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年開春,看見塬上的人一窩蜂在麥地裡栽種蘋果樹,老五納悶這麼多蘋果種出來後,能不能賣出去。他思前想後,決定獨闢蹊徑,在自己的壕裡栽種杏樹。他坐車到了縣上的苗木市場,轉悠了幾圈,買了一捆杏樹苗回來。用了幾天時間,老五挖好坑,在坑裡填上牲口糞,再將樹苗栽下去。覺民來到壕裡,看見田壟裡栽種著樹苗,埋怨父親栽樹也不知會一聲。老五笑著說:“忙自己家的事,壕裡的活不用你們操心。”
麥子拔節的時候,毛蛋買了一頭白底黑花的奶牛,牽回村拴在門前。槐樹寨的人聽說縣城附近有的村子專門養奶牛,卻沒有仔細看過奶牛。他們從俊明門前踱過來,蹲在地上,看著奶牛赤紅色的肚底,納悶牛一天能產幾十斤奶。
老五從壕裡回家吃飯,端著老碗,蹲在門前,邊吃飯邊打量這頭奶牛。他將老碗放在地上,感到毛蛋二十多歲能安心養牛,繼承了自己好多秉性。看到毛蛋出來牽牛,他說:“這頭牛爺看了,雖說我不懂奶牛,但這頭牛不錯,好生養,乳帶寬鬆,你要好好餵養。”
忙罷後,奶牛下了一頭母牛犢。毛蛋感到異常振奮,他買來了養奶牛的書,沒事就蹲在槽頭看著,每天用精飼料和青草伺候著奶牛。他每天要擠四次奶,六個小時一次。每一次擠奶,他都要端來一盆溫水,將毛巾放在盆子泡熱,然後彎著腰蹲在牛的肚子下面,來回搓揉著**和周圍的乳帶。他提來鐵桶放在下面,一隻手抓著脹起的**,攥住後虎口閉合,防止奶液迴流,剩下的幾個手指從上往下擠壓。熟練後兩隻手交替著,隨著**裡的奶液減少,手要順著**根部捋下來,還要帶著扯拉的動作,**的奶液不斷線地交替噴入鐵桶中,奶液噴出時是吱吱的聲音,到了鐵桶變成了嘭嘭聲,奶花泛起,奶位上升,聲音變成了咚咚的聲音。剛生完牛犢的奶是黃色的,縣上乳品廠不收購這樣的奶,除了讓牛犢吃飽,院子的棗樹下放了滿滿兩桶油黃黏稠的奶汁,過了一個時辰,上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奶油。到了晚上,奶上面的油汁開始起泡,毛蛋有點不甘心地將奶倒進豬食槽,讓豬享用一生都沒有享用過的美食。
奶牛就是一部活的造奶的機器,一天要好幾籠鍘碎了的青草,麥麩和豆瓣也是沒有限量的。桂琴做稀飯,家人吃完後,在鍋里加滿水,煮成黏黏的麪湯,涼了讓牛喝。中午下面條的時候,更是一鍋水,麪湯成了喂牛的佳品。一個星期後,奶牛一天能產六十多斤奶,天氣熱,毛蛋要將擠出的奶桶溜到水井下面。到了第二天早上,將四次的奶倒進奶桶,掛在自行車後面,到鎮上的奶品收購點,等著縣上乳品廠收購。
奶牛也是一部飼料轉化成糞尿的機器。奶牛站在槽頭吃著喝著,停一會兒,胯下就是一堆糞,一攤尿。毛蛋用架子車將乾土拉到圈後面,儘量給奶牛一個乾爽的環境。後來他忙不過來,用架子車將牛糞拉到門前,堆在糞堆上,在圈後面挖了坑,牛尿流到坑裡,再用尿桶提出去。
老五回到家,經過牛棚,看見門前堆著小山一樣的純牛糞,他蹲在邊上,深深地嗅著,他不明白奶牛咋這麼能拉屎拉尿的。走進牛圈,他幫著毛蛋拌了一槽草料,蹲在圈後面,看著奶牛腫脹下垂的**。他彎下腰低著頭看見牛肚子下面有一條杴把一樣粗細的鼓鼓的管子,從牛的前腿夾窩一直通到牛的乳帶附近消失了。他驚奇老天的神氣,竟弄出這樣的牛種,滋養著人類。
