檮杌擡起受傷的後腿,想舔一舔。但是那個位置實在彆扭,它夠不到。
傷口持續不斷地疼痛,彷彿裡頭有無數蟲子在鑽咬一般。當然檮杌還從來沒有被蟲子咬過,做不出這個比喻,只是本能地覺得傷口裡仍舊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著它,說不出的難受,也說不出的危險。
這兩個人它仔細審視看起來跟剛纔它殺掉的那些完全不同,他們站在那裡,看見它既沒有欣喜若狂地呼叫,也沒有徒勞地胡亂攻擊,更沒有崩地大叫大吼。
檮杌有點摸不透情況,然而天性中的惡讓它很快就不考慮這些,低沉地吼叫一聲,它拿出最快的速度,縱身撲了過去,揚起爪子,向著右邊那個人腦袋拍去。它看得清楚,剛纔擊傷自己的那個東西,是左邊的人扔出來的。欺軟怕硬是所有生物的劣天性,它當然也懂得的。
這一下疾撲快如閃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它的爪子已經要拍到那個人頭頂了。這一下只要拍實,立刻就能打碎他的頭頂;即使他能躲一下,臉上的皮肉也會被全抓下來。檮杌下意識地齜出獠牙,空氣中的血腥氣讓它興奮,已經多久沒有嗅到過這種美妙的氣味了?它沉睡得太久了。
一團黑氣猛地跟檮杌撞在了一起,黑氣被打得倒飛出去,檮杌的前爪卻被什麼鋒利的東西直接穿透了,它發出一聲嚎叫,剛落在地上,就有三點金光穿透黑暗衝了過來。
檮杌現在只有三條腿能站住,一條後腿還在作痛。這三點金光來的時機太好,正是它剛剛落地還來不及發力跳起的時候,站在那裡像個靶子。
金光看著並不起眼,像三隻飛得太快的羽蟲而已,但是檮杌敏銳地從上面嗅到了一種氣味,就像是後腿傷口處的味道。這一刻妖獸超越普通野獸的本能發揮了作用,它就地一滾,揚起受傷的前爪,迎向三點金光。
轟地一聲,三點金光被檮杌像拍蚊子一樣拍滅了,可是檮杌的前爪與金光接觸的地方猛地炸開,整隻爪子都像爛棉花一樣軟軟地垂了下來。檮杌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那聲音已經不像虎嘯而像殺豬了用三條腿猛地發力,幾乎變成了一團黑光,直衝向擲出金光的人。
即使有土螻正面硬抗了檮杌的衝擊,但因爲離得太近,葉關辰還是被檮杌帶起的風颳得往旁邊踉蹌了一步,站穩腳跟的時候就看見檮杌拍開管一恆的三枚五銖錢,拖著已經廢掉的一隻前爪發起的攻擊。
這一撲比剛纔更快,管一恆擡手扔出三張五雷符,自己就地一滾,閃到樹後。轟轟轟五雷符在空中連環炸響,然而檮杌速度太快,五雷符只炸掉了它半截尾巴。咔嚓一聲,兩人合抱的大樹被檮杌從中撞斷,那隻完好的前爪伸了出去,狠狠地抓向樹後的管一恆。
”榴榴”清脆的叫聲突然在近前響了起來。比起檮杌能震得人耳朵發疼的嚎叫,天狗的音量跟只普通小狗沒什麼太大區別,然而這是天生能夠御兇的靈獸,即便檮杌這樣的上古兇獸,乍一聽這聲音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伸出去的爪子遲疑了那麼一瞬,管一恆已經翻身閃開了。
”榴榴”天狗幼幼大聲叫著,撲上去要咬。別看大小懸殊,一物降一物,幼幼是絲毫不怕檮杌的。
然而檮杌畢竟是上古兇獸,幼幼雖然不怕它,卻沒有它跑得快,加上短腿短腳,才撲上去,檮杌已經嘩啦一聲撞倒一片灌木,撒腿就跑。儘管只有三條腿可用,動作卻仍舊快如閃電,一躍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幼幼撲了個空,險些撞上樹,連忙在空中急剎車,一屁股坐倒,轉頭看著葉關辰,慚愧地低下了小腦袋。
”傷到沒有?”葉關辰飛奔過來拉起管一恆,伸手去摸他胸口。森林裡樹木太多,睚眥這樣的龐然大物放出來反而束手束腳不夠靈活;土螻速度又不夠快,所以他才把幼幼放了出來。雖然已經考慮周全,但眼看著剛纔檮杌那一下實在太快,倘若不忌憚幼幼,管一恆現在已經被開膛破腹了。
”沒事。幼幼來得真及時。”管一恆擡手把小天狗撈過來摸了摸毛,幼幼開心地跳到他肩上蹭了蹭臉。
兩個倖存的盜獵者到現在纔回過神來,驚駭地看著憑空出現的幼幼,哆嗦著聲音求救:”那,那是什麼東西?求求你們,送我們出山”
管一恆頭都不轉,徑自問葉關辰:”怎麼辦?”
