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缺的月高高懸在天際,卻被一片薄雲給掩去了光華,家家燈火早已捻熄,只剩細微的星子爲人照路。
追憶園的蓮花池畔的青草似是被風掠過般發出微微的簌動聲,帶起一陣清淡的香味,讓原本靜謐的園子添上詭譎幽魅的氣氛。
舞兒住的屋子木窗發出輕微的聲音後,一抹修長的身影悄然無聲的落於地面。
還沒熟睡的舞兒撐起身,隔著雪白的紗帳望著紗帳外的身影,輕輕喚了聲,“師父?”自從上次師父找過她後,再沒有來過了,難道是太過思念出現幻覺了麼?
那人緩緩走到桌邊,點亮了燭火,鳳眸中的火焰跳躍,將那張俊美的面龐映襯得俊雅魔魅。
黑影走進,她擡眸,瞧見熟悉的指撩開窗幔,勾脣笑了,“師父你來了啊。”
“就這麼肯定是我?”清淡的嗓音中是魅人的婉轉音律,讓她忍不住雀躍地撲了上去,而後看到昏暗的房間,急忙道,“師父!把燈滅了,不然會被發現的!”
他擁著她,她發上的香味縈繞在他鼻端,讓他的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不會,他們不會醒來。”
她歪著腦袋瞅了瞅他,“師父用了迷香?”
他輕輕一笑,用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子,“丫頭,變聰明瞭。”說著,他順手滑到她的領口,她僵住,以爲他有下一步舉動時,他卻在這時收手,她好奇地垂眸看到他將她脖子掛著的小藥瓶取了出來,臉驀地紅了,喔——真丟人,她還以爲師父要做什麼呢!
他看著她緋紅的臉,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你剛在想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有想!”她的頭搖得像撥浪鼓,然後將注意力放在他手心的藥瓶上,猛地用手擡上額頭,“呀!我怎麼忘了,你說讓我在你比武完後看的!”
“那天我來見你看到你的反應,我就知道你沒看。”他敢下藥瓶握在手心,頃刻間,藥瓶在他的手中化爲粉末從他的指縫間如沙般流散下來。
她恍然,“這裡說了師父的計劃?”
“嗯。”他看著她懊惱的模樣,揉揉她的發,將她順滑的發揉得凌亂,“沒關係,這恰好讓你成功地獲得溪孟安的信任不是麼?”
“可是人家那幾天,真的難過比快死還要痛苦。”她抱住他的胳膊,噘起脣,“無影大哥爲師父辦的葬禮,那個時候我已經到了追憶園,沒法參加葬禮,還自責了好久……”她這纔想起了塵無影,“對了,師父,無影大哥知道你沒死麼?”
“不知道。”他淡淡一笑,歉意地勾起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況溪孟安在塵家莊安插了眼線,若是他們知道,紙包不住火,總會暴露的。”
“也是呢。”她安心地將腦袋枕在他的胳膊上,“還好師父告訴我了……”
他垂眸望著她,捧起她的臉頰,在脣邊印下輕輕一吻,呢喃道,“傻丫頭,因爲我最捨不得你傷心……”
她嘻嘻地笑開,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他,嘆出一口氣,彷彿這個抱住的是整個世界般地滿足。
“爲什麼不跟我商量就撞自做決定?”他將埋在他胸前的小臉勾起,深深地望住她,清澈的眸光是那樣柔,卻又難掩薄怒地凝望著她。
“什麼決定?喔,你說答應溪孟安嫁給他麼?”
他的眸光一黯,“或許你可以換另一種說法,我真不愛聽‘嫁’那個字。”
“原來追憶園也有師父的眼線?”她急忙轉移話題,“是誰啊?”
“不是眼線,我只是讓顏奇在暗處保護你而已。”
顏奇大哥?那溪孟安要吻她的時候,一定是顏奇大哥故意引開溪孟安的注意嘍,這樣師父豈不是知道了?
她裝作鎮定地看著他,並沒有發現任何其他的情緒,這才安心地鬆了口氣,還好,顏奇大哥不是有事必報。
“爲什麼答應?要殺他有很多種方法,很多機會,不一定要答應嫁給他。”在說嫁給溪孟安的時候,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幾個字,雖然是做戲,但他也不想她第一次穿嫁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成親的時候纔會是他最放鬆警惕的時候。”她摸摸他的臉,安撫他的情緒,“而且,我總覺得溪孟安偶爾看我的眼神有那麼點奇怪,不知道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我有點擔心……”
“師父呢?師父那邊進展的怎麼樣了?聽那個影兒給溪孟安彙報,很多之前答應入日教的人都突然之間改變了想法,這跟師父有關麼?”
