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許繼續(xù)道:“當(dāng)年在長安開了製作摺扇的工坊後,娘子讓我趕緊回蘇州開辦工坊。我回到蘇州開了兩個工坊,東家認(rèn)爲(wèi)機不可失,讓我抓緊去巴蜀開辦工坊。巴蜀安定富庶,物產(chǎn)豐富,若能在巴蜀站穩(wěn)腳跟,摺扇生意肯定能賺大錢。我到了巴蜀之後卻發(fā)現(xiàn)已有好幾個工坊再做摺扇。我當(dāng)時很納悶,是誰這麼快就接到消息來這裡搶咱們的生意了?”
“我一邊籌備開工坊的事一邊打聽,終於讓我打聽到,最早在巴蜀開工坊的便是盛元商號。我當(dāng)時很生氣,想教訓(xùn)教訓(xùn)盛元商號。嘿嘿,不是我老許吹牛,咱們商號在巴蜀的影響力可非同一般,大東家與巴蜀的某個人—恕老許不能告訴阿郎那人是誰—關(guān)係非同尋常。我便去求見那人。誰知那人沒見我,只讓人捎了話給我,說摺扇不過是個小生意,沒必要因爲(wèi)這點事鬧的不可開交。他還告訴我讓我仔細(xì)打聽一下盛元的根底再說?!?
“我當(dāng)時聽了很納悶,不過我知道那人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推脫我。於是我就又下了些功夫打聽盛元的根底。這一打聽可了不得。盛元商號雖然表面上看沒什麼根基,不過它控制的其他商號有十多個,每個商號都實力不俗,這些商號經(jīng)營的物產(chǎn)種類非常多,生絲、蜀錦、生漆、鐵器、皮革、瓷器、竹器、木材無所不包,我大致算了算,整個巴蜀近四分之一的物產(chǎn)都讓這些商號把持了。而且這些商號在官面上的影響力也不小。我當(dāng)時就覺得後怕,多虧沒貿(mào)然動手,不然肯定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後來不知怎的,盛元商號託了一個與我相熟的中間人來說和,說他們今後只在巴蜀製作摺扇到外地銷售,不與我們搶巴蜀的市場。我當(dāng)時想既然他們退一步,咱們沒必要不依不饒,再說在巴蜀開摺扇工坊的也不止盛元一家,若惹惱了盛元,它與其他商號聯(lián)合起來咱們的摺扇在巴蜀就沒有立足之地了,所以我便同意了他的提議。過了沒多久我就回長安了。若非您今天提起來,我都把這事忘了。”
李潛聽了暗暗吃驚。怪不得以前沒聽說過盛元商號呢,原來它採取了化整爲(wèi)零的辦法,不能不說這一招非常有效。一般人都會把商號的規(guī)模做大這樣才顯得實力雄厚,誰會想到盛元反其道而行之,用數(shù)量來擴充實力呢?這樣做的好處便是不引人注意,對於樑師都來說最爲(wèi)合適。試想,若有一個實力非常大的商號而且背後的東家是樑師都,一直在大唐的眼皮子底下做生意,大唐知道了能放過它嗎?肯定會將商號連根拔起來打擊樑師都。
李潛想了想,吩咐老許拿筆墨紙硯來。李潛很快寫了一封信交給老許,“你去一趟蘇州,記住直接去蘇州將信交給我岳父,等他看了信然後你把剛纔的事告訴他,再對他說盛元商號是樑師都的產(chǎn)業(yè),他自會安排。路上若有人盤查,你直接將信拿出來不要隱瞞?!?
李潛在信上沒寫任何秘密,只讓梅宗潁籌集五千擔(dān)糧食通過大運河運到徐州。不過李潛相信老許對梅宗潁說完剛纔的話他肯定能明白這其中的緣故。下面該怎麼做梅宗潁心裡肯定有計較。
次日一早,樑興財帶著兩個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來到客舍。李潛與他見了面,然後交割了錢貨。然後李潛故意道:“昨天的事在下已寫了封書信,準(zhǔn)備派人送給家叔。只是城門進出麻煩,還請樑東家費心相助一二。”
樑興財會議立刻派人送老許出城。
李潛謝過樑興財殷勤起他到房中聊聊。兩人落座,樑興財忽然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接下來梅公子有何打算?”