”追。”葉關辰拋了拋從地上撿起來的五銖錢,在手電光照下,五銖錢上頭隱約纏著一絲黑氣,那是剛纔在檮杌身上沾染的惡氣,”有這個,幼幼就能找著它,跑不了。檮杌在這裡出現,說不定我們真是找對了地方。”
兩個盜獵者眼看著救命稻草根本正眼都沒看他們就離開了,簡直目瞪口呆:”別走,我們給錢,我們給錢”
手電光迅速遠去,消失在密林裡,周圍只剩下了同伴身體被撕裂而瀰漫出來的血腥氣。兩人腿都軟得跟麪條似的,勉強相互支持著才能站起來:”怎,怎麼辦?”
”走啊。”另一個環視四周,眼裡露出些貪婪,”這樣也好,東西就是咱們兩個分了。”雖說沒打著老虎,可有那二十多張金絲猴皮,還有一張小豹皮,兩個人分,簡直是賺大了。
”對對。”另一個恍然大悟,一時間也忘記了害怕,”走走走,別等那兩人回來,萬一是警察怎麼辦?”
兩人從地上把裝滿毛皮的揹包撿起來,看也不看首領已經被壓扁的屍體,拔腿往來路走,生怕剛纔離開的那兩個人再回來。
他們在這附近已經轉了十幾天,地形基本上已經摸熟,即使密林中根本沒有路,兩人還是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這次真是發
發了……”其中一個顛了顛背上沉重的分量,只覺得無數粉紅色的鈔票在眼前飛舞,”幹一票頂一年”
”就是,咱們命”最後一個字消失在喉嚨裡,變成漏氣的嗬嗬聲,前頭的人悚然回頭,只看見同伴的腦袋歪下來,一頭母豹正從他後背上跳開,落在路邊,一對在黑暗中綠光瑩瑩的眼睛已經盯住了他。
”什麼”這人後退一步,驚慌地舉起槍,”滾遠點,跟著我幹什”他忽然想起了揹包裡那張小金錢豹的皮,連忙把揹包扯下來扔在地上,”還給你,還給你,別追我了,你的小崽子不是我打死的,是獨眼”
母豹低頭聞了聞揹包,忽然用爪子飛快地扒起來。揹包被扯破,露出一張剝下來不久的豹皮,上頭甚至還連著一個腦袋。母豹低頭去拱那扁平的皮和冰冷的腦袋,當發現毫無迴應的時候,它發出了一聲粗啞的低號。
豹子的聲音遠不如獅虎那麼宏亮,因此聽起來更像是在哭號。它最後舔了一下那個擱在地上的小腦袋,就擡起頭來,把綠幽幽的目光投向了那個剛纔揹著它孩子的皮的人。
最後一個盜獵者這纔想起來自己手中的槍,連忙端起來就扣動扳機。他手抖得厲害,第一槍擦著母豹的脖子打空,再扣第二下的時候卻只聽見撞針撞擊的空音子彈已經在對付檮杌的時候差不多用完了。
盜獵者抖著手去衣兜裡摸子彈,母豹卻再沒給他機會,撲上來用力撞倒他。這人倒在地上,用槍擋住母豹的腦袋,破著嗓子大喊:”救命,救命”剛纔他唯恐管一恆和葉關辰回來,現在卻後悔死了自己跑得太快,離他們太遠。
密林中迴盪著野獸嗚嗚的咆哮和人變了調的號叫,還有翻滾著壓倒灌木和野草的聲音,大約十分鐘之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一頭母豹從樹叢裡鑽出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揹包邊上,再次舔了舔那張豹皮……
管一恆和葉關辰隱約也聽見了後面的聲音,尤其是人的聲音尖銳刺耳,很有穿透力,因此猛然斷絕的時候也十分明顯。但是兩人誰都沒有回頭,跟著前面帶路的幼幼奔跑。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於那兩個盜獵者,落得什麼下場也是報應。
晨曦在天邊抹上了一筆魚肚白,樹林裡的光線已經能讓眼睛勉強看見東西了。幼幼猛地停了下來,對著前方大聲叫著,貓一樣的尾巴豎了起來,炸得像個刷子一樣。
”不只是檮杌。”葉關辰也停下了腳步,右手按住左腕上的手鍊,目光緊緊地盯著前方。那裡是一面山崖,爬滿了藤蔓和野草,如果不是一線清泉掛下來,在模糊的天光下幾乎難以發現崖壁上那道狹窄的縫隙。
幼幼像激怒的貓一樣弓起了後背,對著那條縫隙低聲咆哮。石縫裡露出檮杌半截燒焦的尾巴,像挑釁一樣晃了晃。在縫隙上方,一個看起來很像猴子的腦袋探了出來,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下方。
”那是雍和?”管一恆有些詫異,”幼幼怕雍和?”這東西外形類猴,的確有令人驚恐的奪魄之能,但以幼幼御兇的天性,也不至於這樣吧?
