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衛見到父親的時候，一臉羞愧之色。

他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在耗費了無數士兵的生命以及士氣之後，玉門城依然屹立在西楚國的西北端。由李義帶領兩萬黑旗軍防守的玉門城，彷彿一隻巨大的烏龜，外殼堅硬，讓人無處下口。

而且他的持續攻擊，起了反效果。剛開始攻城的時候，涌入了三十萬人的玉門城內掀起了一片恐慌的情緒。雁門關幾乎沒有抵抗就被破掉，黑旗軍五萬主力堅持一天都不到便被擊潰，連堂堂的河湟郡首都帶頭獻城投降，這一切都預示著，眼前這隻草原軍隊，擁有不可戰勝的光環。

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想打開西面的城門，逃到沙漠中去。當然，如果三十萬人同時跑到荒無人煙的沙漠，和自殺沒有多少區別。

然後朵衛就像是過來親手撕下這個光環的人。先是用張尚義的降兵，徒勞地攻擊了兩天，除了留下滿地的屍體外，剩下的還有低落的士氣以及對玉門城造成的蚊子叮咬般的傷害。

朵衛不得不讓草原人親自上陣。悍勇的長生天勇士們下了馬，扛著雲梯衝向高大的城牆。迎接他們的是冰雹般砸過來的石彈、滾木、礌石以及滾燙的金汁。往往還沒有與敵人短兵相接，攻擊的士兵傷亡便已起過一半。

用人命去消耗敵人物資的想法也不切實際。玉門城內各種軍棋儲備充足，開戰前又經過長時間的準備，用生命是消耗不起的，再說朵衛手頭也並沒有那麼多的士兵可用。

三面攻城看似勢浩大，但是連續多日攻擊沒有取得任何戰果以後，城內的人們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他們發現，草原人還是印像中那種草原人，悍勇無比但是頭腦簡單，或者在平原上用騎兵對衝不是其對手，但是對於攻城這種技術活，他們還玩不轉。所以玉門城還是安全的。

在連續攻擊半個月以後，朵衛已經看不到任何取勝的希望了。每日消耗只是士兵們的生命而已，還在硬著頭皮進攻只能證明朵衛不願意承認失敗而已。

在這個時候，朵泰帶著草原主力部分趕到了玉門城下。

朵衛不知道伶仃河水暴漲的詳情，他認爲父皇之所以帶著主力前來，是對自己失望透頂，最終決定親自出手了。

出乎意料的，朵泰並沒有對兒子有任何的責備，說道：“朵衛，無法攻取玉門城不是你的錯。當初父皇讓你帶著數萬騎兵攻打這裡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接下來我們換個方法?！?

“換個方法？”朵衛有些發愣，攻城不都是用人命去填嗎，哪裡還有別的方法？

朵泰笑咪咪地說道：“時代變了，我們草原人也需要與時俱進。每一個士兵都是長生天寶貴的財富，我們不能隨意浪費。色目人的武器可以幫我們戰勝西楚國的重騎兵，當然也可以征服這座玉門城?！?

朵衛不知道父皇這是在安慰自己還是有別的想法，但是提起色目人的武器，他一下子想起了當日對陣黑旗軍的情形。如果能夠像戰勝敵人重騎

兵那樣，以摧枯拉朽之勢拿下玉門城，那感覺肯定很不錯。

朵泰拍著朵衛的肩膀，說道：“兒子，不要拘泥於一時的成敗，遇事多動動腦子。爲什麼西楚國民比草原勇士要弱，這麼多年來還會壓我們一頭？主動是漢人們更強調智慧的作用，這一點上承認我們落後並不可恥?！?

看到朵衛還是一副懵懂的樣子，朵泰不再解釋，繼續說道：“伶仃河以北超過一半的財富都聚集在這玉門城了。我們必須在西楚國援軍主力突破伶仃河之前，將玉門城攻陷，得到各種物資補給，這樣才能夠有實力與西楚國再進行大的會戰。明日暫停進攻一天，後天繼續發起攻擊！”

——我是分割線——

第一縷陽光射向大地，給人間帶來了溫暖與光明。此時的玉門城外，草原人的營帳鋪滿了黃色的大地，一直綿延到天地相接處，給人以巨大的壓迫感。

玉門城守李義，正站在正東的城門樓上，正拿著鷹眼套筒觀察著敵人的一舉一動。從前天開始，這些草原人的數量明顯增多了，他甚至看到了北朝的王旗——莫非泰皇已經放棄了攻取京師，將玉門城作爲主戰場了？玉門城並不像人們想象得那樣堅不可摧，如果草原人握緊一個拳頭砸過來，那麼玉門城的陷落多半隻是時間問題。