他清淺地笑笑,鳳眸輕揚,“總不能讓他事事如意吧?不過進行的很小心,不會被發現。何況,塵家莊跟魅門的人都以爲我死了,那種真實的悲傷氣氛可是裝不出來的,他確實堅信我已經死了。”
“這就好……”她俏皮地朝他眨眨眼,“溪孟安這邊,師父這次就放手讓我做吧,我不會搞砸的。”
“這麼自信?”他半躺的朝後一靠,靠在牀柱上,將她帶入懷中,趴在他的懷裡,姿態雍容。
“因爲他寵我嘛!”她笑了起來,黑黑的瞳眸擡起瞅著他,“影兒可是最棘手的一個,我會先對付她喔!”這是影兒欺騙她併爲師父下毒的報應。
追憶園,溪孟安的書房內,在整座園已經燈火俱滅時它依舊燭火照明,從紙窗上能看到隨著燭火搖曳地被拉得修長的人影,坐在桌前撐著額,許久許久不動,像是在想著什麼,亦或者……是在等人。
門咿呀地陡然打開,微風吹入室內,讓燭火晃動加劇,轉瞬間,一抹嬌小的身影已經單膝跪立於書案前方。
“尹昭說你有事一定要找我。”自從上次瑩嚇到舞兒之後,她就真如他所言沒再出現在舞兒眼前,當然,整日與舞兒在一起的他也沒再見過她,但是今日晌午尹昭說瑩有事一定要見他。
“屬下知道要說的話,主子必定不愛聽,但還是要說。”瑩低垂著頭,語言平靜沒有任何波瀾起伏,冰冷如同深冬湖水。
他玩味地望著她,心知她大概要說些什麼,“說。”
“絕舞對聖憶風的感情,主子是看到過的,她若想爲聖憶風報仇,一定會做好充分的準備再來找主子,但是當日她來報仇時身體異常虛弱,也就是說她明知那樣的自己無法打贏你,無法爲聖憶風報仇,她還是來了,主子沒有想過,或許這其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是說,她故意這在那個時候來,故意將自己的腦袋磕在石頭上,故意裝傻留在追憶園?”溪孟安單手支額,斂目思索,姿態看來相當閒散。
“是。”瑩沒有任何懼怕,回答的乾脆利落。
溪孟安沉默半晌,瞅著低垂著腦袋的瑩,“大夫說,她的頭部的確受損,她不是假裝失憶。”
“或許她買通了大夫。”
“那大夫是我找的,全城那麼多大夫,她怎麼知道我會找那哪個?”
“……或許她買通了所有大夫。”
溪孟安輕笑,“你沒發覺你總是在用‘或許’這個詞麼?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你認爲還能說服我麼?”
被溪孟安這樣一問,瑩怔住,她的確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只是憑一種感覺,“這……屬下只是心中這樣想,就想告訴主子……怕主子……”
溪孟安挑眉,“怕我太過沉溺於現在,而忘記了重建日教的大業?”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她知道,主子不是沉溺於美色的人,但是自將絕舞留在追憶園後,那個絕舞像牛皮糖一樣粘著主子,扯都扯不開。
“擡起頭來。”溪孟安的聲音忽然放柔了幾分。
看到瑩擡起頭,他漾著淺笑的眼直視著她,眼神忽而轉爲凌厲,冷冷道,“你對我的感情導致了你對她的偏見,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瑩有一瞬間的呆滯,她無法相信自己多年的感情就如此卑賤地在溪孟安的嘴裡說出,她回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恢復平靜,只是覺得全身透徹的涼,彷彿被人從頭到尾狠狠地灌了一桶的冰水。
“下去吧,這樣的話我不希望再聽到第二次。”
“……是。”
瑩帶起一陣風和關門聲,消失在門後,溪孟安吐出一口氣,後傾靠在的椅背上,略微沉吟一下,而後從雕鳳椅上站起,擡掌熄滅了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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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蓮花池邊的一棵大樹下,一個嬌小的人兒蜷縮著窩在樹下的軟草上閉眸淺息,溫暖的陽光透過樹隙,淡淡柔柔地灑在她粉嫩的臉頰上,暈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在眼瞼處覆出淡淡的陰影,脣角掛著滿足的笑,酣甜的模樣讓人不忍心打擾她的休息。
忽而,一道黑影立於她的身前,掩住了零零散散撒在她身上的陽光,也許是感覺到了溫暖的消失,閉眸的人兒緩緩地睜開眼,眨了眨迷朦的眼睛,一雙黑色的鞋子映入眼底。
舞兒呆呆地擡起頭,露出一張呆呆的臉,而後慢動作地用小手揉了揉眼睛,看到冰冷而面無表情的瑩。