回到壕裡,老五思量著塬上人都在栽種蘋果樹,料想兩三年後,這塬上都是成片的果林,看到毛蛋養奶牛的收益和糞肥的產出,他感到原來的牲口沒有用了。他和兩個兒子商量了一下,給牲口餵了一天的精飼料,牽著牲口,來到集市。他沒有料到牲口的價格已大不如從前了,他帶著對牲口難以割捨的情感,將牲口賣了。回家的路上,他提著幾串籠頭,心裡空落落的,他感懷十幾年的變化,世代槽頭興旺的觀念,在這個時點上發生了偏轉。當自己畢生追求的目標被社會拋棄的時候,老五感到莫名的失落,似乎自身生命的價值和分量又減輕了好多。
毛蛋奶牛的產奶量成了附近養奶牛人羣羨慕的焦點,不時有人騎著自行車來到家裡,想買他的牛犢。他感到一頭奶牛,已經將他累得筋疲力盡,他不敢想象再添頭牛會是一個什麼境況,他和爺爺商量了一番,將牛犢以八百多元賣掉了。老五看著孫子忙不過來,他又開始提著擔籠,每天幫著孫子割兩擔籠青草,和毛蛋一起將草鍘碎,堆在槽頭。毛蛋正在擠奶,看見爺爺回來,他擠了半碗牛奶,遞給爺爺,讓爺爺喝。老五喝了兩口,嘴巴噗喋著,好像不習慣,又像是在回味牛奶的香味,他靠在門扇上問:“牛奶一斤多錢?”
毛蛋擠著奶,回過頭,看著爺爺說:“合格的兩毛八一斤。”
老五瞇著眼,朝門外看了一眼,喝完牛奶說:“這味道爺不習慣。”
孫蛋放暑假了,回到家裡,看著弟弟辛苦的樣子,心裡煞是不忍。他放下行李,即刻給弟弟幫忙,蹲下來擠了一會兒奶,就感到手指痠痛,沒有了力氣。村子上大學的其他同學暑期回到家,穿著西式的短褲和T恤,騎著自行車,手裡拿著英漢字典,互相串門。他們來到了孫蛋家,經過門房的牛圈,紛紛捂著鼻子,用手裡的字典扇著氣,快速走過牛圈。孫蛋不解大家都是從農村出去的,迴歸到原來農村的生活,難道就那麼難嗎?
清晨起牀,孫蛋踩著露水,迎著朝霞,提著擔籠,拿著鐮刀,來到自己熟悉的原野,在渠岸溝邊和路沿上割草。太陽一竹竿高的時候,他提著草下到爺爺的壕裡,坐在爺爺的小屋前,幫著爺爺幹一會兒活,和爺爺一起說著話回家吃早飯。進了家門,毛蛋交奶回來了,在鎮上買了一堆西紅柿。他洗了一個,正在吃著,看見爺爺和哥哥回來,趕緊遞過西紅柿。吃完早飯,老五蹲在頭門的門扇上。孫蛋抓著鍘刀,毛蛋跪在鍘刀前攥著青草,將草鍘碎,兄弟倆將牛糞轉到門前,不時和爺爺說上幾句話。空閒的時候,孫蛋拿來炕頭養奶牛的書,看見污跡斑斑的書頁上,弟弟用筆畫著圈圈槓槓,他看著書和弟弟討論養牛的事,毛蛋講得有條有理。
毛蛋擠完奶的時候,來了兩個人,他們提著兩隻塑料桶,每人用三毛五分的價格買了十斤鮮奶。毛蛋納悶就是家裡的孩子缺奶,一般都是買上一斤奶回去,他們爲什麼要買那麼多。後來,那兩個人風雨無阻,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來,買上固定數量的奶回去。毛蛋問他們買奶做啥,他們笑著就是不作聲。
過了一段時間,家裡人圍著炕桌正在吃早飯。毛蛋交完奶回家,洗完手走進廚房,他端起稀飯喝了兩口,抖動著筷頭的蘿蔔絲說:“我現在才弄清了那兩個人爲啥買奶。”
老五嚼著蒸饃的嘴巴停下來,轉過頭問:“爲啥?”