很不幸，他的擔憂變成了現實，朵泰的確是這麼想的。

西楚國的援軍還被夏汛阻在伶仃河，沈錯出使樓蘭能否搬來救兵也還是未知數，接下來艱苦的守城將是一場意志的較量，戰爭其實剛剛開始。

萬一玉門城失陷了，那將會造成不可想象的後果。幾乎所以前往沙漠的商隊以及河湟郡超過一半的難民都聚集在這裡，草原人若是入了城，這裡將變成地獄一般的光景。

而就在前天，幾名重要人物入了城：三皇子楚漓、平陽公主楚馨兒、兵馬大元帥的子女顧南風、顧婉兒兄妹，這些都給李義增加了壓力。

昨天的時候，敵人破天荒地沒有進攻，這非但沒有讓李義感到輕鬆，反倒是更加不安。事出反常即爲妖，他需要弄清楚敵人的目的。

“將軍，”身邊的副官指著敵人的軍陣說道：“我覺得草原人的營帳有些怪異。那些被包裹起來的東西，好像是投石機?！?

順著副官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李義發現排列得很整齊的一排事物矗立在空地之上，後方堆滿了一黑色的東西。

“就算是投石機，可是距離太遠了，足有數裡之遙。我西楚國最遠的投石機也達不到這個射程，難道草原蠻子的投石機比我們的還要先進？”李義不屑地說道：“除非投擲一些很輕的東西，不可威力肯定大打折扣，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

“可是將軍，”副官說道：“我聽說之前重騎兵一天便被殲滅，便是因爲敵人將一種叫火油的東西投擲到了陣前，將重騎兵活活燒死的。敵人不會用這種方式來攻城吧。”

這麼一說，李義也警覺起來，不過看著石制的城牆，心道

這能怎麼燒？

正在這時，一陣蒼涼的號角起響起來，城下的草原軍隊開始行動，集結，這是要攻城的信號了。李義急忙下令士兵們要各司其職，全力守城。

卸下包裹物之後，李義發現那排列整齊的事物果然是投石機，副官說的話應驗了。

敵人並沒有第一時間叫喊著開始攻城，最先動的是那種投石機。只有一架投石機發動了起來，在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一個黑色的圓點，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向著玉門城飛過來。

李義和副官都屏住呼吸，眼看著圓點越來越近，果然是那種黑色的皮囊。只見皮囊飛得越來越低，越過了城頭，砸到了城內的一棵大樹之後。

“啪——”的一聲，皮囊砸在了城內一棵老樹之上，正中一個烏鴉巢。黑色的汁液四濺，將全部的小烏鴉們染成了純黑色，氣得烏鴉媽媽一直亂叫也無可奈何——這是這次攻擊唯一的戰果。

在如此遠的距離之上，落點必然散亂，再加上投出的東西太輕，沒有威力，所以李義纔會說投石機這種用法沒有意義。

李義想笑但是忍住了，他知道即使泰皇親自來了，肯定不會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只見操縱剛纔那臺投石機的士兵們又動了起來，在投石機上擺弄了一番，很快又投出了第二個皮囊。

這一次的落點也不盡如人意，直接掉進了城外的護城河裡，甚至皮囊都沒有破裂，在河水上漂著，緩緩移動。

雙方十幾萬大軍都已經嚴陣以待，做好了攻防戰的準備。所有的士兵們都在盯著那擡投石機自由發射皮囊，讓李義生出一種荒謬感：這是在打仗還是在過家家？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那擡投石機還在執著地發射著皮囊。現在每一次發射，都會引起守城官兵的鬨笑聲。敵人用這種方式攻城，恐怕要攻到天荒地老吧。

而李義卻笑不出來了。他發現皮囊的落點越來越集中了，顯然對方的投石機要比西楚國製作的要精密一些，起碼具備調節投出物落點的能力。

“啪——”的一聲，一顆皮囊落在了城樓之上，黑色的汁水爆裂而出，帶來濃重油腥味的同時，也將“玉門關”三個燙金大字，被污染成了黑色。

操縱投石機的幾名士兵歡呼起來。然後李義發現，所以的投石機都開始動了，在作了一番調整之後，同時投出了皮囊。

數十個小黑點劃過弧線，準確地向著東城樓掉落。李義簡直不改相信自己的眼睛：經過一臺投石機數十次的較準，居然能夠讓所有的投石機，準確地落到一個點？

漢人歷來以自己爲天下中心，周圍民族皆爲蠻夷。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起碼色目人在數學造詣上，要遠強於漢人，製作出來的投石機也擁有更高的精度以及可操作性。

城樓之中，彷彿下起了一陣皮囊雨。連續三輪過後，李義發現速整個城樓都被這各黑色的汁水所浸染，自己連同這裡的守軍，彷彿置身一個巨大的油鍋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