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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完了,田野有了雪水的浸潤,現出褐黑色,嫩綠的麥葉在刺骨的寒風中擺動著。天湛藍湛藍的,空氣中透著清冽和空幽。老五走到家門口,對兩個孫子說:“下午到東北上去拾雁糞!”

東北上是槐樹寨最遠的地,幾個村子的公墓連成一片,遍佈著密密麻麻的墳冢。孫蛋和毛蛋提著擔籠,沿著田間的小徑,縮著腦袋,抄抄著手,走向東北地裡。路邊成排的楊樹蕭瑟地在寒風中抖動著,發出颼颼的聲音。雪水解凍後變成了稀泥,粘在鞋底上變成一坨,雪水從鞋底和鞋幫子接茬慢慢地滲了進來,浸透襪子,腳板好像站在雪水中。

天上的大雁排成人字形飛著,發出嚶嚶嗡嗡的聲響。麥田裡成羣的大雁看見有人走過來,撲棱著翅膀,將脖子伸得高高的,交頭接耳咕咕著,靠成一堆??粗鴮O蛋和毛蛋走到跟前,領頭的大雁抖動了一下脖子,撲騰了幾下翅膀,騰空而起,別的大雁好像遵循固定的排序,一個跟著一個飛了起來。枯黃的麥叢中散落著一坨坨糞團,兄弟兩個蹲下去,搓熱手,撿著糞團。毛蛋好奇地將糞團放在鼻子上聞了聞,並沒有多少臭味,掰開發現裡面全是消化了的小麥葉子。擔籠撿滿了,孫蛋和毛蛋蹲在田坎上,看著南邊遠處終南山的峰巒和山脊上影影忽忽依稀可見的路,毛蛋問孫蛋,那路怎麼看不到人,會不會也有小孩像他們兄弟一樣在拾雁糞?;丶衣飞?,兄弟倆感到腳麻麻癢癢的,鞋兜中浸著雪水,走起路來哧哧作響。看著西北面躺著的姑婆陵,他們縮著脖子,揣摩著她會不會冷。

太陽落山的時候,孫蛋兄弟走進家門。奶奶從廚房走出來,看著兩個孫子額頭冒著汗,紅撲撲的臉上掛著兩串清鼻涕,腿凍得直打戰。她心疼得連忙走過來,對著蹲在廚房門前的老五斥責道:“就知道叫娃去拾糞,看把娃凍成啥樣了!到底是豬稀罕還是娃金貴!”

老五抹了下下巴,嘿嘿地笑了。兩個孫子脫掉褲子,鑽到熱炕上,看著牆上楊子榮揚鞭雪原的威武,頓時覺得自己比楊子榮幸福。奶奶蹲在炕前,用木棍在炕洞裡撥弄著,從火灰裡面撿出了兩個黑乎乎的紅芋。她對著冒著熱氣的紅芋吹氣,在雙手之間來回倒騰著,放在炕邊上。兄弟倆趴在炕上,向紅芋使勁地吹氣,紅芋外面的炭灰撲了兩個人一臉,他們抹了一下,黑黑的臉上露出了一排白牙,他們嘿嘿地笑著。撥開外面黑乎乎的皮,焦黃的紅芋瓤露了出來,咬了一口,芯裡起沙泛白。

老五蹲在廚房的地上,靠著麥囤,他將鍋塌塌泡在糝子裡,用筷子攪和了幾下。稀飯涼了,鍋塌塌饃熱了,正好節省吃飯的時間。他夾著碟子裡的醃蘿蔔,放在稀飯上面,好像壕裡起土一樣,順著茬子,用筷子刨向嘴裡,呼啦嘎嘣地連吸帶嚼,幾下子就吃完了。他放下碗,腰向後頓了頓,感到麥囤的硬實,臉上溢著知足的神情。當靠在麥囤上,感到腰後面軟不拉嘰的時候,他就心虛,也會不自覺地調整自己的飯量。他有時想,腰板硬可能對農民來說,就是吃飯時靠在麥囤上,感到腰背上實在。老五抹了下嘴巴,瞇著眼看著醒民說:“你媳婦和覺民都上工地了。眼看就要過年了,澇池邊上的洋生薑,今天就要挖出來,爭取過年前賣掉。”

