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董襲興沖沖的跑進太守府,我笑道:“有何事?如此火急火燎的。”
“主公所料不差,陸紆那老兒果然派人前往吳郡了。”董襲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雙手奉上與我,“我遵照主公吩咐,於陸紆門外觀察,不久後果然見一騎出門,取道吳郡,我隨後跟上,於半路截住了他,發生了爭執,最後被我錯手所殺,就身上搜得這封書信。”
我接過書信,見信封上寫著“焦矯啓”三個字,心中百感交集,嘆道:“豪族們終是不見容於我。”打開信封,裡面放著一塊布,布上寫滿蠅頭小字,我仔細觀看了一陣,裡面的內容竟是《春秋左傳》中的名篇:子產不毀鄉校。
其內容爲:鄭人遊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如何?”子產曰:“何爲?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下面還寫有:月初得公安然之訊,滿心歡喜,之前所謀,夜常思量,以郡中民心所向則不可爲,火能取暖亦會燒身,爲取暖而引火燒身則爲不智,號召力已不如前,謀取嚴公之事力不足也,望公思之。
最下面則是一大片空白。
看著這些蠅頭小字,我腦子一陣混亂,實在是搞不懂裡面在談論什麼,便喚人去請來步騭、衛旌、虞翻商議此事。此時郡中能幫得上忙的也就他們三人了。只見他三人觀看了良久。
衛旌首先言道:“所謂的鄉校就是平民閒時聚集討論爲政者善惡的地方,而子產是個講道理的人,他不讓摧毀鄉校,就是要讓爲政者廣納平民之言論,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今陸紆以‘子產不毀鄉校’爲信,恐怕是想以此告知焦某,主公已廣納良言,民心所向,不可動搖。再沒什麼道理來打擊主公了。”
步騭道:“前一段或許可以這麼解,但若與後一段連接起來,恐怕又有不同的含意了。”
衛旌問道:“又有何含意?道理不是很清楚了嗎?”
步騭微微沉思,道:“其文曰:‘火能取暖亦會燒身。’此處的火,可比之爲民。我想陸紆是想告知焦某,如能妥善利用民力,則爲取暖,如不能妥善利用民力,則爲燒身。而前文‘子產不毀鄉校’,想是欲讓焦某妥善利用平民言論,先以流言來詆譭主公之名望,後再圖之。”
衛旌點頭道:“有道理,聽子山兄這麼一說,再仔細翻看全文,卻也覺得是有這麼個意思在其中。我等如順其原先之意理解,倒是會以爲陸紆欲勸焦某不可與主公爲敵,以免引火燒身。”說著搖頭一嘆:“旌未能深加勘察,幾誤大事。慚愧,慚愧。”
我笑道:“先生不必自責,此文我亦看不出有何破綻,還好步先生眼尖,看出了端倪。如此我等便須多加堤防焦某派來的間細。”說著我望了虞翻一眼,道:“先生以爲如何?”
虞翻拿起那封信,反覆的觀看,忽然拿到鼻前聞了聞,似乎發現了什麼,搖頭道:“此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主公請稍等片刻。”走出大廳,片刻後回來,手上已多了一碗水。只見他指著最下面那塊空白處道:“此處略有酸味。”拿到水裡一沾,布上竟慢慢的顯出字來:嚴白虎輕而無備,公可思之。
衛旌憤然道:“陸紆言主公輕而無備,這分明是要通知焦矯暗伏刺客來刺殺主公!其心可誅。幸虞功曹看破其詭計,主公以後切切不可一人單獨出外。否則,道理都沒你講的。”
我苦笑道:“虞先生早就教訓過我多次啦,我已不敢單獨出外了,子旗就請放寬心吧。”
虞翻點頭笑道:“主公從善如流,吾無憂矣。”
董襲怒道:“主公,陸老兒如此可惡,可讓我領兵前去擒拿下他。”
步騭擺手道:“不可,不可,此信並無署名,難以做爲證據。如我等前去擒拿陸紆,那得罪的不僅是郡中豪族,更是全江東的豪族了。到時就算有再好的理論,也難以在江東站得住腳了啊。”
虞翻道:“子山兄此言是也,陸家乃江東大姓,輕意不可動他。況且眼下他只是向焦矯提出警示,而並無見害之言。以吾之見,不如先按兵不動,再多派人手盯住他便可。如果他們真要做出有害攻伐山越大事的事來,我第一個不饒他們,捉回來後,我就先狂扁他們一頓,還要扁他們的臉,一個個都扁成豬頭,扁到連他媽都認不出他們來,扁,扁,扁……”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額頭青筋條條漲出。
突然看到虞翻這麼激動,衆人無不大吃一驚。便董襲這樣的牛人,也嚇得連連問我道:“老虞這是怎麼啦?”
我輕聲道:“老虞那可是出了名的嫉惡如仇,咱別做啥壞事被他逮到,不然真會把你扁成豬頭的。”
董襲大驚,不敢再說,好片刻後,虞翻終於冷靜下來,擦了擦汗道:“不好意思了各位,我又激動了,見諒見諒。”
我道:“沒事,沒事。老虞會如此激動,那也是因爲嫉惡如仇。我們明白。”
虞翻感激道:“多謝主公,多謝各位同僚,我老虞就是這毛病不好,太嫉惡如仇了。對了,剛剛說到哪來著?”