李潛知道這是樑興財在試探自己了,遂笑了笑道:“做生意當(dāng)然是有買有賣了。這次能這麼順利地賣掉糧食多虧了樑東家?!崩顫撜姓惺?,莊小虎趕緊拿了個木匣過來遞給李潛,李潛接過木匣推到樑興財面前,“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
樑興財打開一看,木匣裡面是一顆龍眼大的明珠,他立刻裝作吃了一驚,“哎呦,這麼貴重的禮物鄙人怎麼敢要?”說著便將木匣推了回來。
李潛笑著將木匣推過去,“樑東家見外了。相比咱們合作的大生意這點薄禮算得了什麼?另外,在下還有些事需要麻煩樑東家?!?
樑興財這次沒有將木匣重新推過了,而是望著李潛道:“不知梅公子有什麼事需要鄙人幫忙的?”
“樑東家也是生意人,當(dāng)然也知道只賣不買的生意其實不算賺錢。這次在下運糧來朔方若只帶錢回去豈不錯失了一次賺錢的機會?!?
樑興財點點頭,“公子想買些什麼回去?”
李潛看看左右,將身體前傾靠近樑興財?shù)吐暤溃骸皯?zhàn)馬?!?
樑興財大吃一驚,“公子爲(wèi)何要做這生意?”
李潛低聲道:“實不相瞞,鄙號在江南的確有些實力,要想在江南擴張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江南的同道與鄙號都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繫,鄙號不能爲(wèi)了將商號做大拉下臉來將那些同道趕盡殺絕吧?家叔已經(jīng)明白江南那邊沒有發(fā)展的餘地了,所以家叔準(zhǔn)備進軍江北。在下這次來就是來試探一下江北各大商號的反應(yīng)。”
“哦?公子試探的結(jié)果如何?”
李潛輕輕搖頭,“不樂觀。所有的大商號對鄙號都充滿了敵意。鄙號想在江北站穩(wěn)腳跟只怕得有一場惡戰(zhàn)。”
樑興財點點頭,“不錯,商場如沙場,誰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地盤?!?
李潛點點頭,“不是在下自誇,論財力鄙號不遜江北的任何一家商號。不過鄙號想要進軍江北單有財力還不夠。還有要有靠山有實力。實不相瞞,鄙號現(xiàn)在已與京中的某位勳貴聯(lián)繫上了,靠山?jīng)]問題,剩下的就是自身的實力。江南是四海商號的根基所在,必須確保安全不能抽出太多人馬。所以爲(wèi)保障商路暢通必須得組建一支護衛(wèi)?!?
樑興財笑道:“組建護衛(wèi)自然得需要戰(zhàn)馬,對嗎?”
李潛亦笑,“樑東家說的不錯。正是如此。”
樑興財點點頭思忖了片刻,“不知梅公子需要多少?”
“不知樑東家給在下什麼價格?”
樑興財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
李潛見了略一思忖,大吃一驚道:“五千貫?這……”
樑興財笑了,“若是這個價格給公子,公子肯定會罵死我。其實鄙人想說的是五百貫,而且都是最好的草原戰(zhàn)馬?!?
這個數(shù)字把李潛下了一跳。一匹中等驛馬的價格差不多值五百貫,但中等驛馬與戰(zhàn)馬差的遠(yuǎn)了。不過李潛轉(zhuǎn)念一想就明白了。驛馬的價格之所以高是因爲(wèi)中原產(chǎn)馬的數(shù)量非常少,而草原盛產(chǎn)戰(zhàn)馬,樑師都與突厥人關(guān)係密切,雙方有大量的生意往來,盛元商號完全可以用日用品來交換突厥人的戰(zhàn)馬,如此折算下來這個價格樑興財已賺了不少。
李潛開心的大笑,“樑東家果然爽快,就這麼定了。在下先付一萬貫定金,待糧食運到咱們以戰(zhàn)馬換糧食如何?”
樑興財大喜。李潛的提議等於他用一百匹戰(zhàn)馬換來五千擔(dān)糧食。眼下朔方不缺戰(zhàn)馬缺的是糧食,而且養(yǎng)這些戰(zhàn)馬也需要耗費糧食,對樑興財而言是個負(fù)擔(dān)。這樣簡單的一交換雙方各取所需,可謂皆大歡喜。
與樑興財敲定了生意,李潛興高采烈非要挽留樑興財一起和兩杯。
菜是從最好的食肆裡叫來的,酒是李潛專門從長安帶來的女兒紅。說到從長安帶來的女兒紅,這其中還有些曲折。自從麥紫瀾成婚後,一直沒有時間回蘇州,她特別懷念江南的女兒紅。後來她索性開了個店,專門從蘇州運女兒紅來長安賣,一則長安城有不少南方人存在很大的市場,二則自己喝也方便。
李潛爲(wèi)樑興財斟了一碗女兒紅。樑興財端起酒碗仔細(xì)嗅了嗅,又抿了一口品了品,讚道:“應(yīng)該是正宗的女兒紅。除了會稽別的地方都釀不出這個味道來?!?