葉關辰盯著那條石縫,搖了搖頭:”不。幼幼並不怕雍和。幼幼怕的,是那條石縫裡的東西。一恆,我們很可能找對地方了。”
說是石縫,其實就是個狹窄的山洞入口,否則檮杌塊頭不小,也根本鑽不進去。然而有檮杌那麼一堵,那個入口就再容不下什麼了,就連雍和都是從上頭探出身體來的,抓住了洞口的藤蔓晃來晃去。
管一恆瞇起眼睛。雍和看起來像只大馬猴,褐黃色的皮毛並不怎麼起眼,只有臉上那一雙赤紅的眼睛,顯示出與普通猴子完全不同的詭異。
這雙眼睛裡彷彿是一片血海,管一恆看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彷彿也沒淹沒在一片鮮紅之中,四周除了這鮮紅看不到任何東西,不由得心裡隱隱有孝寒,連忙把目光移開了。連他這樣受過訓練的天師都要忍不住心生恐懼,難怪這東西一旦出現,能夠引得舉國生恐,果然是詭異之妖。
雍和發現管一恆居然若無其事地把目光移開了,而沒有像它從前遇到過的那些人一樣,被自己注視片刻就崩哭號,甚至是自己殺死自己,頓時也覺得奇怪起來,嗖地一下從石縫裡躥了出來,懸掛在藤蔓上盯著管一恆看。
葉關辰皺了皺眉,低聲說:”小心這東西的爪子,看起來十分鋒利,恐怕不遜於檮杌。”雍和的爪子烏黑,爪尖反著微光,可見其鋒銳。而且這東西的速度也不遜於檮杌,更能拽著藤蔓高來高去,絕對不比檮杌好對付。
”我們現在怎麼辦?”管一恆解下揹包拋在地上,活動了一下手臂準備戰鬥,”要不要試試對付那條日本狗的方法?”
對付日本狗,指的是在西安大雁塔北廣場上,管一恆在戰鬥中劃出符陣,將犬鬼困在其中的辦法。檮杌已經吃過了他們兩人的虧,雍和既然外形似猴,其智商也類似靈長類,比一般妖獸更爲機警,如果他們先布好符陣再來引敵,恐怕這兩隻妖獸都不會上當的。
”太危險了。”葉關辰緩緩搖了搖頭,”這兩隻妖獸隨便哪隻都不是犬鬼能比的,而我如果不放出睚眥,根本只會拖累你,可是如果放出睚眥,這符陣”符陣可不分家養妖獸和野生妖獸,只要在符陣範圍之內的,統統拿下。
所以當時在大雁塔前時,葉關辰只放出睚眥和騰蛇到高空之中對付八歧大蛇,卻沒有用別的妖獸來近距離對付犬鬼跟寺川綾。雖然這裡頭有他怕泄漏身份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顧忌到符陣的威力。到時候把自家妖獸也困進去了,這是幫忙還是搗亂呢?
管一恆眉毛一豎:”你不要動手,讓幼幼幫幫我的忙,能牽制住一個就行。”葉關辰單論打架確實要差一些,不到萬不得已
,他也不願意讓他再耗損精力操縱妖獸。
葉關辰搖頭:”不行,太危險,不能這樣。”他望著那條石縫,”你能看清那個入口裡面是不是一樣狹窄嗎?”