毛蛋向爺爺身邊挪動了幾下屁股,側過頭說:“我聽一個交奶的人說,他們的村子養了多年的牛,後來他們覺得太辛苦了,好多家就不養了。這兩年業內有了一個秘方,就是用尿素、糖精和增**調製牛奶。他們就買上十斤牛奶,回家調配,每天能交五十多斤奶,不養牛卻每天交奶。”
老五嘆了口氣,搖著頭,瞇著眼睛看著毛蛋,手腕向下晃動了幾下,無奈而又不解地說:“現在的人能,奶粉都是給病人小孩吃的,他們良心都讓狗吃了,就不怕老天報應。”
孫蛋疑惑著問:“他們這樣弄,收奶的人就不管?”
毛蛋夾了一撮青辣椒放在嘴裡,笑著說:“哥,你沒交過奶,你不知道。收奶的人按照斤兩和奶粉廠結算,無非就是掙個差價。他們收奶的時候,手伸進奶桶,撩起一點奶,聞一聞舔一舔,沒有酸味感到有點甜,就將試管插進奶桶,測一下蛋白質含量,達到百分之二十三以上就算合格,吆喝一聲,就將桶子裡的奶倒進奶罐。”
老五搖著頭,走出廚房,隔了一會兒了又走回來,站在門洞的太陽光裡,揮著手對毛蛋說:“爺給你說,該掙的錢,咱辛苦著掙。不該要的錢,咱不能昧著良心。那兩個人的奶你就別賣給他們了,咱也不能在奶里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毛蛋有奶牛的尿糞,地裡的褐色的蘋果樹苗枝幹壯實,冠葉繁茂。栽種後第三年,果然開了好多花。他買來栽種蘋果的書,按照書上的要求將一串串的花掐掉,按照枝藤的粗細留下了少數的花。蘋果掛果後,要不斷地拔草、噴藥和給枝藤加固,他決定賣了奶牛。
奶牛三年給毛蛋生了兩個母牛犢,一個公牛犢。儘管奶牛懷著孕,每年依舊八九個月的產奶期。買牛的人過來牽奶牛的時候,一家人站在邊上,默默看著,好像是家裡重要的一員要出遠門。看著瘦骨嶙峋的奶牛晃著臀,搖著尾巴走出圈,毛蛋有點激動,他站起來,摸著牛的脖子,將牛送到橋頭。買牛的人以爲毛蛋送他,不好意思地說:“行了,你回去吧!”
毛蛋摸摸奶牛的耳朵,拍著牛脖子,跟牛告別了。
九二年的春天,當老五壕裡的奼紫嫣紅的杏花開放的時候,他躺在椅子上,看到朝霞從壕東頭的岸上升起,滿壕的花朵似乎在向他微笑點頭。陽光升起,樹冠下的黑魆魆的土層透著地氣的溫熱,傳遞著泥土的芳香,成羣的蜜蜂在花叢中游曳追逐,發出一陣陣嗡嗡聲。覺民知道父親在壕裡栽了果樹,平時沒有留意果樹的品種,當看到滿壕的杏花的時候,他扛著鐵杴走下壕,蹲在父親對面,抽著煙問:“咋栽成杏樹了?幾年我都不知道,杏熟了就得賣掉,儲存不了。”
老五瞇著眼,看著太陽說:“就這麼一點,不愁賣!”
槐樹寨的孩子沒有見過杏花,他們成羣結夥,就像一羣蜜蜂一樣,在壕岸上跑來跑去,杏樹的樹冠長出了壕面,正好和孩子們一般高。從壕岸上經過的人,稀奇地看著壕裡的杏花,手拄著杴把,駐足對邊上的人說:“老五就是和別人不一樣,這幾年地裡看不到人,沒日沒夜地鑽在壕裡,村子的人都不知道他忙什麼,這不,在村頭養了一池子的杏花!”