李潛笑道:“樑東家果然是懂酒之人,這正是會稽的正宗女兒紅?!崩顫撜f著又爲(wèi)樑興財斟了一碗酒,“樑管家似乎對江南很熟?巴蜀的烹茶手法,抿一口就能分辨出使不是會稽的女兒紅,這些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xué)會的。”
樑興財笑了笑,也許是因爲(wèi)興奮的原因臉上的肥肉閃著油光。他搖了搖頭,“也不是太熟。巴蜀那邊鄙人因爲(wèi)生意上的事經(jīng)常過去。至於會稽的女兒紅,因爲(wèi)鄙人在會稽長大,小時候經(jīng)常喝女兒紅,那滋味一輩子都忘不掉啊。”
李潛詫異,“難道樑東家與陛下不是同宗?”
樑興財?shù)溃骸氨扇伺c陛下的確時同宗。不過家父當(dāng)年曾追隨前朝楊素征討南陳,後來家父便留在會稽當(dāng)了鷹揚校尉,鄙人很小便去了會稽,直到大業(yè)末年纔回來?!?
李潛點點頭,“原來是這樣。說起大業(yè)年間倒讓在下有些感嘆,誰會想到開皇年間那麼強盛的大隋朝竟然僅僅十三年便煙消雲(yún)散。真是可惜啊?!?
樑興財嘆息一聲,“鄙人曾親眼見過隋煬帝,的確時相貌偉岸器宇不凡?!?
李潛也嘆息一聲,“是啊,在下也聽說他做晉王時的確賢明,而且胸有韜略,比之廢太子楊勇要強多了。可怎麼當(dāng)了皇帝就整個變了一個人似的?”
樑興財思忖了片刻,“隋煬帝的確才幹非常。不過,他操之過急了些。他所做的許多事未必是壞事,可這些事都擠在一塊好事也變成了壞事。就拿吃放來打個比方吧。這些菜都是好菜,可要一次吃的太多肯定會撐死人。”
李潛大笑道:“樑兄比喻的果然在理。沒錯,再好的菜也要一點一點的吃,吃的太多了好菜也會要人命?!?
樑興財注意到李潛稱呼的變化,微微一笑道:“公子太擡舉鄙人了。”
李潛擺擺手,“哪裡,哪裡。小弟尊您一聲兄長可不是拍您的馬屁。俗話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弟聽了您這一番話覺得受益良多,所以才尊您一聲兄長。還請兄長不要嫌棄小弟?!?
“不敢,不敢。是鄙人高攀了?!?
稱呼的變化將兩人的關(guān)係拉近了許多,李潛殷勤勸了幾杯酒,待樑興財酒酣耳熱之際,李潛忽道:“樑兄慧眼看透前朝的興旺根由,想必對當(dāng)今的局勢也有所見解,不知可否指點小弟一二?”
樑興財醉眼朦朧地望著李潛好一會忽然嘆息一聲,“眼下只怕難以撐下去?!?
李潛一震,“樑兄爲(wèi)何如此說?陛下與突厥人關(guān)係非常,若突厥人肯相助陛下何愁江山不保?”
“嘿嘿,突厥,”樑興財晃了晃腦袋,似乎想讓腦袋清醒過來,“不是我說喪氣話,突厥只怕自身難保。大唐的李世民是什麼樣的人物?論才略當(dāng)今天下無人能敵。武德七年百起退突厥,武德九年六騎逼的頡利和談,千古一來誰有這樣的膽略?再看看他麾下的將領(lǐng),李靖、李績、李孝恭、柴紹、秦瓊、程咬金、張公瑾、侯君集、薛萬徹、薛萬鈞,哪個不是當(dāng)世名將?更難得的是李世民的氣度胸襟非常人所能比。魏徵、王珪、韋挺、薛萬鈞、薛萬徹等人乃是前太子的心腹,他不僅不將他們趕盡殺絕而且委以重任,遍覽史冊那位帝王能有這份胸襟氣度?”
“反觀突厥卻內(nèi)亂不止搞的元氣大傷。薛延陀、回紇又在趁機作亂?,F(xiàn)在大唐也就是暫時騰不出手來而已,等大唐騰出手來只怕突厥滅亡之日爲(wèi)時不遠(yuǎn)了。”樑興財說完重重嘆息一聲,“只是可惜了阿郎。阿郎對陛下忠心耿耿,這些年衝鋒陷陣征戰(zhàn)四方,若是沒有阿郎,這朔方城早就成了唐朝的地盤?!?
