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沐不能勸他,便緊緊跟隨,不肯離開,周煅雲只好隨她去了。校場上的將士不多,只有少許親兵,蘇柄言也在一旁站著。周煅雲看向蘇柄言,質問:“蘇將軍調的守軍呢?”蘇柄言低著頭:“屬下聽命行事,不曾調兵。”
“誰的命令?”周煅雲的怒氣已經呼之欲出。
“我的。”
周問渠緩步從校場一側走了出來。
周煅雲身形一顫,連退了兩步,難以置信:“父親,你,你不是···”周煅雲險些站不住,眼前人自然不可能是幻象,那就只能是周問渠本人了。
因爲看他幻象死在懷中,一時間悲恨催心,萬般惶恐委屈涌上心頭,周煅雲跪在他面前失聲慟哭:“孩兒以爲再也見不上父親了。”周問渠瞟了他一眼,冷笑起來:“見了我又能怎麼樣?把天掀了?”周煅雲哭聲一頓,咬牙堅稱:“蒼天本無眼,何必假慈悲,我西海海族淪落至此,還不是神妖逼迫,早已是萬劫不復!”
“糊塗!你現在是御辰仙府弟子,應該知道御辰仙府來了很多上界的仙家,你以爲他們真的是來當長老的?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哪裡能讓你母親安心!哪裡對得起西海子民!”
羅心悅之前便對他提過,御辰仙府現在的很多長老實力超羣,根本不應該在這種邊界守衛門派當長老,他並不知道用意。
“孩兒聽沐沐說了,可那痘仙空口無憑,不知蹤跡,萬一···”
“萬一什麼?萬一恩人知道了救你你卻如此行事,恩人會怎麼想?”周問渠惱道。周煅雲突然警惕起來,擦乾了眼淚,起身直視:“父親對這些事這樣清楚,爲何不早早現身?”周問渠看向校場,語重心長:“我亦在暗處追查,順便尋訪恩人,爲了不連累你,不便現身。”周煅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蹙眉:“那父親可知道恩人的下落?”
“這,恩人離開多年,毫無音訊,一時沒有線索。”周問渠惋惜道。周煅雲取出潮涌玦,又說:“這是福相贈與我的,可以尋訪恩人下落,父親可以一試。”周問渠看了一眼那鈺玦,背過身去,說:“此物斷不能尋人,福相莫不是爲了撫慰你。”
身後殺意涌來,周問渠反身用劍一擋,周煅雲再一劍刺來,十成功力之下,撞出悲鳴之聲。“你到底是誰,敢冒充我父親!父親對她從來不以恩人相稱。”周問渠根本沒功夫回答他,他的劍法從未如此凌厲狠辣,彷彿在宣泄他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失望。
陣陣敗退,周問渠卻只守不攻,總不反擊。“真是冥頑不靈!”周問渠硬扛了周煅雲一擊,踏碎了後腳臺基才穩住身形,只得咬牙堅持,終於轉入攻勢,與他戰得不相上下。
“虛幻之相,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聖!”周煅雲右手推出一股洶涌靈氣,手印翻轉,拍在持劍之手上,一陣滔天氣浪,周問渠並未料到他下此狠手,被猛地掀了出去,撞斷了擂臺石欄才重重摔在地上。
“咳咳···”羅心悅破了易容術,正要起身,周煅雲的劍已經向她的咽喉刺來。
“心悅?!”周煅雲看清她的樣子已經來不及收手,只得一劍從她耳邊劃過,將堅硬的擂臺基巖生生劈裂。“你沒事吧?”周煅雲連忙將她護在懷裡,查看她的傷勢。“差點就有事了,你也太狠了吧,萬一真是你爹呢。”羅心悅草草擦去嘴角血跡,支起身子,瞪著他:“要不是我阻止蘇柄言調兵,你就鑄成大錯了,你若墮入這心魔,無非是落實你西海早有反心,反而將西海的人陷入不忠不義的境地,你好好想清楚啊!”
