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怡忙著收拾院子, 只是幾天的時間,堆積了不少枯枝落葉。她拿著掃帚,揮汗如雨, 此時她分外想念董琪, 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 噴嚏和短信提醒同時到達, 看來董琪也在想她了。點開短信, 卻是秦佳姿的。
如她所料的那樣,對方同意了她的要求。她擡起頭瞇著眼,陽光灑在身上, 暖洋洋的,就著院中悄然盛放的月季花香, 有種“酒到醺酣處, 花當浪漫時”的意境, 消融了秋季帶來的蕭瑟感,雖有葉落花敗, 也有果實新生。葡萄架上已結滿了果實,看顏色還要過陣子才成熟,這品種倒也奇怪,成熟的晚。她想起杜明瑋的話,這是棵有故事的樹, 不知道爲何突然心生了“只恐人間都未知”的感慨來。誰又能真正看清所有呢?何嘗不都是身在迷局之中。
錢很快到賬, 沈樂怡打過去的時候只是跟董琪說遇見了沈母, 從她那拿的。董琪急於應對這些瑣事倒也沒有察覺到異樣來:先不說沈樂怡怎麼這麼巧能再次聯繫到沈母, 單就問沈母借錢來說, 這事就特別不像她的辦事風格。
解決了董琪那邊的事情後,她輕鬆了不少, 遛狗都遛的格外起勁。說起來,她好像還真沒遛過幾次狗,以前是劉博,後來有董琪。自“月亮”的事情過後,遛它基本就是轉半個圈,解決下大小便,直接牽回來。所以當這次帶著毛豆豆出來,它顯得特別乖巧。只不過這假象也就維持了了一會,走到小區的公園門口,它突然飛奔起來,拉著牽引繩的沈樂怡在後面跌跌撞撞的被拖著走。
跑到花壇前,毛豆豆忽然立住,蹲在那吐著舌頭,一動不動的跟個雕像似的。氣喘吁吁的沈樂怡追了上來,剛要教育教育它,來個靈魂的洗滌,走近了才發現原來在u型的花壇處,也蹲著只狗,一隻柯基。兩隻狗深情對望,欲說還休。隔著空間和物種,沈樂怡強行被狗餵了把糧。
這廝到底多愛柯基啊?體型不同談什麼戀愛?她琢磨著要不要趁著毛豆豆目送秋波無暇顧及其它的時候,把它拖走。花壇深處中忽然又閃現出個人影,做著擁抱狀,在跳著慢三步。一個人陶醉般,跳著兩人的舞步。她不禁好奇起來,又走近了些,藉著路燈,看清楚了跳舞之人原來是顏阿姨—“月亮”的主人。
“我媽媽以前是文工團的。很喜歡跳舞。”不知道什麼時候杜明瑋出現在身後。“以前都是你爸爸陪她跳嗎?”看著顏阿姨顯得孤單的背景,不知怎麼她心底有些酸楚。
“陪過一次,我媽媽嫌他跳的不好。後來一直跟領隊在跳。我爸去世以後,她就再也沒和其他人跳過舞了。她說還是老杜跳的好。”
可能是積攢了許久的情緒,壓抑在內心深處渴望傾訴的慾望像是洪水破堤般,杜明瑋跟她講了葡萄樹的故事:杜母懷孕時極愛吃葡萄,那會家裡條件一般,水果算是奢侈品,加上大棚種植、冷藏技術還未普及。過了九月市面就沒有葡萄了,爲了讓杜母吃到葡萄,杜父進山想去試試運氣看看有沒有晚熟的山葡萄,山路難走結果把腿摔壞了。杜母此後十多年沒吃過葡萄。後來有一年,杜父忽然在十月底拿出葡萄送給杜母,告訴她以後冬天想吃管夠。原來他偷偷在工廠那種了棵葡萄樹,晚熟的品種,想給杜母一個驚喜。大半輩子沒哭過的杜母哭的跟個孩子似的,她沒想到這個不懂浪漫的大老粗會以這樣一種方式來表達愛意。
後來幾經搬家,家裡的東西扔了換,換了扔,只有這棵葡萄樹,杜母想盡了辦法將它留住。一樓的房間多有潮氣,選的人實際不多,而杜母爲了這棵葡萄樹,特意要了這套帶院的房子。他倆實際上是家裡安排纔在一起的,就像這棵晚熟的葡萄,不應季,成熟期很長,卻能迎接風雪,跨越寒冬。
她看著院子裡的葡萄樹,原來它的名字叫做冰美人,查了資料才發現,杜父挑選品種時真是煞費苦心,這種葡萄無核、粒大,而且能在自然條件下儲存到春節,恆溫則能保存一年。杜父的愛如同溫水,不烈不甘,平平淡淡,卻是實實在在不可或缺的。
她眼前閃現出了顏阿姨的獨舞,身影是孤單的,可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像是擁有了全世界。她被深深的觸動到,忽然有了種強烈的想扭轉局勢的衝動。
這個衝動轉換成了行爲就是,她給顧安打了電話。聽到電話接通的聲音,她的理智又告誡她時差是個大問題,還有個最重要的問題是:她不知道他是否是一個人。顧安走之前說是公派去處理些公司的事情。但是女人的直覺,或者說,那條短信,讓她覺得秦佳姿也可能一起去了。
“睡不著?”電話接通了,顧安的聲音帶著些慵懶,像是剛剛入睡就被吵醒的樣子,低啞,發沉。
“沒,把你吵醒了吧,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特別想聽到你的聲音。”這種患得患失,大概就是戀愛中的通病,俗名叫做“作”罷,她扶著額頭,沒想到自己也走上了俗套。
“嗯?確定只是聽聲音?那現在聽到了。”顧安作勢要掛電話。
“等等…”沈樂怡連忙叫停,跟倒豆子似的快速的一鼓作氣般說了出來:“就是我想你了,挺想的,想你在我身邊,想你陪著我。腦袋裡塞滿了你,心裡也都擠滿了你。這種感覺其實挺糟糕的,糟糕到,我想獨佔你。”
“顧安,你能不能,不去聯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著對方的回答,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像是要面對行刑的囚犯、盼著時間慢些,好能多些希望,又盼著時間快些,好能少些煎熬。
“我沒有辦法承諾你什麼……”顧安的聲音帶著苦澀:“一直以來都在爲過去而奮鬥,未來卻想的很少……”
“從我離開顧家起,就沒有想過再回去。顧昂澤的生活已經與我無關。”
“而對於顧安來說,你很重要。”他輕輕嘆了口氣,帶著寵溺:“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嗯?”