董襲忙道:“說到派人去盯住陸紆。然某覺得盯住一個人還不夠,其它豪族也要派人盯防才行。你們不知道,那日我見衆豪族在陸紆家中密謀良久方纔離去,此事與他們必有關聯。”
衛旌道:“如此說來,豪族們必是組成了聯盟。”
步騭道:“此言不差,我等如能拿到他們聯名的義狀,有了證據,那便好從中謀劃了。”
董襲道:“既如此,我帶兵前去搜查一番如何?”
步騭道:“不可,既然是重要物事,陸紆定會藏得極其隱蔽,我等搜查得到便好,搜查不到,那就打草驚蛇了。”
虞翻道:“主公,我看此事難以深究,不如明日主公親走一趟,將書信還與陸紆,再曉之以大義。所謂:‘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以衆豪族之勢,只可恩威並施,讓其心服,方能無患。”
衛旌、步騭二人思慮片刻,亦道:“爲今之計,也只有如此。”
我點頭道:“既三位先生皆這般說了,那明日我便親走一趟。”命董襲再多加人手前去盯住豪族們的動向。
次日,吃過早飯,我便與董襲起身前往陸紆家。此時的會稽城人來人往,販夫走卒,各忙各事,倒是一派繁榮景象。當走過市集時,一位寫字的先生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走將近去,只見這位先生面容清癯,身穿舊衣,雖是一副農民的打扮,卻有一股不凡的氣質。我指著他案前的那塊招牌(上面寫著‘傭書’二字),笑道:“先生可是代人抄書?”
那先生點頭道:“是的,不知貴人可有何書物要代爲抄寫?”
我想了想,身上除了陸紆那封信外,也別無其它書物。我有心讓這位農民書生賺點錢,於是便取出那封書信,道:“你就幫我抄一抄這封信吧。”
那先生接過手,細細看了一遍後,便動手抄了起來,此時書信空白處因已風乾,所以“嚴白虎輕而無備,公可思之”等字便無浮現出來。
須臾,那信便抄好,我接手一看,不禁讚道:“先生真是寫得一手好字。”讓董襲取了五兩黃金酬謝那位先生。
那先生連連擺手道:“這錢太多了,並不需如此多錢啊。”
我笑道:“先生之字值千金,這錢確實還少,奈何我今日身上帶的不多,改日再來好好酬謝先生。”轉頭對董襲道:“我們走吧。”
“貴人且慢。”那先生喚住了我,“敢問貴人可是嚴白虎?”
我奇道:“先生何以知之?”
那先生道:“書信上寫得分明:‘謀取嚴公’,此豈非太守嚴白虎耶?”
我笑道:“天下姓嚴之人甚多,怎可單憑一姓,便推斷我爲嚴白虎?”
那先生道:“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嚴公忽略了。”
我問是什麼?那先生指著我的佩劍道:“此劍不是龍淵寶劍,又是何物?以龍淵寶劍再加‘嚴公’二字,足可推斷將軍便是嚴太守了。”
我聞言哈哈一笑,“先生果然見識非凡,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那先生道:“在下姓闞名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蒙太守看得起在下,有一言相告。”
史書上記載闞澤家世代爲農,居貧無資,所以闞澤常爲人代抄書物,以供紙筆。想不到眼下,他會在市集這擺攤。
我喜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嚴某洗耳恭聽。”
闞澤道:“請太守仔細看那信後一段每一句的前一個字。”
我忙將書信展開,只見那些字組成起來竟是:月滿之夜,以火爲號,謀望。
看著這行字,我大吃一驚,想不到只一封信,便暗藏瞭如此多的玄機,看來對方定是有高人指點。此信若送到焦矯手中,那無論其中的哪一個計謀,都將是讓人防不勝防。此時離月滿之夜還有十天時間,難道衆豪族要在月滿之夜放火,與敵內外呼應?若是這般,則會稽恐難守矣。
我連忙握住闞澤之手道:“幸得先生提醒,否則幾誤大事。”
闞澤道:“太守此時可是要前往陸紆之處?”
我道:“不瞞先生,此便是陸紆寄與焦矯之信,我此去正是爲了此事。”
闞澤道:“太守是欲以此信告戒陸紆,然僅以此信,似乎還不足夠。太守如信得過闞某,不妨將此事說說,待闞某爲太守分析分析。”
我喜道:“先生如肯相助,大事定矣。”遂將董襲如何截住書信,陸紆如何聯合衆豪族反對自己之事說了。
闞澤細細思量後說道:“眼下只要將陸紆與衆豪族聯名的義狀找出,便可一舉降服衆豪族。”
我點頭道:“此言是也,書信只能給陸紆一人提個醒,遠沒有聯名狀來得有效。只是聯名狀如此重要之物,要取得,恐非易事啊!”
闞澤笑道:“太守勿慮,澤有一計,可使陸紆親手指引我等找出聯名狀。”
我聞言大喜,趕忙詢問是何計謀?闞澤不慌不忙,低聲細說了數語。我大笑道:“真妙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