方不那麼想,只是輕笑了聲, 無視他的嚎叫,靜靜地站在窗邊迎著月色看河景,目光在船頭頓了頓,緩緩開口:“收買你司機的是她?”
“來的這個不是,是另一個,開始以爲是你哥的人,後來才發現是想拉我投資的……”皺眉思索了下:“叫沈,沈什麼怡,說起來……”何玉衝倒是來了興致般點評著:“最近桃色新聞裡的八卦女主啊,好像是許大佬的小情兒,不過,也可能是個蕾絲邊,好像和今天來的這個是一對兒!孩子都給許唯墨生了,兩個還那麼妯娌情深!真愛啊!......”
門口傳來了咳嗽聲,大概是經理太過小心翼翼,門開的悄然無聲,兩人都進來了,何玉衝說的話自然也聽的清清楚楚,還沒等經理圓場,董琪先開口了:“何總是想說伉儷情深吧?”
何玉衝倒是不尷不尬,笑瞇瞇的接過話:“一看這位美女就有才華,不像我這樣的粗人,本來是要跟你好好聊聊的,可惜臨時有點事。你要是來拉投資的,那就對不住了,我不懂也不感興趣,現在你就可以走了......要是和我談點別的,還能勻出點時間來?!毖酃鈷咴谒砩?,輕佻果燥,活脫脫的混世魔王。
董琪剛要開口,短信提醒音就進來了,思維被打斷,只好重新組織下語言:“何總......”只開了個頭,手機鈴聲大作起來攪亂一室靜謐,她從小包裡拿出手機準備掛斷了繼續陳述,鈴聲卻只響了一聲,餘光掃到名字時覺得有些奇怪,打電話的是張阿姨,新派來看孩子的,發短信的卻是佟阿姨,從彤溪帶過來的,她怕孩子有什麼事,連忙點開了短信箱。
除了佟阿姨的外,還有條更早些的未讀短信,是沈樂怡的,應該是通過內廳安檢那會進來的,包交由工作人員檢查因而沒有聽到。
看的出張阿姨編輯的很匆忙,只有一短行,沈樂怡的更簡單隻有兩個字,看的董琪臉色大變,她顧不上和何宇聰周旋,連忙撥給沈樂怡,卻是關機。心裡暗叫不好,她只知道今天沈樂怡要見個女的,因爲是一道來的,所以具體是誰她也沒過問。
她擡起頭,看著何玉衝:“何總,在進門之前我的確是抱著拉投資的心態來的,不過現在有個更重要的事情希望您能幫忙,我朋友在這邊,可能遇見了些事情,能不能調取下二樓監控?”她必須確認沈樂怡是否已經被帶走。
“你這話怎麼聽著是在怨我場子裡不乾淨啊?”何玉衝擡眉,滿臉不耐,側著身子衝著屏風:“看看,正經買賣多難做,我多不容易啊.....”
“他們到了,準備走吧?!卑涤把e的人淡淡打斷了他的抱怨,何玉衝聽後坐直了身子,之前的放蕩形骸一掃而淨,像是換了個人般,面帶鄭重的交代著:“董小姐,對不住了,你朋友的事情幫不上,真不巧,剛剛監控設備檢修?,F在我們有急事要走,要先請你離開了?!?
