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維沒去打擾田晉中,他靜靜的站在半山腰上,注視著下方的場景,聽著過往香客們的閒談,此地人聲鼎沸,他卻清靜無比。
天通觀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觀前那面佔地幾百平的巨大鏡面,這簡直就是奇蹟。
這面鏡子是張之維用紫府神雷合以五行平衡施展而出的球形閃電造成的。
當時,這片山林裡幾乎升起了一顆藍色的小太陽,所有的東西都在瞬間熔化又瞬間凝結,巨大的能量爆發,卻沒有釋放出很大的熱量,也沒有波及到不遠處的天師府。
它就好像是以另一個形態,在另一個時空中被煅燒形成的一樣。
上完香的信衆大多會到鏡前駐足,伸手觸摸這冰涼平滑的表面,即便豔陽高照,鏡面依舊能清晰映出人影。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香客裡面也不光是天通教主的信徒,也有一些好奇的觀光者,乃至還有科學家聞訊而來,他們圍繞著鏡面,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玻璃鏡子這東西,雖然已經出現了有一段時間了,但受制於工藝,一直沒有推廣開,特別是在神州一帶,很多地方還在用銅鏡。
現在,這裡卻出現了一面面積數百平米的鏡子,他們直呼這不可能。
一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科學家圍著鏡子,滿臉不可思議:
“不應該啊,製作鏡子依賴化學鍍銀,需在玻璃表面均勻覆蓋銀層,但以我國現在的玻璃工業技術,能製作的最大玻璃原片尺寸不超過兩米。”
“就算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也僅能生產三到五米的平板玻璃,而且成品率低、易變形。這種幾百米的,別說嘗試著做,就是想都不敢想啊!”
中年科學家蹲下身子,摩挲著鏡面,仔細地觀察和思考,他實在想不出,是什麼技術,可以把地面變成鏡子,而且這樣平滑。
他和他的團隊,圍繞著鏡子進行各種測量。
這期間,田晉中出來了一次,告戒他們,不要把這鏡子給破壞了。
雖然這鏡子沒什麼用,但畢竟是師兄留下的,而且,那麼多信徒都很喜歡,稱呼其爲神蹟,田晉中覺得,自己有必要把它保護起來。
“道長放心,這種天地奇蹟,我們肯定是不會破壞的!”中年人連忙說道。
隨後,他又好奇的問田晉中,這鏡子是怎麼形成的。
這問題,最近一段時間田晉中已經回答了幾百遍了,就算他再大嘴巴,也有些不想回答了。
就只告訴了他,幾年前,天通教主降下神蹟,這裡升起了一個巨大的藍色太陽,太陽消失後,就出現了這一面鏡子。
那中年人聽完,大感震驚,又圍繞著操場般大小的鏡面慢跑了一圈後,帶著幾個學生,來到了天通觀內,說要買幾炷香來上。
他是一個科學家,生於前朝末年,曾出國留學,也接受到了國外的各種先進觀念,他是從來都不信鬼神的,但現在,他一直以來的觀念突然有些動搖了。
田晉中看了他一眼,給他們一行人拿了幾炷香。
“對了,道長,這上香有什麼規矩嗎?”中年人問。
“還確實是有些規矩的!”田晉中說道:“首先呢,請香不用多,不是買一大把就顯得心誠,三炷香足矣。還有就是香不過寸,過寸則不靈。”
“當然,一些虔誠的信衆,大多都是自帶香火的,不會臨時抱佛腳,哦不對,是抱天通教主的腳,或者抱天師的腳……”
“還有就是,敬香的時候,男左女右,無論是走路還是過門檻,都不要走正中間。”
“敬香許願的時候,不要隨意許諾日後供養之類的事,那都是一些淫祠野祀才幹的事,這在道觀和寺廟都是一樣的。”
“菩薩也好,真仙也罷,都不差你那一炷香,用師兄的話說,別給神仙畫大餅……”