醒民抽了幾口煙,扔掉菸頭,到院子裡準備農具。

澇池結一層冰。太陽出來後,中間的冰慢慢融化了。醒民扛著雙刺,帶著兩個兒子,先割掉洋生薑的稈子。他揮動著雙刺,刨了幾下,坎上的土順著向澇池裡滾下,白白的成串的洋生薑裸露了出來,上面包裹著一層泥土。老五將生薑拾上田壟,擺開來讓太陽曬著。兩個孫子搓乾淨洋生薑上面的泥土,再用棉襖的袖子擦了幾下,放在嘴裡嘎嘣地吃著,清涼甘甜的薑汁流下了嘴角??粗笊K面上的泥土泛白了,大家搓掉洋生薑上的泥土,把生薑放在籃子裡。

臘月二十七,下了一場大雪。工地上的社員拉著修水利的工具和自己的鋪蓋,架子車前插著紅旗,浩浩蕩蕩回村了。整個村子一下子熱鬧起來了。晚上,小孩躺在熱炕上,撲閃著眼睛,坐在炕邊上抽著旱菸的大人,拍了小孩一把,說:“還不睡覺,明天隊上要殺豬?!?

小孩舔幾下嘴脣,蒙起被子,在對肉香的期待中進入了夢鄉。女人在炕上,舉起手扯著棉花柱,一邊搖著紡車,嚶嚶嗡嗡地紡著線。男人靠在炕頭上,掂麼著這年該咋過,和老婆商量著要買什麼,要不要給孩子買衣服。紡車輪子揚起的風吹拂著炕頭孩子的頭髮,有的孩子爲了探聽過年的秘密,假裝睡覺,內心卻在神往著新衣新鞋和鞭炮。

二十八的早上,天氣放晴,初升的太陽紅彤彤的,天上規則的佈滿了一鱗鱗雲彩,在朝霞的照耀下,就像一道道深紅粘裹著斑斑白油的排骨。村子裡的小孩嬉鬧著,在飼養室門前跑來跑去。馬路上雪水凍成了一層冰,保衛手裡拿著熱紅芋,一邊啃著,一邊提著棍子在澇池邊上打冰凌。他撿起一塊冰凌,放在光滑的地面上,起跑加速,站在上面,憑藉慣性滑行一段。志發站在飼養室的糞堆上,招呼著準備工具。澇池邊上的小孩,知道快要殺豬了,呼啦奔跑過來。

飼養室後面的大鐵鍋一年都沒有用過了,那是吃食堂時隊裡置辦的,夠幾十號人用。老五和馬九將鍋翻過來,倒了一盆水,用粗石在鍋裡來回磨著,水變成了黃褐色。鐵鍋放上竈臺,馬九往鍋里加了幾桶水,老五蹲在爐膛前,用麥草點著火,架上樹枝,用扇子在膛口扇著。挨牆的煙囪冒起了青煙,爐膛裡火焰越燒越旺,噼裡啪啦地響著,映得老五核桃一樣的臉一明一暗。

志發脫掉棉襖,腰帶的後面插著煙鍋,隨著走動,菸袋一閃一閃地。他招呼二省將飼養室院子的大瓷缸,轉到門前,將缸底放入挖好的坑裡,用杴填上土,擡起腳把邊沿踩實。他搖了一下,又用杴把順著缸子四周擂了一遍。他們將四條粗細相當的椽綁成兩個十字,固定在地上,上面架上一條橫樑。志發雙手扒在樑上,吊了一吊,抖動著身子晃動了幾下。二省從學校提了兩個長板凳,擺成平行線,上面放上案板。

一切準備停當了,四隊的屠夫周順發從村子西邊走過來。他頭戴著火車頭帽子,彎著腰走路時,帽子兩邊翹起的扇扇上下襬動著。他腰上束著一根粗粗的繩子,後面插著煙鍋,清瘦的面頰黃裡透著黴,一撮鬍鬚翹著。

保衛註定成了村子裡孩子的首領,他手裡拿著細細的竹筒,攥著一根繩子,小孩們跟在他的後面,乖巧得唯命是從。順發將裝著刀具的黑乎乎的袋子撂在糞堆上,走過去壓壓案板,推推缸子,試了試橫樑,走到飼養室後面,和老五打了個招呼,用手試了試水溫。他蹲在糞堆上,默默地抽了一鍋旱菸,愣愣地看著殺豬的擺設,不知是爲了積聚力量,還是在內心爲自己的屠宰行爲靜心祈禱。

順發在鞋幫子上磕掉菸灰,喀喀了幾下,吐了一口痰,站起來對志發說:“開始吧!”

