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的玉米拔了後,麥茬變成褐色,擺著的玉米苗被太陽烤得焦黃。午飯後,二省還是拿著他的匣子坐在飼養室前的老槐樹下,匣子幾次天氣預報都沒有兌現,火辣辣的太陽烤得人心裡發慌,出來閒聊的人越來越少了。澇池的水乾了,黑黑的泥漿裹著碎磚破瓦。槽頭的牲口不斷噴著粗氣,沒有了往昔的歡實。馬九牽著牲口,走出飼養室,牲口總是向後撅著屁股,不願在碎花布一樣的樹下,被斑駁的光點炙烤。
智亮拿著線裝書,蹲在自家院裡的桐樹下,看一會兒書,然後對著天空瞅上幾眼。
老五每天早上蹲在自留地上,揭開敷在地皮上的褐色的麥秸,體察著晨露和土層的墑情。他比原來辛苦了許多,澇池沒有水,牲口的用水量又大,他和馬九挑著擔子攪水,陸軍有時過來幫一下忙。
秋糧是沒有指望了。社員們擔心天這樣旱下去,麥子不能播種,那就真的是年饉了。夕陽西下的時候,大省敲響了槐樹下的鐘。社員們推開了大門,戴著草帽,彎著腰,肩上扛著農具,沒有了笑聲和言語,踩著塵土,好像影子一樣下地了。
村外,塬上各個村落的高音喇叭,在蒼涼空曠的天際間迴盪著,都是雄壯的旋律和戰天鬥地的氣概。大隊孫書記端著茶缸,坐在麥克風前,搖著手裡的扇子,按照要求播放著社論。他想到望梅止渴的故事,對著麥克風鼓勵社員們堅持勞動,他說雨很快就會有了。他端詳著手裡的扇子,對著麥克風扇了幾下,就聽到喇叭裡傳出呼呼的響聲。社員們聽到喇叭裡的風聲,齊刷刷地擡頭望著天,發現沒有一絲雲彩,路邊的楊樹平靜地垂立著。大省說:“風已經到了大隊了,快過來了!”
孫書記覺得天這麼旱,羣衆情緒焦躁,經常打架鬧仗。公社對政治學習的要求,越來越高了,指示要不斷宣讀社論和文件。他感到腹部脹痛,將喇叭轉到中央電臺的節目,將褐黑色的腳丫子塞進鞋中,趿著鞋搖著扇子,捂著肚子彎著腰,向戲臺子後面的茅房跑去。他蹲在牆角,臉憋得漲紅,哼哧了半晌,就是不見動靜。附近大隊喇叭的聲音傳了過來,那位書記正在宣講形式,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和自己上午講的完全不同,有的話語好像就是針對自己的。
孫書記因氣而急,下面冒了個頭,由於生氣一鬆勁,又溜了回去。他開始埋怨老婆,午飯吃的是玉米麪餄餎,還放了那麼多辣子,弄得腹部好像一塊鉛坨一樣墜著。他吧嗒抽著羊羣香菸,尋思著如何反駁那位書記。喇叭上正在播放著歌曲,下面露頭的時候,孫書記聽到“向前!向前!”的旋律,憋著的氣隨著節奏忽閃了幾下。下面隨即開解,感覺好像一條繮繩溜了出來。勒褲帶的時候,他感到任何事情都不能一直憋著氣,要鬆緊相間,張弛有度。
孫書記走進大隊的廣播室,啪地關掉了中央臺的節目,用手在麥克風的紅布上拍了一下,坐下又吹了幾下。他看到廣播室對面的醫療站的金大夫,拿著聽診器,放在面前一位撩起衣襟的婦女的胸前移動著,用手拍著捏著她的胸部,他感到心裡癢癢的。他喝了一口茶水,側耳聽到南邊大隊的喇叭聲音小了,他調大擴音器的音量,一時不知道講什麼,隨口說:“最近天氣熱,社員同志們辛苦,吃玉米餄餎要少放一點辣子,不然容易便秘。便秘時有屁放不出來,憋著難受,掙著放出來會很臭!剛纔,南邊的屁薰得我差點暈過去了……”
他針對南邊書記講話的毛刺,連拉帶扯地講了一番政策。智亮蹲在田頭的樹蔭下,笑著對歇息的社員說:“你們聽聽,兩個書記又罵起來了!”