“還有,在天通觀燒香,請平安順遂最靈,如果是撞客了,或者有髒東西纏著,那也靈。但要是升官發財一系的,多半就沒戲,還有,許願的時候,不要許的太大……”
“還有,如果許願應驗,切莫忘了還願……”
田晉中絮絮叨叨的說著,大嘴巴的特性展露無疑,聽得那位中年科學家嘴角直抽抽。
“道長,拜天通教主,真應驗嗎?”中年人的一個學生開口問。
田晉中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應驗的,當然,前提是得誠心。”
信仰力量,說白了就是相信的力量,單個的力量弱小,羣體的力量卻很強大。
當這股力量強大之後,必然影響周圍,從而反饋給個體,至於這種反饋是正還是負,那就說不好了。
就好像後世很多人都說某某地方很靈,但容易被“調劑”,只管達成,不管售後什麼的。
而拜天通教主,有一個立竿見影的好處,那就是隻要誠心,就會有一種從內到外的寧靜感。
這是張之維在靜功進步後自身所帶的能力,又因爲他神格面具大成,已經化神,可以時時刻刻感受,接納,抽掉那些相信他的力量。
而當他在看向信衆們的時候,信衆們自然也在看他,只不過信衆們觀法太低,看不到他。
不過即便如此,那一絲冥冥之中的感應,還是能給他們帶來一絲絲慰藉,讓他們變得清靜。
清靜,說起來沒什麼用,但一個人如果浮躁,那肯定是不好的。
而一個人,若能在很多事情上,保持清靜不浮躁,做出理智的判斷,那他過的一定不會差,就是考試都會多考幾分鐘。
這也是天通教主的信仰越來越廣的緣故。
但其實,維持這樣的狀態,對張之維還是有影響的。
這就相當於每時每刻都有千萬人在注視你,在你耳邊唸叨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就神魂崩潰了。
但張之維卻沒有事,就好像他和左門長論道時說的那樣,他在主觀上無視了這些客觀上的因素。
甚至,他是有意在用這些客觀上的困擾在打磨自己的主觀意識,這對他而言也是一種修行。
至於具體的效果嘛……
張之維並不過分關注,這是水磨功夫,短時間看不到效果,就好像左門長幾十年如一日的維持逆生一樣。
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改變,當你已經習慣了,甚至是不在意它的時候,往往會有意外之喜。當然,就算是無效,張之維也不氣餒,就當是給信衆們帶來幾分清靜也好,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嘛。
天通觀內,中年科學家手持三炷香,按照田晉中說的,左手包住右手,拇指抵香尾,象徵陰陽相合,抱元守一。
隨後,他舉香高過頭頂,不低眉不昂首,堂堂正正,這是敬天法祖,然後虔誠的敬香。
中年科學家並不是一個虔誠的人,但或許今天的所見對他的衝擊太大了,太震撼了,這根本無法用科學解釋,在這茫然無措的情況下,他下意識求向了玄學,這種狀態下,往往是虔誠的。
所以,在他把香插上去的瞬間,他立刻就得到了迴應。
原本迷惘,不解,浮躁……的內心,瞬間就清靜了下來,情緒變得平和,雖然周圍的喧囂聲依舊,但他卻覺得安靜了很多。
“拜天通教主,真有效果?”中年科學家心裡狠狠地吃了一驚。
前些年,他留學國外,不是沒聽過某某在科學界取得非凡成就的大佬,在年齡大了之後,卻開始研究起了神學。
不過,那時候他年輕氣盛,只覺得這是以訛傳訛的無稽之談,但現在,他卻親身經歷了。
“難道……這世界上,真有一個天通教主,在冥冥之中看著我?”他心裡喃喃自語。
事實上,這個時候,天通教主還真的在看他。
張之維一直站在天門峰的山腰上注視著下方的場景,不過,他並沒有刻意的迴應那個中年科學家。