“不要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睜眼閉眼都是你,連想你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你還不回來?”
“有些事要處理。”
門忽然不輕不重的響了三聲,沈樂怡拿起手機去開門:“你說這麼晚還人敲門,不會是劫錢劫色……?”電話那邊已經是忙音。
她有些無奈的把手機放在門口的儲物櫃上去開門,心想這傢伙還真是忙,連通電話都不能講完。門上的貓眼壞了,爲了確保安全她只開了一條小縫,另一隻手還沒掛好安全鏈,一隻胳膊忽的抵了上來,門被推開,緊接著她手腕一緊,被硬生生的拽了出去,觸及的是溫暖而堅實的懷抱。
“我在你身邊,陪著你。”
“這是驚喜嗎?”沈樂怡擡起頭,眼裡的笑都快溢了出來,忍不住踮起腳來親了下他,還以爲要過一陣才能見面。“辦完事就趕回來了,聽說某人很想我,飛機上都感覺到沉甸甸的,快被拽下來了。”舟車勞頓,他倒是很清爽,身上有股松香融雪的味道,帶著薄荷的涼意。
“帶你去吃東西吧。”顧安將行李箱放進去,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入秋後,臨街的夜市變得繁華起來,大概攤主們都報著寒冬來臨前大賺一筆的心態,還在加班加點的等待著客人。
遠遠的看到小吃街像是鍍了層柔光,整條街都掛著紅色的燈籠,看上去很喜慶,走近才發現,那燈竟然是將橘子挖空後,放了蠟燭,做成的,每個燈籠或是有圖案,或是有字。
沈樂怡呆呆的看著這街景,城市規劃後,這邊都換成了統一的木製攤位,雕花鏤空帶屋檐,很有復古的韻味,秋風吹過,小橘燈隨風輕擺,散發著果香,有風鈴聲響起,像是回到千年之前的盛唐,有古剎的禪意靜謐,又帶著夕市間凡俗的熱烈。
她沿著攤位一路走去,將字都看完,是寫給她的:怡怡盡樂,清風皓月,只與你知。
“上次生日過的太匆忙了,忘記給你祝福詞……鄉下過生日,會做盞燈,用來祈福。這些都是我母親家裡那邊的小吃,要不要嚐嚐?”其實鄉下過生日更講究,尤其是三歲,十歲,十六歲,擺的熱熱鬧鬧很有些名堂。最後一次回去過生日是10歲那年,祖父祖母還請了皮影戲班,他盼望著6年後的舞燈會,有龍鳳燈放飛。只是再也沒有了機會,13歲母親去世,16歲回到顧家,從此直到祖父祖母相繼離世,他都沒有再回去過。
“一條街,都是給我的?”她震驚起來,開始以爲只是普通的路邊攤之行,卻沒有想到真正的驚喜在這裡。
“嗯,我覺得你有這個實力都試一遍。”顧安示意她可以從這邊的魚羊羹嘗試。
“我倒是不懷疑自己的能力,就是……”她看了眼他,帶著絲難爲情:“大半夜吃這麼多,會胖吧。”
顧安看著她喜形於色,躍躍欲試卻想刻意壓制住的糾結表情,語重心長的教導著:“是會胖,還會胖很多。”看著她瞬間苦兮兮的臉,忍不住笑出聲:“好了,去吃吧,我陪著你,要胖就一起胖吧。”
這大概是沈樂怡吃的最甘暢淋漓的一次夜市,刷街算什麼,她這是包街啊。她摸著略顯圓潤的肚子,感慨道:“我有種窮人乍富的恍惚感,幸福來的太突然了。你過生日的時候可怎麼辦啊,簡直讓人無以爲報。”論浪漫,她腦袋缺根弦,玩大氣,她錢包裡少鈔票。戀愛中,也不能光讓對方一味的付出,而不做出迴應吧,所以她未雨綢繆起來。
“其實男人要求的回報很簡單,只有兩條。”顧安看著她,從屋檐上取了盞“怡”字的小橘燈給她。
她接過燈,帶著好奇:“哪兩條?”很簡單就能實現的?
“以色【誘】之。”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她,向前走了幾步,摘下另一盞刻著“樂”字的燈。
她面露難色,就誘惑這條來說,修爲的確是缺了點,畢竟之前她都是借了酒膽,實際上是個行動上的矮子,只好開口問道:“另一條呢?”
“誘之以色。”他提著燈,笑意盎然,看著她臉上迅速閃過的紅暈,低笑道:“走吧,送你回家。把這兩盞燈掛著,可以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