天氣好似蒸籠,雖然夜幕降臨,白天的熱氣還是聚在村舍裡。吃完晚飯,男社員赤著上身,記完工分,圍坐在老槐樹下面。女社員收拾完廚房,坐在門前的草垛前,有的納著鞋底,有的縫補著衣服,有的手撐著漿好的線,娘幾個配合著繞在竹筒上。小孩子們成羣結夥,順著街道嬉戲追跑著。南邊大隊的喇叭正在激情澎湃地講著形勢,裡面有好多針對孫書記的措辭,本村的喇叭卻在播著新聞播報。智亮聽著,嘿嘿地笑著,他估計孫書記正在家裡吃晚飯,等一會兒,他一定會有一個迴應的講話。
二省提著他的匣子走出來,將匣子放在人羣中間的土堆上,裡面是嗞嗞的響聲,夾雜著嗞啦嗞啦的電波聲。
幾年前,二省一位舅舅在東北工作,好多年沒有回過家,他騎著自行車來看望姐姐。他走進姐姐的家門,隨手將收音機放在炕頭上,一邊聽著節目,一邊扯淡。二省扛著杴從田裡回來,彎著腰招呼著舅舅,看到舅舅邊上的收音機,十分好奇,蹲在前面倒騰著。舅舅看到他那麼喜歡,揮手讓他拿去玩玩。他捧著收音機,調大音量,在村子走了兩個來回,大人小孩圍攏過來,伸著頭稀奇地盯著。
午飯是媽媽做的漿水面,下地幹活的時候,二省將收音機揣在褲兜裡。午睡起來,舅舅稀裡糊塗地騎上車子,回家了。走到半路,想到自己的收音機忘在了姐姐家,他猶豫了好長時間,還是掉頭回去拿收音機。姐夫已經下地了,姐姐繫著圍裙正在洗鍋,聽說弟弟的收音機忘了,便在炕上櫃上找了一番。她解下油裙,笑著說:“你在家裡喝口水,等一下,我去問問你外甥。”
說著,她用圍裙拍了幾下身上的塵土,弄了弄頭髮,開了頭門,向東邊走去。
二省鋤地的時候,揣著收音機,心裡盤算如果沒有人找,到了明天,收音機就算自己的。如果家裡人來找,他就儘量拖時間,估計舅舅不會在自己家裡過夜,等不到也就回家了。如果舅舅自己騎著自行車過來,自己只好將收音機還給舅舅了。他一邊隨著社員鋤地,一邊忐忑地向村口方向張望著。遠遠看到一個身影,從村口晃了出來,是一個女的;稍近點,是一位老年女人,細看,是媽媽!看著她飛快地挪動著小腳,二省知道了她的來意。他突然蹲在地上,喘著粗氣,捂著肚子,嗷嗷大叫,額頭冒出汗珠。志發趕緊放下鋤頭,和幾個社員一起將他扶起來,關切地問:“咋咧?”
二省裝出抽搐的樣子,指著肚子,痛苦地說:“肚子痛得厲害!”
志發站起身,揚著手說:“行了,快到醫療站看看去!”
二省順勢放下鋤頭,捂著肚子,彎著腰,痛苦地順著田壟跑了。
二省他媽到了田間,問二省在哪裡。志發將情況說了一遍,她問去的是公社衛生院還是大隊的衛生站,志發搖搖頭。
二省的舅舅瞅著太陽就要落山,站在姐姐的大門口,不停地抽著煙,焦急地向東頭張望著。姐姐回來了,不好意思地說:“你外甥肚子痛,也不知道啥病?到醫院去了。你再等一等,我去醫院找一找!”
二省舅想用自行車帶著姐姐去醫院,想到到時外甥醫療費,還要自己掏錢,而且到天黑也不能回到家。他將沒有吸完的香菸扔在腳下,用力轉動著腳踝,踩滅了菸頭,推起自行車說:“姐,爸晚上還有事,交代我天黑前要回家,我就不停了!”