順發提著長長的鋼筋鉤子走在前面,志發和二省跟在後面,一羣小孩嬉笑著跟著看熱鬧。

冬季水利會戰前,大省對馬九說:“一年了,社員們很辛苦,沒見過葷,就指望著飼養室後面的豬解饞了。庫房裡有半袋麥麩,給豬加上!”

冬季裡飼養室主要對象是牲口,豬吃的都是冷食。老五原先提著豬食桶,在桶邊敲幾下,圈裡的豬就會搖著尾巴,哼哼著用嘴拱著柵欄門,跑過來尋食。他覺得豬就要上路了,這幾天都是用熱水餵養,豬卻躺在草堆裡不出來。老五躺在炕上,想著豬這幾天的異樣,覺得豬也是通靈性的。豬可能感到人是最可怕的:平時人們時常虐待豬,罵人的時候,也不忘用豬來墊底,有時還用點圈內暴力,那是因爲人沒有惦記起豬;當豬不斷有好吃好喝的,躺在太陽下,吃了睡,睡了吃,人們站在圈外,總是微笑著看著豬的時候,豬也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順發揚起手裡的鉤子,跳進圈裡。豬驚恐地退到牆角,他走上前,平時溫順的豬竟然仰起頭,張開嘴露出牙,在空中嗷嗷狂叫。二省走到豬後面,踹了一腳,豬後腿倒地了。順發瞬間揮起鉤子,紮在豬的嘴脣上面,一股血順著鉤子滴著。他在前面拖著,豬雖然痛苦,還是撅著屁股向後強力地縮著。志發揪著豬尾巴,二省用棍子敲打著。豬圈外面的孩子津津有味地看著,自動讓出了一條路,蹦著起鬨。

老五蹲在爐膛前,往裡面加著柴火。豬發出嗷嗷的尖叫聲,他看了一眼,豬晃動著頭,路過的時候,灰藍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眼神裡充滿了絕望和期待。

到了案板前,順發鬆掉鉤子的瞬間,雙手揪住豬的耳朵。志發吆喝著,和二省一起用力,連提帶推,將豬平放到案板上。馬九將放著長刀的臉盆放在豬的頸下,二省走到前面,將豬頭使勁地向後面扳著。順發單腿跪在豬的脖子上,手在豬脖子上捏摸了幾下,他撿起盆子裡的長刀,撲哧一下插了進去。豬渾身痙攣地抖著,馬九趕緊端起臉盆,刀口和口鼻瞬時噴出血流,嗒嗒落入盆子裡。他叼著煙鍋,端起鮮紅的臉盆,給幾位看了一下,向盆子裡撒了一把鹽,走回飼養室後面,將盆子放在開水裡。

看著張著嘴巴,齜著牙頸下滴著血的嚥了氣的豬,順發蹲在糞堆上,招呼二省和志發趕快給缸子里加開水。水差不多了,他的煙也抽完了,他撂下煙鍋,挽起袖子,試了試水溫,用馬勺兌了點冷水。走到案板前,他用短鉤鉤住豬的嘴脣,幾個人將豬放進水缸裡。他提頭,志發揪尾,二省壓在中間,上下來回翻騰著。順發不停地加著開水,缸子冒著熱氣,撩潤著幾個人的臉。感到差不多了,他停下來,揪住豬背上的毛,用力一扯,掉下一大片,露出了脂白的肉皮。他從包裡掏出幾塊蜂石,每人一塊,揚起來煺著豬毛。

豬毛煺得差不多了,順發指揮著,將白生生的豬擡上案板。豬四腳朝天,從活體變成了一堆肉。他叼著煙鍋,對走過來的大省說:“沒有完全長起來,有點瘦!”