管一恆剛纔已經仔細觀察過了,雖然光線不太夠,但離得不遠,他勉強能看見那道縫隙彷彿是在巨大的山石裡硬劈了一刀,既深且窄。或許是某次地震,造成了整座山崖的開裂,裂隙一直通到崖頂,應該是所謂的一線天地形。既然這樣,至少從入口進去的一段路,地形不大可能豁然開朗。
”把它們都逼進入口裡去。”葉關辰斷然說,”地形狹窄,就抹殺了它們行動迅速的優勢,用符網捕捉。”他一邊說,一邊從揹包裡取出一束紅繩來。
這紅繩很細,但每一根上都打著些結子,每根繩上的結子大小和距離都不同;總共十六根,一端巧妙地編在一起,形成一個指肚大小的八卦圖,另一端散著,如果抖開來,會比較像多了八條腿的蜘蛛。
管一恆驚訝地看了看這束紅繩。用浸過硃砂的紅繩縛妖,由來已久,然而一根紅繩的力量終究有限,如果要縛住大型妖獸,往往需要多人協力,就好像在西安的時候,幾名天師聯手捆縛九嬰一樣。
然而葉關辰拿出來的這束紅繩,卻是用極其巧妙的辦法將紅繩組成了符陣,紅繩上打的結子看著很雜亂,但全部抖開的時候就會彼此呼應。除非實在是超大型的妖獸,否則被這紅繩罩上,十有跑不掉。
”我用睚眥逼它們進石縫裡去,其它的事就靠你了。”葉關辰說完,又猶豫了一下,”如果裡面地勢不利,你立刻退出來,不要勉強。”
要用這符網捕捉檮杌和雍和,就要近距離戰鬥,萬一地形判斷失誤,裡面有足夠的空間讓兩隻妖獸騰挪,那管一恆就危險了。葉關辰雖然提出了最有效的戰鬥方案,可是紅繩遞出去,他又有些猶豫地不想鬆手:”不然,我們再設陷阱……”那會耗很多時間,但是更安全一些。
管一恆從他手裡抽走了那束紅繩,順便一摟他的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放心,我會小心。”想設陷阱來坑檮杌和雍和,還不知要花多少時間,他們攜帶的物資根本就不夠。就算夠吧,萬一檮杌和雍和跑了呢?偌大的原始森林,這兩隻妖獸就像魚遊大海,一輩子找不到都有可能。
金光一閃,睚眥沖天而起,身在半空,掀起的風已經吹得雍和在藤蔓上滴溜溜打轉。龍子的威勢鋪天蓋地地衝擊過去,雍和唧地一聲,轉身攀著藤蔓就往山崖頂上爬。
葉關辰倒沒想到這傢伙第一反應並不是縮進石縫裡去。不過他操縱睚眥多年,用起來得心應手,手指微動,睚眥便一尾巴扇了過去。尾巴還沒到,疾風先到,雍和立腳不住,只得轉頭往另一個方向騰躍。
這東西跳起來比真的猴子還要靈活百倍,在山崖上如履平地。下頭檮杌也感覺到了危險,但兇性發作,不但不退,反而用三條腿衝出石縫,一躍向睚眥咬了過去。
睚眥居於空中,進退都更靈活,扭身擺尾避開檮杌的大口,甩尾抽向檮杌腦袋。噗地一聲,檮杌只剩下大半截的尾巴也甩過來。一條龍尾與一條虎尾相撞,睚眥在半空中不好借力,被撞得退出去十幾米遠,檮杌則重重撞在山崖上,爪子抓著石頭髮出刺耳的吱吱聲,纔算沒有滾下去。
雍和藉機就逃,不過一轉頭就見眼前一片雲霧瀰漫,一條銀白色的蛇身從雲中蜿蜒而出,瞬間就到了眼前。蛇身之長,將去路完全堵住,雍和畢竟不會飛行,騰蛇盤據半邊山崖,它也只能掉轉頭去,換個方向再逃。
如果是在森林裡,檮杌有能力與睚眥一戰,至少也能逃跑。然而現在在陡峭的山崖上,睚眥佔了飛行之利,檮杌就落了下風。雍和則更不是騰蛇的對手,幾次險些被騰蛇纏住,雖然鋒利的爪子也在騰蛇身上抓出了幾道傷口,但放在騰蛇龐大的身體上也根本算不了什麼重傷。
眼看睚眥和騰蛇有合圍之勢,雍和唧地一聲尖叫,兩隻妖獸不約而同掉轉頭去,一起鑽進了石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