董琪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目光直直地鎖在暗角,靠窗的地方放了座繡花屏風做隔斷,半透的真絲底,繡了淺藍色的玉蘭,一枝探月,清清淺淺,襯得男人挺拔俊逸的身形如淨水明月,帶著生人勿近的涼薄,不近煙火的入骨寒涼。
“顧安,沈樂怡出事了,發了求救短信,手機已經關機了.....”現在孩子被佟阿姨帶走,沈樂怡又聯繫不到,她□□無力,只能先緊著一頭。董琪把最後一絲希望放到了這個男人身上,希望他能顧念舊情,去找沈樂怡,當然,如果算是“情”的話,思及至此,嘴裡要說的斷在一半。
果然,屏風裡的人漠然置之,不爲所動,室內噤若寒蟬。
值班經理收到何玉衝的指示,快步走到到董琪身邊,做出了個請的姿勢,大有硬趕的意思。
董琪被顧安那種事不關己的樣子所激,戟指怒目:“如果不是著急找回孩子我也不會求你去找沈樂怡!就算當初她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那也是你先設局下套的!現在她真出事了,只是讓你去樓裡找一找……”
顧安緩步從屏風後走出,垂著手,臉色不佳,看也沒看董琪一眼,帶著不耐的吩咐著:“帶她下船。”
董琪見他如木人石心一樣,態度堅決狠斷,不留餘地,又著急回去看許舍是什麼情況,無心再做糾纏,狠狠地瞪了他眼,咬著牙:“你早晚會因爲今天的無動於衷後悔的!”放下這話,連招呼都懶得再跟兩人打,摔門而去。
黃銅環砸在雕花門拴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來來回回,撞在心裡,莫名的讓人煩躁。顧安依在牆角右手夾了根菸,沒有點燃,在指尖轉了圈,看著搖擺的門環若有所思。
何玉衝意味深長的看了眼他:“我說你小子真能耐,這兒都能遇見風流債,許大佬的人也碰。 ”見顧安扔了煙,要往外走,連忙起身攔?。骸鞍?,你幹嘛?你不會是要找那個沈樂怡吧?你手還有傷呢,那邊到底派了幾個人過來也沒摸清楚。”
“想弄清楚些事情,你先走。”顧安試著擡了下左臂,驟然而來的痛楚讓他眉頭緊鎖,他還是太大意了,沒有帶阿華來嶸城。出來的路上就發現了不對勁,兩輛車一直尾隨在後。和其中一人交手受傷後,他確定對方都是做“職業清理”的,一招制敵,出手殺招。
鳳凰臺裡保鏢不夠,安全起見,他和何玉衝上了畫舫船。
他低估了顧天宇的報復心,錯估了友情,高看了親情。顧則輝對他母親的恨已經到了憎烏及鵲的地步,此刻他名義上的爺爺正作壁上觀由著顧天宇對他出手。而出賣他行蹤的人卻是他最信任的朋友--秦佳姿。
人心剖開來看向來如此不堪。
“顧安,哥們真看不懂你,你折騰這麼大到底圖什麼?”何玉衝拿不準他的想法,自從4年前他找他合作,所做的每件事情表面看起來都和顧氏沒有關聯,但卻又隱隱地像是在牽制著康黎集團的發展。
如果說要掌權的話,這麼做無疑是在削弱集團實力,後患無窮。如果說只是爲了打擊顧天宇的話,又太過興師動衆,因小失大。他不像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應敵招數,更像是帶著決絕之心,要焚巢搗穴,將康黎分崩瓦解!
顧安沉默了,回顧家之前,他日子過的清寒艱苦,最大的心願是可以賺錢養家,讓母親不要那麼勞累,能有更好的生活,後來母親自殺,他被顧則輝接回,失去目標的他整日活得渾渾噩噩,直到他發現父親留下的手稿,從此之後他以仇恨作爲動力,可如今亡者不復,友情不存,親情淡薄,好像一切所做,意義不明,徒勞無功。
圖什麼?一年多前,秦佳姿也問過,當她看到沈樂怡把手裡的錢砸向顧安,又將剩下的錢連同箱子一張不留的扔進湖後,難掩驚訝,充滿疑惑。在他們看來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既造成不了對手的實際傷害,又不能給自身帶來利益,難道是重拾所謂尊嚴?
他想到了沈樂怡酐暢淋漓的笑,不自覺的嘴角也揚了起來,他用她的話回答了何玉衝:“大概就是圖個痛快吧!”
明知道是以卵擊石,他也要做,明知道前路難行,他也要走。
挽回不了的過去,掌握不了的將來。
全力以赴,在所不惜。
只此一生, 何妨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