二省媽歉疚地說:“你先回去,找到了,我讓二省給你送回去!”
二省跑出了大家的視野,揣著收音機,調換著頻道。月上樹梢的時候,他靠在西邊壕裡的草堆上,聽著《偵察兵》的電影錄音。看著月光下的田疇和村舍,他似乎感受到上面飄動著郭瑞騎著戰馬馳騁的影子。他起身轉悠了好長時間,將收音機關掉,找了一片牛皮紙包好,向四周張望了好長時間,確認沒有人,才小心翼翼地將收音機,藏在草堆裡。走了幾十米,他還是不放心,他靠在壕塹邊,矚目著草堆,覺得沒有異常後,想到舅舅一定離開了,才鬼鬼祟祟地回家了。
二省爸蹲在門前,抽著旱菸,菸頭一閃一閃的。看到二省低著頭走回家,轉過頭問:“好了沒?”
二省撓著腦袋,低著頭說:“沒事,就是一陣子。”
二省媽給兒子盛一碗飯,遞給他,用油裙擦著手,問:“你舅的匣子呢?”
二省低著頭,喝著稀飯,抖動著筷子說:“我肚子疼,跑去醫院的路上,不知掉在哪裡了?我順著原路找了兩遍,就是沒有找到。”
二省媽揮著手,在自己的腿上拍了幾下,埋怨道:“你大舅好不容易過來看望咱,讓人家掉了東西,真不好意思。”
二省擡起頭說:“這倒是,要不明天我再找一下。”
二省爸叼著煙鍋走進來,喀喀了幾聲說:“掉了就掉了!你舅是公家人,不缺錢。”
後面幾天,晚上吃完飯,二省一個人溜達到壕裡,取出收音機聽一會兒,然後又包好放回去。十幾天後,他拿著收音機回到家裡,笑著說:“你說怪不怪,今天我從壕裡過,看見收音機掉在草堆裡。尋了幾次,就是沒有想到會掉在壕裡。”
二省媽放下臉盆中正在洗的碗,轉過頭說:“明天我送給你舅家。”
二省爸仰起頭,摘下嘴上的煙鍋,搖著頭說:“你知道他大舅和二舅在撫養老人上矛盾太深,送回去就是他二舅用,我估摸著他大舅也不願意。還是留在咱家吧!就不給他舅家添亂了。”
二省聽了父親的話,高興得跳起來了。
村子裡只有高音喇叭,收音機很稀罕。陰雨天或農閒時分,村子裡的人就會聚在收音機下面,一個節目接著一個節目地聽。二省家儼然成了大家聚在一起扯淡的場合。二省他爸辛苦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得到過村裡人如此的重視,優越感油然而生。收音機要用電池,全家人省吃儉用,保證買電池的錢。後來,爲了增加收聽效果,沒有文化的二省經常鑽研電子知識,在院子裡的棗樹上架起了鐵絲網,用一根電線連在收音機的天線上。
爲了節省開支,二省又將用過的電池集中起來,用釘子在電池的鉛皮上打上眼,將兌好的鹽水從孔中慢慢倒進去,最後用燃著的蠟燭滴上去,封住眼,放在太陽下曬乾後,裝到收音機上。他不但炫耀自己的天線技術,更對自己舊電池重新利用,沾沾自喜。幾天後,收音機沒電了,他打開後面的電池盒,發現裡面浸了一層褐藍色的鏽跡。他再也不敢用舊電池了。
二省爸平時不湊熱鬧,村子的人聚在老槐樹下閒聊的時候,他總是遠遠地蹲在自家門前的糞堆上,吧嗒吧嗒抽著旱菸,呆呆地看著人羣,偶爾咳幾聲。二省從光著屁股亂跑的時候,就和他爸明顯不同,喜歡熱鬧,雖然個子矮,卻一直想成爲人羣的核心。家裡有了收音機,知道的東西就多了,他成爲人羣核心的夢進入了快車道。
智亮不服二省說起話來搖頭晃腦的樣子,更厭惡他無所不知的說道。總是在他激情陳詞的時候,蔫不拉嘰地冒出幾句精闢的話語,按住他的七寸,攔截一下。二省往往漲紅著臉,語噎詞窮,惹得大家一陣鬨笑。有了收音機,二省他爸聽得多了,也會披著衫子,叼著煙鍋,向人羣湊過來。田間地頭歇息的時候,他動不動說上一段帶有新意的話,臨了加上一句我家裡匣子說的。時間長了,村子的人見到二省,將收音機的稱謂改成了匣子。
二省叼著煙,扭著匣子上的按鈕,還是沒有聲音。他拿起來放在耳朵邊,另一隻手在後面拍著。志發笑著說:“有喇叭哩,你就別折騰了。”
二省將匣子放在身邊,搖著頭說:“等下聽聽天氣預報!”
