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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理事

理事

會場裡躺了一地的人,全都在沉睡,燈光又不怎麼明亮,因此警察們第一時間還真沒發(fā)現(xiàn)除了夏主持之外還有人死了,直到挨個查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人堆裡躺了一具死屍。

死者是周建國。他們坐的位置本來就在角落裡,白霧一起,他是個有經(jīng)驗的,知道現(xiàn)在什麼都看不見,如果亂跑就會造成踩踏,因此立刻拉著兒子就趴了下去,一點也沒被磕碰到。

但是現(xiàn)在,周偉成和保鏢都安然無恙地在地上熟睡,周建國卻是七竅沁血,仰面朝天地躺著,人都已經(jīng)硬了。

“他臉——”小成一眼看過去,只擠出兩個字就說不出話了。

“還有手。”李元澀聲說。

周建國的臉和手——應(yīng)該說,他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全都乾枯皺縮,臉上的皮肉都塌了下去,十根手指更像雞爪一樣,整個人彷彿都變成了一具乾屍。要不是小成認得他的衣服,簡直都不敢說這就是周建國。

“這是——這是騰蛇乾的?”小成訥訥地轉(zhuǎn)向管一恆。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變成這樣,他雖然在隊裡號稱成大膽,也有些不寒而慄。

“不是。”管一恆沉著臉,“騰蛇不會吸血。”

“還有別的東西?”小成覺得腦袋炸了一下。一個騰蛇就夠麻煩了,現(xiàn)在又出來一個吸血的?他彎腰去推了推周偉成,又搖晃了保鏢幾下,“醒醒!”會場這麼亂,周建國是怎麼死的,也只有身邊的人才能提供線索了。

周偉成被他推得翻了個身,哼唧一聲,彷彿做著什麼好夢似的吧唧一下嘴,又睡著了。李元皺著眉頭說:“不用推了,都叫不醒。”

小成頗爲(wèi)詫異:“是因爲(wèi)那個香味?可我怎麼醒了呢?”

“那是因爲(wèi)小管給你注了一點靈力,否則中了迷獸香至少睡上三天。”會場一角忽然傳來答話,驚得一干警察立刻把槍口轉(zhuǎn)了過去,就見有兩個人正晃晃悠悠從地上站起來,在昏暗的燈光裡頗有幾分乍屍的感覺。

“什麼人!”一名警察警惕地喝問。全場人都還在睡著呢,這兩個人自動醒了,實在叫人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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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一恆臉色更難看了,擡擡手示意大家不用緊張,自己往前走了幾步:“董理事,你怎麼在這兒?”

站起來的兩人裡,開口說話的男人四十歲左右,穿著件暗藍色的唐裝,看起來溫文爾雅。聽見管一恆的話,他一手按了按太陽穴,笑了起來:“到濟南來辦點事,去了才知道你已經(jīng)把事解決了,又聽說濱海這邊出點問題,就順道過來看看。沒想到啊,居然在這邊見識了迷獸香。”

管一恆皺了皺眉:“沒受傷就好。那就麻煩董理事做個筆錄,如果有什麼線索請?zhí)峁┮幌隆!?

自打來了濱海,管一恆並不愛說話,尤其不說廢話和官腔,像現(xiàn)在這樣跟這個董理事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些官樣文章,還真是頭一回。

李元是個精細人,要不然也當(dāng)不上刑警隊的隊長,一聽管一恆這麼說,馬上就示意小成:“請這位董先生去外面做筆錄吧。”顯然管一恆跟這個姓董的關(guān)係並不怎麼樣呢。

姓董的卻笑了笑,根本沒有出去的意思:“這位是李隊長吧?敝人董涵。雖然跟小管不是一個部門,但這樣的案子也在我們的職責(zé)範(fàn)圍之內(nèi)。李隊長能否讓我也聽聽呢?”

李元正有些爲(wèi)難,管一恆已經(jīng)往前走了一步:“十三處和協(xié)會是兩回事,董理事應(yīng)該很清楚。”

董涵身後的年輕人嗤地就笑了一聲:“原來你也知道這是兩回事啊?那濟南的事你又憑什麼插手呢?”