那只是中年科學家凝視他的身影時所獲得的效果,即便他並沒有看到,但在他虔誠信仰的一瞬間,一股相信的力量,已經在冥冥之中把他們連接起來了。
中年科學家看著大殿裡的天通教主神像,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在他腦中經久不散。
這種感覺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單純的震撼,而是破格的,前所未有的洗禮。
這種洗禮,絕不僅僅來自信神,而是一種完全未知的,超出他這輩子理解的價值觀念的洪流。
不只是他,他的那羣學生裡,也有幾人如此,都得到了寧靜。
當然,也有幾個一點兒也不信,在上香時敷衍的,並無任何變化。
中年科學家帶著幾個學生離開天通觀,再次來到巨大的鏡面前,先前他是浮躁的,現在冷靜下來,再看這裡,卻是有了不同的收穫。
倒不是說,從此信神不信科學,這兩者間並不衝突,只是心靈上像是有了個寄託,不再茫茫無所依,所以自身開始變得平靜祥和。
他帶著學生,默默地站在巨大鏡面前,看著它映出的西天美麗的晚霞,後來又看到它映出夜空中出現的第一顆星星,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離開。
…………
…………
第二天清晨,天門峰之巔。
張之維盤坐在歪脖樹下,周身金光閃閃,那不是金光咒的光芒,而是清晨的日菁,它們化作兩道金色毫光,宛若兩條小龍,沒入張之維的體內。
天地三才之炁吐納結束,張之維睜開眼。
與此同時,大上清宮的銅鐘震響。
天師府的校場上,各個輩分的道士,整齊有序的排列坐著,正在上早課。
而在不遠處的田地裡,呂慈扛著鋤頭,有條不紊的鋤著地,每一次揮鋤都好像刻好的一般,分毫不差,圓轉如意,中正平和。
其實,呂慈也試過去校場上觸地,畢竟那裡先天一炁足,修行環境好。
但在那裡,他不能像在田裡一樣無拘無束,畢竟總不能給人家的校場挖的稀巴爛吧。
他也試過無鋤修行,以他現在的境界來說,這並不困難,但他就是覺得彆扭,挖起來沒有那種絲滑無比的沉浸感。
所以,試了幾次,他就放棄了,還是在田裡挖吧,鋤地功鋤地功,就得鋤地才行,只有在地裡,他才能全身心的投入。
此刻,他在田裡觸著地,幾個佃戶坐在田坎上,一邊看著呂慈鋤地,一邊聊著天。
“這小子是個好手,挖起地來,比十幾個整勞力都厲害,以後誰家女兒嫁給了他,肯定享福。”
“享啥福啊,再能鋤地,不也還是在鋤地嗎?還是嫁給地主老財享福。”
“說起地主老財,你們知道不,咱們這的有些地方,很多地主老財都被消滅了,他們名下的地,都被分給了周圍沒地的窮苦百姓呢!”
“真的假的,那些地主老財的宗族勢力,家丁團練是吃乾飯的啊,手上有槍又有炮的,還能被搶了土地……”
張之維站在天門峰上,俯瞰全景,清晨的風徐徐吹來,自然而然,滿山霧氣,仙氣,意氣。
人與自然和諧無比,張之維注視良久,緩緩閉上眼睛,世界彷彿多出了一個軸,他注視過去,神思彷彿穿越到了古代。
他似乎看到了祖天師在這裡煉丹,騎著黑虎的玄壇元帥護衛左右,丹成而龍虎現。
這些種種,雖然已經過去了近兩千年,但烙印其中的道法和理念卻是不曾消散,反倒一代代的傳承了下來,並且傳遞進入了張之維的主觀思維之中。
剎那間,心靈貫通古今,縱橫時空,在時間和空間上面,彷彿沒有了間隔。
而就在這時,他在冥冥之中看到的那個煉丹的祖天師,似乎有所察覺,竟扭頭朝他看來。
只不過還沒等雙方的目光交匯,張之維就從這種狀態下退了出來。
他站在天門峰之巔,微風依舊,天師府的校場上,各個輩分的道士們依舊坐著在上課。
半山腰上,呂慈依舊在鋤地。
只不過天光已經不是清晨,而是傍晚了,道士們上的是晚課,呂慈也已經要鋤完收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