周煅雲不敢與她對視,看向別處:“這事我自有打算,你好生保護自己即可。”
“我能有什麼危險啊,這可是你的心魔!你真的一點也不考慮你父親,你的族人,你的朋友的想法和後果?福相所做的一切,西海現在的安寧,上界派來的追查上仙,還有你恩人抗命將你救出來,都要付之一炬了!”羅心悅知道他一根筋,讓他回心轉意不是易事,但前人心血,犧牲良多,不能讓他一個心魔就打了水漂。
周煅雲將她扶起來,輕聲:“其實我…”他猶豫著要不要將計劃告訴她。
“其實你什麼?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麼辦啊!”他這欲言又止的樣子更讓人懊惱,羅心悅氣結。
心魔最忌生死,又尤其是有至親至愛離世,確實很難破除,這是她事先沒有考慮到的,心魔是很成熟的次元法術,有一套自己的法則,它甚至能夠將中途非法進入的人計劃在內,也就是那個面具人,他強行加入心魔,成爲了周煅雲心魔的組成部分,但這意味著他們無法提前做任何準備。
“心悅,其實我不是真的···”她幾乎時時刻刻都英姿颯爽,叫人都快忘了她還有束手無策的時候,周煅雲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讓她失望了。羅心悅抿抿嘴,看著腳邊碎石:“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她低垂著眼簾在地上左看右看,嘴上沒說,但心裡肯定諸多無奈。羅心悅見他看著自己,正要打斷他,校場門口突然摔進幾個海族士兵,蘇柄言和一個黑衣人打了進來。
“羅姑娘快帶少主離開,我拖住來人!”那人身形功法,正是在竹園行兇的面具人。周煅雲突然眉目舒展,對她咧嘴一笑:“好,都聽你的,我們這就出去。” 說罷,周煅雲便衝了上去,直撲那面具人,看得羅心悅一愣,他,是清醒的?
那面具人一路打了進來,和蘇柄言戰得不分上下,周煅雲和羅心悅也一前一後加入混戰,面具人自然不是對手,只一心想殺羅心悅,三人互爲犄角左右防備,叫他不能得手,只好計劃脫逃,三人又將他三面圍困,沒有一絲間隙能讓他鑽,周煅雲本擔心他不會出現,沒想到真的這樣按耐不住,殺到水府,那定不能讓他逃脫。
躲閃之中蘇柄言一槍挑開了那人面具,竟然是何瀾,何瀾見身份暴露,慌不擇路,急切脫身,被羅心悅一劍刺穿小腿,蘇柄言祭出水玉索,終於將他捆住。
“周煅雲!你父親是我殺的,你看看你們西海海族,人不人鬼不鬼,天下哪還有你們的容身之地!”何瀾不斷掙扎,破口大罵,周煅雲雖極力隱忍,但還是殺氣四溢,羅心悅緊張地看著他,擔心何瀾再激怒他,又堅定他的心魔。
“怎麼?下不了手?你今日不殺我,明日我必殺你,瞧瞧你們西海水族,不過是一枚棄子!”周煅雲只是冷眼看著他,並未言語。
“不要被他蠱惑,你父親只是失蹤,他殺的只是幻象,他想讓你永遠墮入心魔之中!”
周煅雲咬緊牙關,心裡不斷回憶進入西海水府之後周小沐,福元和羅心悅的勸解,西海和天龍,父親和恩人,心魔幻境,何瀾,追殺···這些是他來西海的原因,但不是他要蹈的覆轍。
“你真是個懦夫,這麼多年唯唯諾諾,真以爲自己是條龍,你活得還不如一條蟲!”
“不。”周煅雲大概是聽得倦了,捏了捏鼻樑,“你的目標本不是父親。”
“沒錯,我原本就想殺了你!殺了你我才能成爲大師兄!”何瀾恨不得撲到周煅雲身上,咬斷他的脖子。
“你說你想殺我,之前在竹園,攻擊的卻是心悅,如果父親沒有救我,我也沒救她,你是不是就得逞了?還有剛纔,你劍鋒所向皆是她,你對我的心魔倒是拿捏得好。”周煅雲的眼神突然從戲謔變爲無限依戀,深望了羅心悅一眼,轉瞬即逝,便又看向何瀾,“父親被殺,雖然那時候我確實很絕望,來西海也是我衝動之舉,但區分虛幻和現實是龍族的蒙學課程,我若不下這盤棋,怎麼能引你這臭蟲出來?其實你冒險出手,也是把心悅易容的父親當做真身了吧,那不正好說明,父親暫時安全麼?”周煅雲嘴角略起,雖笑得輕佻,眉目之間卻銳氣襲人,像獵人欣賞獵物的垂死掙扎,眼前越是鮮血淋漓他越是得意。
羅心悅詫異地看向他,作爲西海真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