宏斌轉過頭,腳踩著地上的土塊,說:“預報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聽天由命吧!聽了反而讓人鬧心。”
叭叭抽完旱菸,二省將菸頭扔在腳下,向上面吐了一口口水。
智亮上次受到刺激後,他很少走出家門,更不願裹在人堆裡。天氣太熱了,他們家的廂房向西,屋子裡檐頭下拘得人直冒汗。他慢騰騰走出家門,站在人羣的外圍。宏斌靠在楊樹上,想到自留地的穀子,雖然矮黃稀疏,總算出了穗,如果沒有一場雨,恐怕也夠嗆。他看到智亮,走過去問:“智亮,說說天氣,他們不信我相信!”
宏斌雖然是外來補戶的,平時言語得體,又有好多手藝,受到村民們的尊重。智亮撲閃著長長的眉毛,用濃重的鼻音說:“天氣旱得緊要,大家都著急。如果將自己的思考講出來,招大家煩,又何必呢?”
宏斌說:“大家急得不行了,你就別擺譜了,你的學問村裡人都知道。鄉里鄉親的,有時開句玩笑,別記在心上。”
智亮站起來,大家挪動著屁股,讓他蹲在人羣中間。他不緊不慢地扳著手指頭說:“我按照五行和天干地支推算了一下,今年是個缺雨水的年份。今年有個閏月,我估計立秋前後應該有一場透雨,麥子下種沒有問題。”
二省向外擺著頭,好像要將臉上的五官甩出去,一副不屑的神情。
村子西頭,一個人影在閃動。當軍人的輪廓出來的時候,大省蹲在土堆上,對著馬九家門口喊道:“陸軍,好像你德孝哥回來了。”
馬九老婆對著院子叫了一聲,陸海空領頭,小孩們迅速跟在後面,鬧夥著向村西頭奔去。馬九叼著煙鍋,咳了幾聲,從飼養室走出來,站在馬路上向西望著。二省笑著說:“九爸,德孝回來了,你又有黑棒棒抽了,也有好茶葉喝了。”
馬九轉過頭,沒有笑容,瞥了他一眼,依舊向西張望著。陸軍揹著揹包,海軍和空軍每人手裡提著一個包。德孝停下來,和大家打招呼的時候,社員們發現他的領章帽徽沒有了。他靦腆而又難爲情地說:“復員了,回到家裡參加勞動。”
他給社員們發煙,從褲兜掏出洋糖,散給小孩。見到馬九,他叫了一聲大,馬九嗯了一聲。德孝發煙的時候,馬九叼著煙鍋,一聲不吭地回家了。
老七走進飼養室,看見老五正在給牲口加草料,笑著說:“德孝復員了,沒有文化到了部隊也不行。咱醒民如果那年去了部隊,肯定四個兜!”
老七靠在炕頭,笑著看著電燈,他覺得德孝是馬九在人面前顯擺的支撐,德孝回來了,他的底氣就沒有了。老五放下料叉,轉過身說:“老九娃多,負擔重。德孝回來了,光吃飯問題都夠他頭痛了。”
老七嘿嘿著說:“五哥,人家原來就是陸海空,現在德孝又回來了,我看馬九以後沒有人敢惹!”
