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就是那樣,有些事你不想知道,卻有人偏要你知道。
二月底的一天傍晚,天空被霞光染紅,如血的殘陽照耀著整個東宮,把東宮包裹進一個腥紅的世界裡。
幽竹苑裡主僕三人,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聖旨的。
“沿海蠻寇,得虎將盡誅之,朕心甚慰,特舉宴,犒賞三軍,著宮中衆眷,於明日辰時,盛妝出東門迎軍,以敬將士浴血奮戰之忠心,欽此!”
宣旨的太監是李承嗣貼身太監之一李全,嗓音尖細滑膩,猶如女子般嬌軟,羽汐聽著,只覺得汗毛都要堅起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嘴裡唱著頌詞,雙手高舉過頭頂接下聖旨。
“殿下吩咐,請娘娘必務準時出席。這次南宮將軍立下大功,加官進爵是一定的了,公主與南宮將軍的婚期,陛下恐怕也會在此宴會上定下來,娘娘可謂是雙喜臨門,可喜可賀啊!”趙全依然尖細著他的小嗓門,嬌嬌軟軟地說道。
“謝趙公公吉言,本宮累了,想要歇一下,綠竹送趙公公。”羽汐不軟不硬地說著,打發著趙全走。
趙全的臉色有些僵,不過很快便恢復了平靜,施了禮,跟在綠竹身後出去了。
見屋裡沒有人,阿俏才俯耳到她的耳邊說:“原先在水柳居侍候的大宮女若紅央人遞話進來,說天牢裡的那位想要見見小姐。若小姐不願去,我這就回話給她,叫她死了心。”
“別,好歹是有些情份的,我去看看她吧!”
“是,奴婢知道了,這就去安排。”阿俏隱身退了下去。
當晚,羽汐著一襲淡雅的天青色綢裙,外罩一件黑色大斗篷,把自己兜頭兜腦蓋了個嚴嚴實實出了幽竹苑的門。她並不是想要躲過誰,李承嗣的眼線像個鐵桶似的,把幽竹苑看得密密匝匝,想要瞞了他的眼,簡直是異想天開。她只是不願宮中的其它人認出她,不過,她的目標那麼明顯,想要別人認不出她來,實在是有些困難。這樣做,確實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羽汐想,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吧,沒什麼了不得的。
皇宮裡的地牢建在最陰暗潮溼的西北角,這裡終年都見不到什麼日光,還未走近遠遠地便能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黴
味。
羽汐受不了那股刺鼻的氣味,伏身乾嘔起來。
阿俏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嘴裡勸道:“小姐,要不我們回去吧!你的身子弱,我怕你受不了這裡的寒氣。”
待嘔吐的癥狀稍微好點,羽汐扶著阿俏的手直起了腰。接過後面跟來的小宮女遞上來的溼帕子,羽汐擦了擦嘴角,說道:“不,既然來了,斷沒有打道回府的做法。丁柳兒都能夠在這裡待了那麼久,還熬了一個冬天,我也行的。大家好歹姐妹一場,若讓她知道我到了這地牢門口都不願進去看她一眼,怕她會在心裡罵上我一輩子。”
阿俏還想再勸,但看到羽汐那張淡然的冷,她就知道沒有勸的必要了。羽汐決定了的事,若還有商量,絕不如此。正因爲沒有商量,所以她才如此淡然。有時候,別人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總以爲她是好說話的,只有真正瞭解她的人才知道,她越是這樣,你越是勸不動她的。
一行人,逶迤著進了地牢。牢頭正在喝酒,已經醉醺醺了,聽到有人探臨,一開始還從裡面傳來幾聲斷斷續續地罵咧聲,待聽到是太子妃娘娘時,酒也就醒了大半,嚇得屁滾尿流的從裡面跌撞著出來,暈頭轉向地跪在地上對著一個小宮女就亂磕一氣,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太子妃娘娘饒了奴才狗命”的渾話。那小宮女才十一二歲,哪見過這種陣勢,嚇得小臉煞白,手足無措,偏偏一張嘴似被黏住了般什麼都說不出,最後乾脆“咚”的一聲,對著羽汐跪下,也“砰砰”地磕起頭來。
“混帳的狗奴才,往哪拜呢?”阿俏看著兩個人如搗蒜般對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只顧磕頭,又笑又氣,擡腿就踹了那個酒鬼牢頭一腳。她是練家子,又加之使了幾分力,那牢頭吃痛,便不敢擡頭了,只知道自己跪錯了方向,於是又伏著身子轉了頭對著牆壁“咚咚”地磕起來。
羽汐好笑,便笑了起來,示意身邊的一個宮女把那無辜的小宮女扶了起來,自己則瞇了眼看耍猴似的看著那個糊塗鬼在那擺烏龍。
羽汐這一開笑,跟在後面的宮女太監們也忍不住了,都格格地笑起來。這樣一來,倒是給這了無生機的地牢,注入了一絲活氣,燭火也似乎比先前亮了,溼氣也似乎沒有剛纔那麼重了,
連冰冷刺骨的寒氣也似乎消散了些。
“你娘娘我在這兒呢!”羽汐出聲,提醒那個拜錯了方向的糊塗鬼。
猶如天籟般的聲音,聽在那糊塗鬼的耳裡無疑是一聲驚雷,原來自己一直就沒拜對正佛呢?
“娘娘饒命,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饒命。”
這次終於找準了方向,再次磕頭如搗蒜,用力更猛,聲音更響,額上很快就殷紅著,出了血。
“你起來吧,本宮到這裡來只是看一個故人,沒有想要拿你問罪的意思。”看到那已經上了些年紀的牢頭,羽汐還是於心不忍。玩忽職守是他不對,可是在這樣鬼都不願待的地牢裡,他一待就是許多年頭,生活單調無聊,喝些小酒打發時間是情有可原的。
那牢頭倒有些發愣,沒想到自己贖職被抓了現形,主子居然不責罰。
“愣著幹什麼,難道還想在這裡跪一晚上不成,還不快起來帶路。”阿俏又踢了他一腳,那牢頭才如夢初醒般從地方爬起來,佝著背,不敢擡眼去看眼前的太子妃娘娘一眼,恭著身子走到擦著牆壁的邊沿上,畢恭畢敬地往關押丁柳的牢房走去。
“東宮的‘軍師’也關在這裡嗎?”羽汐邊看著那些森森的刑具,邊跟著往裡走,邊問。
“回娘娘的話,軍師原本是關押在天字一號房的,就是最靠近刑室的那一間。來的時候,殿下有交待,必須侍候他每天五十大鞭,並要他的哀嚎傳到最裡邊的那間牢房去。奴才們不敢怠慢,每天都謹尊殿下的吩咐,拼了死力讓那廝出聲。沒想到那廝到也硬氣,無論我們想盡什麼辦法,在鞭子上加倒刺,或在鞭子上蘸鹽水,那廝愣是一聲不吭。後來……”
“夠了,娘娘又沒有讓你說這些。”阿俏感受到了羽汐微微顫抖著的手,便出聲喝止那還要叨叨的牢頭。
“是,是。”那糊塗牢頭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說了娘娘不愛聽的話,趕忙住了嘴。
“若不是他的態度不明確,若不是他的默許,又何至於發生這樣的事。他到底是爲何,想要把人除去,給他一刀便是,這又是爲什麼?這又是爲什麼?”羽汐的手顫得更厲害,聲音也顫慄著,她喃喃自語,心裡爲李承嗣的狠感到心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