這年輕人跟管一恆年紀差不多,衣著講究,長得也很不錯,就是一開口就陰陽怪氣的,眉宇間也帶幾分刻薄勁兒,叫人看著不大舒服。

濟南的事?小成立刻就想起來管一恆剛來的時候改了車次的事,瞬間就有點明白了,敢情這是被管一恆搶著辦了事,回頭來找場子了?只是不知道這個協(xié)會究竟是什麼協(xié)會,跟十三處有什麼關(guān)係。

雖然管一恆不算是個合羣的人,身上經(jīng)常還有點生人勿近的氣場,但畢竟大家已經(jīng)共事了幾天,小成理所當(dāng)然就把管一恆算在了“自己人”裡頭,正打算把那年輕人頂回去,管一恆已經(jīng)淡淡地說:“你是實習(xí)天師,無權(quán)過問。”

一句話把年輕人頂?shù)闷吒[生煙,兩道眉毛直豎起來,正打算髮怒,董涵就把他往後拉了一下,笑瞇瞇地說:“費準(zhǔn)是有點越級了,不過之前你也處理過濟南的事,其實道理差不多的是不是?”

董涵一開口,顯然份量就跟這個姓費的年輕人不同,管一恆皺了皺眉,還是解釋了一句:“我經(jīng)過濟南正巧碰上所以援手而已,如果拖延下去事態(tài)會更嚴重。”

費準(zhǔn)立刻冷笑:“我們現(xiàn)在也是正巧碰上所以援手啊。何況現(xiàn)在連騰蛇都跑了,再拖下去事態(tài)豈不是更嚴重?”

李元有些猶豫。他當(dāng)然也看得出來董涵和費準(zhǔn)動機不純,但費準(zhǔn)說得也沒錯,現(xiàn)在騰蛇跑了,再多拖延一天,危險就要存在一天。以管一恆對董涵的態(tài)度來看,這個人不管是哪個協(xié)會的理事,應(yīng)該還是有點份量的,說不定就能幫上忙呢。

“小管,這兩位到底是什麼人?”李元把管一恆往旁邊拉了拉,小聲問。

小成瞪大了眼:“隊長,管他們是什麼人呢,這分明是來找場子的啊!”

李元瞪了他一眼:“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抓到騰蛇!”別的部門有什麼衝突他管不著,但他是刑警隊長,必須要爲(wèi)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負責(zé),不能爲(wèi)了意氣耽誤正事,“小管,你們有什麼保密協(xié)議嗎?”

管一恆默然片刻,搖了搖頭:“董涵有權(quán)過問,你可以告訴他。”

李元略帶歉意:“小管,真是對不住,這事——”

管一恆只搖了搖頭,就轉(zhuǎn)身往展示臺上走去。小成跟著他,也覺得有點不好說話:“那個,我們隊長也不是……”

“職責(zé)所在,我明白。”管一恆簡單地說,從被砸得破破爛爛的展示臺下頭扒出了那塊鼎耳殘片。

小成抓了抓耳朵,對之前那個水桶大小的蛇頭還心有餘悸:“你小心點!”

“裡頭已經(jīng)沒東西了。”管一恆隨手一捏,鼎耳上浮鑄的那條蛇就碎成了幾塊,彷彿朽爛的木頭一樣。

小成皺起眉頭:“人都在外邊守著呢,騰蛇能跑哪兒去?”

“不是跑。”管一恆手指無意識地捻著那塊殘片,有點走神,“是被人拘走了。之前的迷獸香,就是用來迷醉騰蛇的。”

小成失聲問:“那香也能醉蛇?”

管一恆似乎陷入了一種恍惚的狀態(tài)裡,緩緩地說:“那是迷獸香,用玉紅草加上月中桂子調(diào)製,專門用來迷醉各種妖獸的。”

“玉紅草是什麼東西?”小成自覺挺喜歡搜尋動植物知識的,但玉紅草的名字可是從沒聽說過。

“玉紅草生在崑崙之墟,”管一恆目光有些茫然,聲音卻低沉而清晰,像是要把自己說的每個字都咬一下似的,“人食其果實,會醉臥三百年。不過果實極其難得,用其草曬乾焚燒,香氣也能令百獸迷醉。”

小成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你,你聞過這種香?”