邊上的人笑著應道:“老漢看見大家都在種蘋果,擔心蘋果賣不出去,又不好意思對人講。他種這片杏就是告訴大家,凡事別跟風,得有自己的主見。”
馬九扛著頭從地裡回來,他正帶著陸海空在地裡挖坑,準備栽種蘋果樹。他喀喀著停下來,看著一池粉紅色的花,甕聲甕氣地說:“我看老五這一回要踏空了,這杏子成熟就那麼幾天,放不了多長時間,咋辦哩?最後只好倒掉!”
老五躺在杏花架下的躺椅上,聽著大家的議論,臉上總是坦然的表情。
老五對農曆的節氣記得很準,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在用農曆規劃著自己的時間,家裡人說到公曆時間的時候,他都要換算成農曆才能說事。杏花敗落時,他的時空慢慢產生了錯亂,按照農曆的節氣,現在應該是立夏的時節,他感到白天短了,黑夜長了。正午時分,毛蛋用籠籠提了一碗涼麪和饅頭過來,下了坡拐到屋子前面,喊了聲爺。老五睜開眼睛,他知道眼前是毛蛋,總是看不清,好像隔了一層紗。他揉著眼睛,疑惑地問:“毛蛋,爺這眼睛不知咋咧?看東西總是蒙的。”
毛蛋放下籠籠,走過來,盯著爺爺的眼睛,看見渾濁的流著眼液的瞳子上起了一個豌豆大小的白點。他寬慰道:“白內障,老年人好多都有,做個手術就好了!毛主席上了年紀也是白內障。”
老五一聽主席也得過這個病,心一下子開朗了好多,又問:“今年的時令是不是有點快,天咋黑得那麼早?”
毛蛋接過碗,放在籠籠裡,蓋上紗布說:“爺,主要是你眼不好,天暗了,就感到像黑了一樣。周天我伯回來了,咱們商量一下,不行到醫院做個手術。”
老五原來坐自行車,都是自己跟著跑幾步,躍上後座,抓著車子的鐵架子。週日早上,醒民騎著自行車,他腳踩在糞堆上,讓父親坐上自行車後座,他用力踩著踏板,車子晃悠著前行了,父親一隻手扯著自己的上衣。他突然感到父親老了,沒有了往昔的膽識和錚錚的俠義之氣,就像一個孩子一樣,需要有人照顧。
到了縣醫院,醒民讓父親坐在院子花圃的磚圍欄上,他跑進門診樓掛號。當他拿著掛號單出來的時候,父親抹著眼睛,依舊坐在那裡。他牽著父親上了三樓,醫生叫號的時候,父子倆一起進去。醫生頭上戴著一個鏡子,一個光坨隨著他晃動的頭,在診室的牆面上哧溜著。老五躺在白色的椅子上,醫生扳了下手柄,椅子平了起來,他戴著手套,翻開老五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將光坨推上頭頂。醒民將父親扶起來,走到桌子前。醫生搖著頭說:“眼底不好,先開點眼藥,滴一段時間再說!”
取完藥,醒民讓父親在花圃邊上等一下。他跑回眼科診室,找到那位醫生,醫生給一位病人看完病,沒等醒民開口,便對他說:“老人的眼要到西安的眼睛專科醫院去看,看他們有沒有辦法,手術不好做。”
醒民撓著頭,猶豫了一下,窘急地問:“手術萬一做不了,會咋樣?”
醫生嘆了口氣說:“失明,這是必然的!”
