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頭
廚房裡飄出來的香氣像柔軟的絲巾一樣圍著人打轉,引得小成心神不定,張望了兩三次之後終於忍不住了:“我去看看葉先生做的是什麼菜。”
管一恆穩穩地坐著,用一隻左手在鍵盤上打字:“不用看了,反正你也不吃。”
小成險些被噎死,悻悻地又坐下:“我還給你送了好幾天飯呢。”
管一恆禮貌地擡手比了比那盒被拋棄的排骨米飯:“送你吃。”
小成狠狠地磨著牙瞪他,可惜管一恆頭都不擡。
“可以吃飯了。”葉關辰從廚房裡出來,把菜放到桌上,“今天太匆忙了,簡單吃一點,明天有時間我再仔細煲個湯。”
小成看著桌上的菜:小米粥,羊肚蘑菇湯,素炒西蘭花,看起來確實挺簡單,但卻都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引得他的肚子又咕咕叫起來。
葉關辰盛了兩碗粥放在桌上:“成警官也吃點吧。”
沒等小成說話,管一恆已經替他拒絕了:“他吃過了,不想吃。”
你夠狠!小成衝著管一恆瞪眼,後者只當沒看見,淡定地坐到桌子旁邊,左手握起筷子就去挾菜。
“先喝點粥。”葉關辰把粥碗向他面前推了推,“我還有一個木瓜酪要做,你慢慢吃,要細嚼慢嚥纔好。”
小成看著他進了廚房,一臉哀怨地趴到管一恆對面:“你也太不講義氣了。”
管一恆慢條斯理地喝了口粥,又挾了一條羊肚吃了,才說:“講義氣的人剛纔說不要吃。”
“我後悔了行不?”小成單身狗,在李元家裡蹭飯也沒蹭過這麼香的,摸著肚子諂媚地笑,“一恆啊,你看今天我吃過了,那明天能來吃點不?我交伙食費行嗎?”
管一恆險些被他那句“一恆”引噴了飯,擡手拿筷子敲了他一下:“你有點出息!”
“你就不懂單身狗的痛!”小成一下子居然沒躲過去,不由得有點好奇,“你是左撇子?”不對啊,明明在文溪酒店,管一恆是用右手握宵練劍的。
“左右手都要練。”管一恆低頭吃飯,淡淡地說,“要是右手傷了,難道妖獸會等你好了再來嗎?”
小成撓了撓頭不說話了。其實左手他也練過,但要想練到跟右手一樣靈活,實在是件很艱苦的事,反正他是沒堅持下來,到現在左□□是根本打不準的。
葉關辰端著兩碗木瓜酪出來,遞了一碗給小成,又把另一碗放在桌邊上,囑咐管一恆:“飯後半小時之後才能吃。”
他才囑咐了一句,手機就響了。葉關辰摸出手機看了看,轉身進廚房去了:“阿雲?你在哪兒呢?”
他的聲音帶笑,低沉悅耳。小成吃著香甜的木瓜酪,衝著管一恆眨眼:“聽聽,阿雲——好溫柔哦,是老婆吧?”
管一恆翻了他一臉:“有東西吃還堵不住你的嘴?”雖然是這麼說,可他的耳朵也悄悄豎起來了。的確是很溫柔,這個阿雲,不知道究竟是誰?