順發在老槐樹上磕掉菸灰,走到案板前,從袋子裡拿出一把小彎刀,提起豬的後腿,在膝蓋後面挑了一個眼。再抄起足有一米多長的用鋼筋做成的通桿,插進眼裡,順著豬皮和脂肪的分層,一直捅到豬的下巴下面。馬九端著臉盆,走出來了。大省接過臉盆,看見裡面結成一坨的血,面上抖動著。順發走過來,用手拍了幾下,拿起刀來回劃了幾下,順手掰開一塊豬血放在嘴裡,嘴巴嚅動了幾下。邊上的小孩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紅紅的嘴巴,舌頭在嘴脣間撲喋著,吞嚥著口水。大省先讓大人吃了幾塊,再用刀子切成更小的方塊,讓小孩去拿。小孩擁擠在一起,將黑兮兮的手伸進盆子,豬血即刻就完了。

吃完豬血,順發撩起粗布圍裙,擦了下嘴巴,抄起小彎刀,在豬的另一隻腳上挑眼,用通桿在豬身體上從不同的方向穿捅著,形成了網。他提起一隻腿,兩隻手扯著肉眼上的豬皮,嘴巴貼在上面,用著吃奶的勁,向裡面吹氣,通桿經過的地方,慢慢鼓起來。順發摁住氣眼,咕咚喝了口水,挺起身子,調整著呼吸,腰從直的慢慢變彎,直到肚子和腿貼在一起,兩腮鼓得像皮球一樣,眼睛圓瞪,眼珠子好像都要蹦出來了,臉漲得恰似關公,到了換氣的最後一瞬間,他都會用一隻腳在地上狠狠地跺一下。邊上的小孩看著屠夫吹得那麼起勁,有幾個也嘟著嘴,脣邊冒著氣泡,模仿著他。志發和二省手裡拿著棒槌,隨著順發吹氣,不停地捶打著,氣流從通桿串成的氣道向四周漫去,白生生的豬變成了一個類似豬體的真皮氣球,黑毛的瘦豬一下子變成白生生的肥豬了。

老五心裡總印著豬盯著他的眼神,馬九將豬血端出去的時候,他默默地回到家裡。他蹲在院子裡,將散放著的洋生薑重新收拾一遍,裝進麻袋裡,壘在牆角,計劃明後兩天拉到集市上賣掉。後堡子麻娃穿了一套軍裝,戴著上面有一層褐色毛的軍帽溜達了過來,他站在老五門前,咳嗽了幾下。老五直起腰,看見門框裡威武的麻娃,起身走了出來。

順發是麻娃的叔伯侄子。老五陪著麻娃靠在飼養室門前的牆上,太陽斜照在他們臉上。順發拿起兩個鐵鉤,扎進豬的兩條後腿,吆喝著節奏,和大家一起將豬掛在橫樑上。他知道麻娃叔年輕的時候,也是遠近有名的勇夫,看到先輩蹲在邊上,他來勁了。他端起臉盆,嘴裡咬著一把短刀,向豬身上撩著水,手拍打著有毛的地方,拿起刀子,輕快地撩去了腋下和褶皺處沒有燙掉的豬毛。麻娃指著順發對老五說:“我看我那脈氣的人,適合做這個,順發弄幾下很利落!”

順發聽到麻娃叔誇讚,更加來勁了。村民們慢慢從田頭回來了,他們放下農具,在飼養室前面蹲了一溜。土堆糞堆和架子周圍擠滿了孩子,他們吞嚥著口水,盯著倒掛在架子上的豬。順發脫去棉衣,將盆子裡的水潑在豬身上,抄起刀,從豬的胯下一直劃到頸下。大家呼啦圍過來,見證殺豬過程中最壯觀時刻的來臨。豬肚子前面,下面是小孩,中間是矮個子,後面是高個子,智亮的大頭在小孩和矮個子中間。落刀瞬間,人羣的嬉鬧戛然而止,大家屏住呼吸,眼睛緊緊盯著刀口,刀劃過時,肉皮即刻外翻,露出了肥膘。肥膘的薄厚決定社員們今年過年油貨的多少。開膛以後,緊縮的人羣散開了,蹲在牆邊的社員用眼神問著情況,散開的人伸出一個手指,說明今年隊裡的豬是一指膘。