從門診樓下來,醒民心事重重,看到坐在樹蔭下的父親,他忍住了傷心,笑著走過去,問他想吃啥。老五說還是回家吧!啥東西都沒有家裡的涼麪好吃。醒民執意將父親帶到一家飯館,要了一碟涼拌牛肉和一盤羊肉水餃。他夾了幾片,不斷招呼著父親,讓他多吃一點。晚上,醒民將覺民叫到家裡,一起商量父親的眼病,他建議暫時滴縣醫院開的藥水,等到天稍稍涼快一點,帶上父親到西安幾家大醫院看看。覺民說自己到時一起去。
老五躺在壕裡的躺椅上,按時滴著眼藥水,他期望眼藥水能夠將自己眼前的紗布抹掉,雖然眼睛沒有了以往那麼澀痛,水潤了一些,眼前的布還是遮擋在那裡。他似乎預感到自己眼睛的麻煩,沒事的時候,就閉著眼睛,試圖用聽覺和嗅覺替代視覺。壕裡的角角落落,他閉著眼睛都很熟悉,幹活的時候,只要閉著眼睛能行,他就閉著眼睛,就像遠行的司機,看見油箱已經亮起了紅燈,想到前路茫茫,他只好在下坡和前行中,利用車子的慣性,關閉油門,空擋前行。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適,老五感到身體無比奇妙,當自己關閉了眼睛的功能,將自身本能的訴求,加附於耳朵和鼻子的時候,它們平時不被人注意的潛藏的功能被調試了出來。
老五躺在壕裡杏樹下,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誰,腳步停在了壕岸上,他能判斷岸上的人大約的姿勢。壕岸上的人幾聲喀喀,他能分辨出那人是用喀喀和自己打招呼,還是問自己在不在壕裡,他有話要說。毛蛋提著籃子送飯,剛往坡下走了幾步,爺爺就在壕下叫他的名字。家裡每個人,只要下坡,老五憑藉腳步的節奏和輕重,就能判斷是誰。
孫蛋探家,放下行李,就跑到壕裡看望爺爺。他站在岸上看了幾眼,往下走了幾步,爺爺從樹叢裡走出來,迷離著眼睛問:“孫蛋,你咋回來了?”
孫蛋聽了父親講了爺爺的眼睛,他甚至認爲爺爺有某種特異功能。暑假期間,他總愛來到壕裡,坐在爺爺身邊,聽爺爺嘮叨附近村子的歷史。一陣風颳了過來,爺爺挺起身,鼻子嗅了幾下說:“回去告訴你伯,把家裡晾曬的東西收起來,天要下雨了!”
孫蛋看著藍天白雲,認爲是爺爺的幻覺,賴著不願起身,在爺爺的催促下,極不情願地回到家裡。父親準備磨面,將小麥用水淘洗乾淨,晾曬在席子上。他將爺爺的話講了,父親抽著旱菸,瞅著天看了幾眼,招呼孫蛋和自己一起收麥子。麥子搬到屋檐下,孫蛋剛直起腰,就聽見一串嘎嘣的雷聲,接著就是一股陰涼的旋風,不一會兒下起了雷雨。
雨停了,天氣涼了好多。奶奶拿來褥子,讓孫蛋給爺爺送到壕裡。他抱著褥子,踩著泥濘的路面,站在壕岸上。老五走出屋子,仰著頭問:“孫蛋,你來弄啥哩?”
孫蛋抱著褥子進到屋子,將褥子鋪在炕上,好奇地問爺爺:“你咋知道要下雨了?”
爺爺閉著眼睛笑著說:“眼睛好的人,總喜歡觀雲測雨,其實那樣不行。閉著眼睛的時候,人的注意力就會集中。其實眼睛就是一個亂心的窗戶,看得多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如果風是緩順的,就沒有雨,如果風是窩憋的,就說明老天有氣,往往會下雨;聞一聞風的味道,如果是乾熱的就沒有雨,如果是陰涼的,特別是風中裹著土腥味,一定是遠處的大雨激起了地上的塵土吹過來,後面一定跟著大雨。”
孫蛋愣愣地看著爺爺,他沒有想到爺爺孤獨地待在這個深壕裡,想出這麼多道理來。他想起了周文王面壁成《易經》的歷史,感到人閉上眼睛,心無雜念地感知天地四季,也是一種修煉得道的方式。
玉米苗快過膝蓋的時候,老五壕裡的杏黃澄澄地掛滿枝頭。他提著擔籠,帶著一家人,將成熟的杏子摘下來,堆在壕下的屋子前面。做買賣的小販騎著自行車過來,講好價格,將自行車後面的筐筐裝滿,走村串街叫賣。杏子是塬上所說的甜核離核的廣杏,拿在手裡軟軟的,掰成兩瓣,褐色的核露了出來,杏肉綿軟清甜,有淡淡的酸。核放在磚頭上敲碎,剝掉上面的皮,露出白嫩的瓤,放進口中嚼幾下,一股油香就會瀰漫在口腔裡,久久不會散去。塬上的杏樹不多,杏大部分都是北邊山區下來的,老五的杏成了附近有名的時令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