“……是的,我還在濱海……下個月回西安?時間應該差不多……你自己注意一點,吃飯一定要按時,早晨尤其不許空腹喝咖啡,否則我回去只好給你開藥了。”
小成聽得滿臉羨慕:“唉,葉先生的老婆真幸福啊,有吃有喝還有人給開藥……”
管一恆險些又噴了飯:“開藥也幸福?”真應該把剛纔那碗藥給這個傢伙灌一半,叫他也幸福幸福。
小成嘿嘿笑,衝著剛出廚房的葉關辰問:“葉先生,誰呀?女朋友?”這小子一邊說,一邊還自來熟地擠眉弄眼。
葉關辰失笑:“不要胡說,是朋友。”
“朋友啊……”小成把聲音拖得老長,一臉我什麼都明白的表情。
葉關辰無奈地搖了搖頭,用手指虛點了一下小成:“你們這些年輕人哪……”
“哎——”小成怪叫起來,“葉先生別這麼老氣橫秋的,你看起來跟我也差不多年紀,真到外頭去,人家說不定還覺得我比你大哩。”
管一恆很想拿旁邊的抹布把這個丟人貨的嘴堵上。葉關辰的確看起來很年輕的樣子,可他的眼睛裡有著小成所不能比擬的深沉,那是時間和經歷的沉澱,是既抹不去,又學不來的。
葉關辰倒是並不在意小成的調侃,只是搖著頭笑了笑,放下做飯時捲起來的袖口:“好了,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了,今天熬的粥比較多,明天早晨你自己熱一熱喝吧,中午我買了菜過來。”
小成聽得口水直流,厚著臉皮說:“我中午也過來,要買什麼菜我來買吧。”然後就可以蹭吃了。
葉關辰很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只是一笑:“買菜就不用了,我知道你們都很忙,中午過來吃飯就是了。”
“葉大哥萬歲!”小成馬上順桿爬地改了稱呼,剛要再拍個馬屁,房門上咚咚幾聲,有人敲門。
“誰這麼大聲敲門?”小成嘀咕著去開門,才一拉開門就翻了個白眼,“我說是誰呢這麼鑿門,我們都不聾。”
門外站著三個人,敲門的就是費準,他旁邊是董涵,再後面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小成沒見過。
費準一貫的冷著臉,董涵倒還是滿面春風的,先對小成含笑點頭:“成警官,小管的傷怎麼樣了?”然後把目光投進屋裡去,才揚了揚眉毛,“原來葉老弟也在啊。”
葉關辰可沒像他這麼熱絡,只點了點頭:“董先生來了?正好我要走了,你們談。”
管一恆起身要送他,被葉關辰輕輕在肩膀上按了一下:“你不臥牀休息也就算了,儘量少動。”
他用的力量很巧妙,既按住了管一恆,又不讓他扯動傷口,隨即對衆人點點頭,走了。
小成屁顛屁顛地把葉關辰送到樓梯口,再回來的時候,管一恆已經跟幾個人打了招呼,替小成介紹那個陌生男人:“這位是朱巖天師,擅長畫符咒和法陣,協會派了他來檢驗旅遊山莊那邊的情況。”
一說到正事,小成也嚴肅起來了:“朱天師你好,情況怎麼樣?”
朱巖是個長得很沒特色的人,唯一能讓人留下印象的就是鼻樑上那副寬邊黑眼鏡。不過他人很隨和,小成一問,他就笑著說:“已經用法陣檢查過了,何羅魚和土螻確實都消滅了,不過爲了保險起見,法陣還要保留三個月,如果三個月之內沒有動靜,就可以向協會提交完結報告了。”
小成挺高興:“這麼說,要是三個月以後還是這樣,小管就能拿到任務積分了吧?”
朱巖笑笑:“是的。以我個人的看法,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不過三個月是協會的規定,程序還是要走的,也是以防萬一。”
“我知道我知道。”顯然朱巖是傾向於管一恆成功滅妖,小成頓覺跟朱巖是一邊的了。
管一恆倒皺起了眉頭:“但我確定,我並沒有能誅殺何羅魚。”
這件事,一直在他心裡懸著放不下——他沒有誅殺何羅魚,卻也沒有感覺到何羅魚突破他設下的符陣逃跑,那麼,何羅魚到哪裡去了?而且還有一件事,他也始終在疑心:這邊何羅魚失蹤,那邊就有人給周偉成送去了治眼癰的藥,網站上還新添了詞條內容,這是湊巧嗎?還是說,用來做藥的何羅魚,就是從他的符陣裡逃跑的那一條?