李潛心念一動,暗忖,樑興財不是在故意試探自己的吧?嗯,不能輕易亮出底牌。不過他分析的倒也不差,能有這份眼光的絕不是常人,應(yīng)該想辦法拉攏一下。想到這李潛試探道:“樑兄可有何打算?”
樑興財再嘆一聲,“我一個小小的管家能有什麼打算?只能爲(wèi)阿郎盡忠嘍。”
“樑兄有大才,若不嫌棄四海商號廟小,可願意到四海屈居?樑兄放心,四海商號絕不會虧待樑兄。”
樑興財頓了頓,搖頭道:“阿郎對我有恩,我縱然粉身碎骨也不會拋棄阿郎獨自偷生?!?
李潛暗道,這事有門,便繼續(xù)試探道:“眼下唐軍馬上要來攻打朔方,樑將軍難道沒想給自己尋條後路?難不成真的要與朔方共存亡?”
“後路?”樑興財忽然一震,酒意似乎消退了不少,望著李潛道:“什麼後路?”
李潛不假思索地道:“樑將軍聲名遠(yuǎn)播,在下即便有心爲(wèi)樑將軍謀條生路也沒這個能力,不過四海商號也非浪得虛名,無論在朝在野都還有些門路。煩請樑兄回稟樑將軍,若樑將軍信得過在下,可以將子女交給在下,在下當(dāng)竭盡全力爲(wèi)樑將軍保存一支血脈?!?
李潛故意不說讓樑洛仁投降的事,生怕樑興財是在試探自己。眼下他孤身在敵城,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他必須謹(jǐn)慎小心才行。他不說勸降樑洛仁,從側(cè)面讓樑興財認(rèn)爲(wèi)他不是大唐派來的說客,因爲(wèi)他若是說客,聽到樑興財心意動搖,肯定會迫不及待的要勸降。他說他願意爲(wèi)樑洛仁保全子女的性命,一方面他作爲(wèi)四海商號的少東家有這個能力,不會讓樑興財起疑心。另一方面也顯示了他的誠意。只是這誠意在樑興財看來僅僅是四海商號想拉攏他的誠意。有了這份誠意,樑興財即便想回絕也不會那麼直接,甚至?xí)邮芾顫摰暮靡狻?
果然,樑興財聽到李潛的提議動心了,他起身衝李潛長揖道:“公子高義,請受樑某一拜。”
李潛趕忙扶起樑興財,“舉手之勞而已,樑兄何必行如此大禮?”
“此事我會盡快回稟阿郎,若阿郎同意,還請公子鼎立相助?!?
“沒問題,包在小弟身上。另外,樑兄若有需要小弟照顧的家眷一併交給小弟就好?!崩顫摰难巯轮郏也粌H會幫樑洛仁,更主要的是要幫你,希望你能來四海商號。
樑興財立刻明白了李潛的意思,“多謝公子。若阿郎願意,鄙人自不多言?!?
李潛大喜。接下來兩人又同飲了幾杯,說了會子閒話,然後李潛客客氣氣地送走樑興財。等樑興財走了,李潛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小樣,只要你們的子女家眷落到我手裡,你們還不得乖乖聽我的安排?
樑興財回到樑洛仁府中直接去了樑洛仁的書房。樑洛仁見樑興財進來,問道:“事情辦的如何?”
樑興財?shù)溃骸皼]有試探出來。這個梅紹應(yīng)該不假。我問他有什麼打算,他向我買了一百匹戰(zhàn)馬。從這點來看,他對經(jīng)商之道頗有研究。最後我們議定用糧食換戰(zhàn)馬?!?
樑洛仁點點頭,“這樣也好。留著那些戰(zhàn)馬只會耗費糧食。有了糧食守住朔方的機會就大了許多?!?
樑興財頓了頓,將李潛所說的願意爲(wèi)樑洛仁安排子女的事說了一遍,樑洛仁聽了沉默許久才道:“此次李世民趁著突厥內(nèi)亂之際大舉興兵,看來對朔方勢在必得,朔方難保啊?!毖粤T樑洛仁長嘆一聲。
樑興財立刻明白了樑洛仁的心意,點點頭道:“那我這就去安排?!?
樑興財說完轉(zhuǎn)身剛走了兩步,樑洛仁突然叫道:“等一下?!睒排d財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詫異地望著樑洛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