這句話彷彿一個開關(guān),猛地把管一恆從恍惚裡拽了回來,他雙手一用力,鼎耳殘片都被他扳彎了一塊兒。不過他迅速就控制了自己,隨手把殘片給了小成,簡單地說:“對。”

“在什麼地方聞過?”小成追著他問,“既然聞過,你應(yīng)該知道是什麼人用這種香的吧?”照管一恆的說法,那什麼玉紅草長在崑崙之墟,崑崙可是傳說中的神山,那麼玉紅草肯定是很難得的東西。好吧就算那個崑崙就是現(xiàn)在的崑崙,在崑崙山裡找一棵連植物大百科上都沒有的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如此,能用這麼難得的東西製成的香,這種人也必然不會太多,只要抓住迷獸香這條線索,至少可以有效縮小嫌疑人範(fàn)圍了。

管一恆沉著臉沒說話,後頭卻傳來一聲嗤笑:“別問了,他只知道迷獸香,可不知道用迷獸香的人是誰。管家上上下下,號稱要報仇,可找了這麼多年,還不是沒找到!”

小成只見管一恆太陽穴上瞬間迸進一條淡青色的血管,下頦肌肉繃緊,嘴脣幾乎抿得發(fā)白。他一回頭,就看見費準(zhǔn)悠哉遊哉地踱著步子過來,臉上似笑非笑,眼睛裡閃著點諷刺的神色。

雖然這裡頭的玄機,小成一時還不可能完全搞明白,但從管一恆的反應(yīng)上也能看出來,費準(zhǔn)這是在踩人痛腳呢。他踩別人的痛腳也就罷了,踩管一恆的,那就是踩自己人的啊。小成可不像李元那麼冷靜,當(dāng)即就把眼睛一眨,一臉的求知模樣:“這麼說,小費先生你是知道的了?”

費準(zhǔn)噎了一下,停了幾秒鐘才冷冷地說:“我怎麼會知道。”

小成做恍然大悟狀:“哦,我忘了,費先生只是實習(xí)的,連正式天師都不知道的事,你肯定也不知道了。”

他踩起痛腳來也是一踩一個準(zhǔn)。費準(zhǔn)出身天師世家,自幼就被人稱讚天賦過人,可是到了十八歲參加天師協(xié)會的實習(xí)天師培訓(xùn)之後,偏偏又遇上了一個管一恆。

兩人年紀相仿,出身相似,少不了經(jīng)常被人拿來比較。費準(zhǔn)十八歲之前一帆風(fēng)順,遇上管一恆之後十次倒有八次被他壓著,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鬱悶。現(xiàn)在管一恆已經(jīng)正式通過考試成了初級天師,並被國安十三處錄取;費準(zhǔn)比他還大一歲,到現(xiàn)在還是拿著實習(xí)證,心裡那個憋氣勁就別提了。

因爲(wèi)只是實習(xí)天師,所以管一恆能獨立出來辦案子的時候,費準(zhǔn)只能跟著別的正式天師打個下手。

他和董涵比較親近,濟南那件事,本來用不到董涵這樣的高級天師出馬,完全是想帶著他去練練手。誰知道他們到了濟南,又發(fā)現(xiàn)事情居然被經(jīng)過的管一恆順手解決了。費準(zhǔn)撲了個空,這股火氣又躥了一截,硬拉著董涵來了濱海。

現(xiàn)在管一恆失手,費準(zhǔn)好不容易逮著這個機會,怎能不落井下石一下呢?偏偏管一恆不說話,卻又遇上小成這個牙尖嘴利的傢伙,被硬生生地堵了回來,反而自己生氣。

小成看他陰陽怪氣的模樣就不順眼。何況這種時候了,管一恆都讓步叫他們插一腳辦理這個案子,費準(zhǔn)還要來諷刺人,未免也太過分。所以小成嘴下也不留情,噎得費準(zhǔn)臉色發(fā)紅,他還一臉真誠地問:“那麼周建國是怎麼死的,董先生一定看出來了吧?”

費準(zhǔn)簡直要被他氣得仰倒,咬著牙說了一句:“能吸血的精怪不少,還要一一排查。”就轉(zhuǎn)身走了。

小成衝他的背景嗤了一聲,轉(zhuǎn)頭拍了拍管一恆的肩膀:“別跟這種人生氣。”

管一恆默然片刻,微微一笑:“謝謝。”

他自打來了濱海,一直是一副面癱模樣,這個笑容雖然淺淡,但已經(jīng)足夠看得小成直眨巴眼了,半天才一巴掌拍在管一恆肩膀上:“我說,你怎麼不多笑笑呢!肯定迷倒一片小姑娘。”長得這麼陽光帥氣的模樣,卻整天板著個臉,真是暴殄天物啊。

管一恆耳根泛起一點紅色,不過在他微黑的膚色上並不明顯,燈光昏暗,小成也沒看清楚,還在絮叨:“我說啊,幹咱們這一行的,整天板著個臉也沒什麼意思。本來就天天跟些煩心事打交道,再不自己找點樂子,悶都能悶死。哎,我可不是沒同情心,但是咱們不能讓負面情緒影響太厲害,否則對辦案子也沒好處。咱們哪,對案件要保持嚴肅,但是對生活要有熱情。你看人家葉先生——對了!”