朱巖搖了搖頭:“我檢查了你的符陣,確定何羅魚並沒有從中逃跑,於是,這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有人將何羅魚拘禁於某種法器之內,然後帶出了符陣;第二種,何羅魚在你的陣眼中已被誅滅。”
管一恆立刻說:“我畫的是困獸符。”並不是誅滅妖獸的符陣。
朱巖指出:“你用的卻是百年桃根筆。”
據說當初后羿被家奴用桃木棍暗殺,去地府做了宗布,由是以來,鬼最畏桃,桃木便有驅邪鎮鬼之效。也有說東海度朔山上有大桃樹,其枝幹蟠屈千里之長,枝幹之北就是鬼門,有神荼鬱壘二神把守,所以後人才在新春之際,用桃木做符,上繪二神的形容,掛在門邊,驅駭百鬼。
這些傳說都各有其根據,不過歸根結底,還是《典術》上說的比較實在:桃是五木之精,味辛氣惡,故能厭伏邪氣,壓制百鬼。尤其管一恆用的這支筆,取百年桃樹根中向東南方的那根,所聚的陽氣更比其它樹根爲甚,這樣的筆畫出來的符陣,若是普通小鬼小魅碰上,一下子就夠讓它們化爲飛灰了,即使繪的只是困獸符,在陣眼處也能將修爲不高的妖物銷爲烏有。
“何羅魚並非什麼大兇之妖獸,不過化爲休舊鳥之後能傷人罷了。”朱巖偏向於第二種猜測,“而能逃脫符陣的法器並不多,且還需執器拘妖之人對你的符陣十分了解,才能在毫不驚動的情況下隨意出入。這樣的人——或者曾仔細研究過你繪符的風格,或者是真正的驚才絕豔,將你的符陣看過便能解析出來。我記得,你是不經常畫符的。”
的確,因爲有宵練劍,管一恆在訓練營裡就被稱爲劍客,是打打殺殺型的,各種符咒他掌握得並不多,平時出任務也不常用符咒,不像朱巖這種畫符專業戶,每年從他手裡出去的符咒總要有數百張。
當然這並不是說管一恆不會畫符,而是他更喜歡用劍來解決問題,因此除了當初培訓班必要的課程之外,他並不經常畫符,在這種情況下,要弄到他的符來好生研究一下風格以便破解……其實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管一恆只不過是個剛剛升級爲正式天師的菜鳥,誰會那麼早就注意著他,並且事先進行研究呢?
“所以我個人認爲,何羅魚是被你的符眼絞碎了。”朱巖謹慎地下了個結論,“我看了你畫的符,雖說是困獸符,不過——相當兇猛啊。”
“也就是說——”管一恆並沒因爲他這個結論而放鬆,“還有可能是有人進入我的符陣,拘走了何羅魚?”
“當然也有這個可能。”朱巖從善如流,“不過,此人必定才華極高,因爲他未曾留下任何痕跡,至少我查不出來。”
管一恆沒再說話。房間裡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董涵笑著說:“這個可以慢慢再查,朱巖今天過來,是想再驗一下那佛頭。”
周偉成交出了佛頭,就由管一恆帶回了濱海。因爲怕那玩藝再生出什麼事來,李元索性就交給管一恆保管了,反正也是因爲他,周偉成才肯把東西拿出來的。
佛頭被管一恆用符紙包好放在箱子裡,現在拿出來擺在桌子上,明亮的光線底下,那淺綠的顏色越發顯得溫潤起來。
朱巖也擺開自己的一套傢什。他隨身也帶了個小箱子,現在一樣樣拿出來,看得小成直眨巴眼:筆墨紙硯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些瓶瓶罐罐。
費準嗤了一聲:“那是墨牀、筆洗、硯滴、水丞。”什麼瓶瓶罐罐,沒見識。
小成翻了個白眼給他:“怎麼,沒拿著積分心裡不痛快吧?來來回回的,白忙活嘍。”
費準險些要跳起來,硬生生又按捺住了。他確實是兩邊都白忙活,朱巖雖然提供了兩種可能的結論,但他個人傾向於何羅魚已被管一恆的符眼絞碎,如果三個月之內沒有證據證明存在那麼一個“驚才絕豔”收走何羅魚的人物,天師協會將採納朱巖的結論,把旅遊山莊的案子做一個結束。如此一來,功勞全歸管一恆,他是半個積分也撈不到的。
小成刺了他一句也就罷了,轉頭去看朱巖這套傢伙什兒,嘖嘖讚歎:“這麼講究……”
朱巖很好脾氣地一笑,一邊端詳那佛頭一邊回答他:“靠這個吃飯呢,不敢不講究。”
管一恆輕輕點了點那塊巴掌大小的硯臺,低聲對小成說:“那是洮硯,舊坑出的,古稱‘玄璞’,估計是宋末的東西了。還有筆洗硯滴水丞,基本上都是明代瓷器。”
小成本來還在湊著看,一聽這話趕緊往後退了退。好麼,又是宋硯又是明瓷,這要是給打碎一件,恐怕賣了他都賠不起。怪不得這些東西都用絲絨包著擱在箱子裡,單是這套行頭就得多少錢啊。
朱巖眼角瞥見他的動作,笑了笑:“除了硯臺是家傳的,瓷器雖然是明瓷,可也不是什麼太好的東西,不過用順手了覺得合適罷了——”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伸手把那佛頭捧起來掂了掂,皺皺眉頭。
“怎麼了?”小成連忙問,“有什麼不對嗎?”