她有些怯怯把小屁股住後移了一分,貼住身後的大樹,用很小很小的聲音道,“你要做什麼……”
瑩的眼睛驀地瞇起,一把扯住舞兒領口的衣服陡然將她拽起。舞兒被瑩突然動作嚇住,一時之間沒有站穩身子,在瑩剛把她拽起後,一個不穩又摔到了地上,大大的眼睛驀地被淚水填滿。
“不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自己站起來。”瑩冷冷地垂眸,望著地上的舞兒。
舞兒的雙肩不住顫抖,扶住身後的大樹緩緩站起,低埋著腦袋不敢看兇巴巴的瑩。
“爲什麼不敢看我?擡起頭來。”她不信,這個女人一定是在裝!瑩想著,一手伸過去捏住舞兒的下頜,強迫她轉首望著她。
“你、你要幹什麼?”舞兒大眼充滿了恐懼,淚水一不小心就涌了出來。
瑩注視著舞兒的表情變化,那張小臉上除了驚嚇再無任何異常,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手下的人全身都在顫抖,難道真的是她如主子所說,她被自己的感情矇蔽了雙眼,所以做出了錯誤判斷……
這樣想著,瑩的手瞬間鬆了鬆,這一刻舞兒急忙從瑩的手中掙脫出來,越過瑩朝回跑去。
不,即使她錯了,她也不能讓這個女人存在,絕舞只會誤了主子的計劃!手驀地伸出,擋住舞兒的去路,舞兒雙手扯住衣裙不斷的搓弄著,極度的不安從她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來。
在瑩一步步前移的腳步下,舞兒一步步的後退,結結巴巴道,“你、你不要亂來哦!我會告訴安安……告訴安安你欺負我……”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因害怕再次涌了出來。
提及溪孟安,瑩的心一陣刺痛,想著昨夜溪孟安看著她時的冷厲視線,對舞兒的恨意霎時間高漲起來,她多年的愛憑什麼讓這麼半路出來的女人比下去!
在舞兒一步步的後退後,瑩的視線落在舞兒身後的蓮池,視線下移,看到舞兒的腳離蓮池愈來愈近,見舞兒還不斷地後退,她的眸色黯了黯,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不要過來哦……”舞兒只顧著眼前讓她害怕的人,根本沒有看自己的身後。
讓她這樣掉下去?不……瑩的眉頭蹙起來,這樣讓她掉下去,這個牛皮糖準會給主子告狀。
然她剛剛伸出手想要拽回舞兒,指尖碰觸到舞兒的瞬間,舞兒驚呼一聲,整個人後傾一下子落進水裡,像個旱鴨子般不停地在水中撲騰。
“啊——安安……”才發出幾個音節,小小的身子就朝水裡沉了下去,咕嘟嘟地在水面冒出泡泡。
瑩站在岸邊,看著水中掙扎的人兒,竟沒有移動一步。人不是她推下去的,是絕舞自己笨掉下去的,不關她的事。
水面逐漸的平靜下來,她驀地一驚,正要上前,一抹黑影搶先她一步撲入水中,動作迅速地抱著舞兒破水而出。
渾身溼漉漉的尹昭抱著昏迷過去的舞兒上岸,做了搶救工作後還是舞兒驀地咬出一口水,一張小臉蒼白異常,蜷縮在尹昭的懷裡不住顫抖,像個落水的可憐小貓,在尹昭的輕喚中,她混混沌沌地睜開眼,側首看到尹昭身旁的瑩,小手驀地糾緊尹昭的衣袖,雙眼中盡是恐懼,一個緊張又暈了過去。
尹昭抱起舞兒,朝屋內走去,他責備地看了瑩,“絕舞姑娘是無辜的,當初她全心全意將主子當做朋友,我被關在塵家莊時她想盡辦法要救我出去,還求高軒葉治好了蓉兒的病,我們欠她的太多,是我們對不起她。”
瑩張口想說什麼,又被尹昭的視線壓了回去,“聖憶風已經死了,她又變成了這樣,如今的她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你究竟還想怎麼樣?”
瑩跟在尹昭身後朝屋內走去,聽著尹昭的句句指責,瑩冷了臉,“不是我推她下去的。”
“我站在遠處,都看見了。”他看到瑩伸手去推絕舞,對絕舞在水中的掙扎袖手旁觀,“主子那邊,能隱瞞我儘量幫你瞞住,但是再有下次,我絕不會再幫你隱瞞。”
瑩的手緊緊攥住,不甘心地瞪著尹昭懷裡的人。憑什麼!憑什麼連尹昭都對絕舞如此信任!
瑩看著尹昭把舞兒輕柔地放在牀上,語氣微微顫抖,“我跟你共事這麼多年,竟比不上她。”
尹昭深深地看她一眼,“這不是偏袒誰的問題。”隨後,尹昭走出屋子,讓下人找大夫來,而後看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瑩,輕輕一嘆,“不要再做傻事,不然只會讓主子更加恨你。”
瑩微微一顫,難堪地別過頭,她隱藏的如此深,竟連尹昭也看得出她對主子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