出了飼養室的門,老七順著馬路向東走去,見到人就說德孝復員了。返回來走到老槐樹下,他停了一下,又向西頭走去,還是那句話,人家都說看見了。
夜深了,家家戶戶在門前喊著自家小孩的名字。社員們散開了,回到家裡。小孩伸出黑乎乎的手,手心是一顆褐色的糖粒,撲閃著眼睛說:“德孝叔回來了,給的。”
男人們脫鞋上炕,對老婆說:“馬九家的德孝復員回家了。”
馬九回到家,蹲在廚房中,老婆張羅著給德孝下面。陸海空將行李堆在廚房中間,德孝洗了臉,接過海軍遞過來的凳子,坐在行李前。他拉開黃色袋子的拉鍊,陸海空齊刷刷伸過頭來,眼睛直勾勾盯著袋子裡面。他取出茶葉香菸和糖果,放在炕桌上,從一個塑料皮的本子裡取出一沓糧票和一沓錢,遞給父親。馬九瞥了一眼,晃著頭說:“放在那兒,等一下讓你媽收著。”
陸軍好奇地拿起糧票,對父親說:“大,我哥的糧票是全國通用的,到處都能用。”
馬九嗯了一聲,對德孝說:“你現在有媳婦了,明天到丈人家將媳婦接回來。去的時候,將你帶回來的東西給你丈人家多帶一些,別讓人家說咱小氣。”
馬九拿起一包煙,挑開盒口的封紙,抽出一根,在鼻子上嗅了嗅,又塞了進去。
老五站在澇池邊上,手搭涼棚,瞇著眼擡頭看著明晃晃的太陽,感到眼睛一陣燙麻,他趕緊低下頭,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他蹲在地裡,揭開麥秸,用鏟子刨開土,伸手摸著,感覺著墑情。他站起來,有點眩暈,擡頭看見玉米株間,不斷有泛著金光的玻璃球在眼前晃動。他覺得這是好兆頭,自留地的玉米會有一個好收成。
智亮走過來,蹲在老五旁邊,嘻嘻地說:“我算過了,立秋前後有一場透雨。”
老五擡起頭,抹著下巴,似信非信地笑著說:“甭亂說,讓幹部知道了,那就是牛鬼蛇神呀!”
智亮雙手捋著頭髮,垂下眼瞼,笑著說:“五哥,我最喜歡吃嫩棒棒。我家的玉米都幹了,到時給我掰幾個棒棒,讓咱過過癮!”
老五站起來,捋著鮮紅的玉米纓纓說:“太嫩了可惜,年成好的時候沒有問題。歉收的年份,還是等玉米熟了再說吧。”
吃完晚飯,老五靠在院子的柿子樹上。燈光從廚房竈臺前的窗戶映了出來,正好照在他的臉上。他盯著樹枝上的柿子,看見幾只鳥雀站在上面,嘎嘎叫著。他喚了一聲,屋裡的人都出來了。醒民正在釘板凳,放下手中的活。看著一家大小,他緩緩地說:“今年隊上的玉米沒有收成。咱家自留地裡的玉米長得不錯,好多人都眼紅。咱們在外面千萬不要說硬話,越是到了後面,越要看管好。”
老五對兩個孫子交代道:“放學回家,一個站在地北頭,一個站在南頭。不要讓豬跑進去,也不能讓人溜進去掰玉米棒子。”
又轉過頭對覺民說:“等到玉米成形後,你和大輪流要睡在地裡,我擔心有人進去偷玉米。”
老五回過頭來對醒民說:“澇池幹了,底下的黑泥是最好的肥料。這兩天有空,將澇池的黑泥拉上來,堆在自留地裡面,種麥子時撒在田裡。”
老五摸著下巴,端詳著覺民,嘆著氣說:“這生產隊就是這個樣子了。你剛畢業,得想辦法學門手藝。”
覺民倔強地偏著頭,底氣十足地說:“大,我想去當兵!”
醒民眨麼幾下眼睛,無奈地笑著,盯著父親。老五扔掉了手裡的樹枝,淺笑著說:“好啊!咱這門裡還沒有當兵的。”
醒民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眼睛愣愣地看著牆頭擺動的茅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