小成唸叨到一半,猛然一拍大腿:“葉先生怎麼樣了?”說來慚愧,騙著人家?guī)麄儊砹私涣鲿Y(jié)果被騰蛇一鬧居然就把人給忘了,要不是說起多笑笑的事來,小成想起了總是面含微笑的葉先生,說不定就把人家直接扔到腦後去了。

“還在睡。”管一恆簡單地說,指了指門外,“已經(jīng)被人擡出去了。我看過了,沒受傷。”

“哎,那就好。”小成多少鬆了口氣。騰蛇沒抓到,要是死傷太多,就更糟糕了。

幸好事情還沒糟糕到那種程度,把會場全部檢查一遍之後,發(fā)現(xiàn)也只有夏主持和周建國兩個死者,其餘人或者有磕傷碰傷,但都不是什麼大問題,統(tǒng)統(tǒng)由警察們擡了出去,只等著自然醒就是了。

董涵站在周建國屍體旁邊看了一會兒,俯身在周偉成和保鏢眉心點了點。小成注意到他五指捏了個古怪的手型,點在兩人眉心的時候似乎有一星微光一閃,從他指尖沁入了兩人眉心裡。然後,周偉成就醒了過來。

“怎麼——”他才莫名其妙說了兩個字,就看見周建國的屍體躺在身邊,頓時呆了,“爸,爸,你怎麼了?”他扎撒著手,想撲到周建國身上去,又被那鬼一樣的臉嚇住了。

董涵輕輕嘆了口氣:“節(jié)哀。”他人生得溫文爾雅,聲音也是低沉中帶著磁性,這麼兩個字溫和地說出來,有種難以形容的力量,讓已經(jīng)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周偉成愣了愣,然後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董涵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等他哭了一陣子,才問起當(dāng)時的情況。

周偉成什麼都說不出來,對他來說就是看見白霧,然後被老爹按著蹲了下去,最後就失去了知覺,倒是跟著他的保鏢欲言又止。李元看見了,立刻問:“你發(fā)現(xiàn)了什麼?不要緊,無論多不合理的事,都跟我們說一下。”

保鏢有些遲疑地說:“當(dāng)時老闆說蹲下,之後忽然叫了一聲,我立刻伸手抓了一下。我和老闆之間頂多也就是一伸手的距離,但我抓過去的時候沒有碰到老闆,倒摸到一塊冰涼滑溜的東西上。我覺得很像是一條胳膊,但人的胳膊絕對沒有這樣的!就像石頭打磨出來的一樣,又冷又硬又滑。”

他說著,還比劃了一下:“所以那個時候,一定有什麼東西隔在我和老闆之間,說不定就是殺死老闆的兇手!但是我馬上就失去了知覺,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這麼一說,周偉成也想起一件事來:“我,我好像在昏倒前看見一道彩色的光。”

小成精神頓時一振:“你也看見了?那光是什麼樣子?”

“光——就是光吧……”周偉成絞盡腦汁地回想,“五彩繽紛的,嗖地一下就閃過去了,之後我就昏了……”

這也算是線索了。

此時法醫(yī)小宋已經(jīng)檢查完了周建國的屍體,將他放到擔(dān)架上擡了起來。周偉成哭著要跟上去,卻一腳踢在旁邊的箱子上。

那個箱子正是他們用來裝石雕佛頭的,騰蛇出現(xiàn)之前,周偉成正要把佛頭拿出來,所以沒有上鎖。現(xiàn)在他這麼一踢,箱子一晃就打開了,但從裡頭滾出來的卻不是原本那顆石雕的佛頭,而是一顆玉雕佛頭,玉質(zhì)溫潤,顏色淺碧,在燈光之下反射著瑩瑩的寶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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