看的人多了,順發更加來勁了,他咬著刀子,將一盆子水順著豬的胯下倒進豬肚子,水流混著血脂,泛著腥臭,穿過腹腔,從豬頭上淋了下來。他跺了幾下腳,二省剷起乾土,墊在他的腳下。保衛舉著手裡的筒子,順發明白了,伸手在豬肚子裡摸揣著,揪出嘟啦啦的一團東西,從中捋出了尿脬,扯了一下,從嘴巴上取下小刀,割斷了遞給了他。

保衛伸手過來,躍躍欲試。他拿起尿脬,正要放在嘴上吹氣,志發一把抓了過來,在他的脖子上拍了一下。保衛撓撓頭,不解地望著爸爸。志發將尿脬裡的尿液擠出來,又往裡面灌了幾次水,弄乾淨後,將筒子塞進尿脬裡,手攥著吹氣。一會兒,尿脬從厚實變得輕薄,變成了皮球。保衛遞過繩子,志發鼓著氣,漲紅著臉,用繩子將氣道紮起來。

保衛拿起尿脬,跑到糞堆上,將小孩分成兩組,開始踩著馬路上融化的雪水,追逐著尿脬,互相撕扯著瘋跑起來。保衛擁有了尿脬,他註定成了春節期間村子裡的孩子王。他回家吃飯,門口和院子總是聚著一堆小孩,期待著尿脬。他可以親近或疏遠一個小孩,即使尿脬在泥水中踢打成了一個軟綿綿的黑球,它依舊是孩子們戲樂的核心。

順發將胳膊插進豬肚子,將豬的腸子成串取出來,連接的地方用刀子割開。二省接過腸子,用手將腸子裡面的糞便擠到糞堆上,放在水盆裡,將通桿放在盆子邊,用腳踩住,將腸子頭頂在通桿頭上,雙手來回換著,把腸子翻過來串在通桿上,用水洗乾淨。

順發取出肚子,用刀切開,翻開倒出裡面半消化的食物,交給了志發。他雙手伸進豬的胸腔裡面,用力扯著,臨了一手託著,一手拿下嘴上的刀,撩了一下,豬的心肺肝成串取了出來。看著冒著熱氣的下水,順發提在手裡掂弄了幾下,笑著放在案板上。開膛後豬的脊樑冒著熱氣,脊椎裡面掛了一層軟軟的半液態的白油,泛著青色。沒有等大家反應過來,只見順發彎著腰,蹲著將嘴巴貼在脊椎下面,從下到上移動著嘴脣,不停地搖著頭,棉帽子上的扇扇搖擺著。隨著一串吱吱的聲音,他沒有換氣和停頓,就像乾癟飢餓的嬰孩,突然間尋到了溫熱飽滿的**,渾身抖動抽搐著,貪戀地吸吮著。他一口氣將脊椎上冒著熱氣的肥油吸進肚子裡,社員們愣愣地看著,埋怨他侵吞集體財物。瞧著順發撅起屁股上的棉褲,布丁摞布丁,老五感到他有點像冬裡的餓狼。麻娃陰沉的臉上突然嘿嘿地笑了,指著順發說:“像我,我年輕時就是這樣的!”

太陽被一塊雲彩遮住了,老五突然覺得,一片橢圓形空洞的兩邊整齊排列著的紅裡泛白的條條雲彩,恰似垂掛在架子上,開了膛的豬的胸腔。他默默站起來,彎著腰走到澇池邊,對著東方的雲彩凝望著。

順發提起砍刀,將豬的脊樑從中間砍開,與二省一起將兩扇豬肉放在案板上,斬成一條一條,搭配上下水和板油。志發叫著每戶社員的名字,大省秤斤兩,將分好的肉放在那家小孩的盤子裡。小孩用手摸了摸,興高采烈地蹦躂著回家了。

肉分完了,飼養室門前的熱鬧散夥了。社員們籌劃著分到的豬肉,該咋吃才吃得長久吃得有味。老五給槽頭拌上草料,看著糞堆上殺豬剩下的垃圾,心裡憋得慌。他走到飼養室後面的豬圈,看著豬槽裡剩下的豬食,柴堆裡豬躺臥的樣子,牆上豬用脖子搓弄形成的光亮,地上垂落豬的項圈和鏈子,他竟有淡淡的傷感。全村人都盼著過年,過年的時候大家有肉吃。老五整個年節,都說自己肚子不好,他沒有吃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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