朱巖左右端詳了半天,又托起來對著太陽看了一會兒,有些疑惑地搖搖頭:“這玉有點奇怪,我看不出是什麼玉。說是和田玉,似乎輕了一點兒,說是岫巖玉,又比那個壓手。肯定不是翡翠,可也不像獨山玉……”
“這有什麼?”小成有些莫名其妙,“難道不是玉?”
朱巖給他解釋:“玉,本意是指美麗的石頭,並不像鑽石或紅藍寶石那樣有特定明確的礦物分類。尤其在古代,玉的材質各有不同,比如紅山文化主要用的是岫巖石,在礦物學上這東西主要成分是蛇紋石;良渚文化通常用透閃石;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用的又是長石,區別是比較大。到了現在,我們說的玉基本上指岫巖玉、和田玉和獨山玉,另外就是翡翠。這幾種玉材裡,岫巖玉我剛纔說了,主要是蛇紋石;獨山玉在地質學上應該叫蝕變斜長石;和田玉呢,就主要是透閃石和陽起石的混合物了,因此它們在顏色、光澤、比重、硬度和透明度上都有不同。但是這個佛頭——它的各種特徵都有些模糊,很難分辨產地,所以我覺得有點奇怪,這到底算是什麼玉呢?”
小成喃喃地說:“不明覺厲……什麼玉你都能看出產地來嗎?”他聽得真是稀裡糊塗,在他眼裡看來,玉只有綠和不大綠之分,哪知道還有這麼多講究?
朱巖矜持地笑了笑:“不敢說全部,十之八-九吧。不過這一塊就……總覺得有點古怪,難道是什麼地方又發現了新礦脈?但這麼大塊的成品,如果有在市面上流通,肯定會有消息的……能讓我取一小塊帶回去仔細研究嗎?”
佛頭的頸部處本來就是殘缺不平的,管一恆看了一眼就點頭:“如果沒事,你就看著切一塊吧。”朱巖說要仔細研究,應該就是藉由現代儀器研究這塊玉的成分了,總共也不會切超過杏核大小的那麼一塊。
朱巖得了這個保證,就把佛頭放下,取出一塊墨,在硯臺上研起來。他生得貌不驚人,但做起這些事來卻是古風盎然,舉手投足都有幾分韻致。小成看著他滴水、研墨,手腕圈轉流利,一氣呵成,忍不住嘖嘖讚歎。
朱巖笑笑,提筆在硯臺內蘸飽,就往紙上畫起來。他用的不是普通墨條,而是特製的的硃砂墨,研出來的汁子顏色硃紅鮮豔,似乎還有種淡淡的香氣。小成悄悄問管一恆:“這是什麼墨?”
“硃砂,裡頭加了冰片和麝香。”
“冰片和麝香也能收妖?”
管一恆輕咳了一聲:“寫出來的符味道會好吧。”
小成沒話說了,這說起來也屬於個人愛好,只不過冰片和麝香都不便宜,眼見著這也是個狗大戶!
朱巖並沒聽見兩人說話,他一畫起符來便全神貫注,兩耳不聞外事,片刻之後,就在紙上繪出一個符陣來,隨即拿起佛頭,放在了符紙中央。
小成眼都不眨地盯著,只見佛頭放上去之後,符紙上的某幾筆硃砂印似乎微微亮了起來。朱巖又皺起眉頭:“是有些反應,卻又不怎麼厲害,不像是能殺人的樣子,可也不是一塊普通的玉石。”
董涵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了半天,這時候才問:“能看出來是什麼妖物麼?”
朱巖對著自己的符紙端詳半天,搖了搖頭:“不似妖物。按符紙上的反應,並非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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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成不明白他的意思:“這佛頭本來也不可能是活的呀?”
朱巖擺擺手:“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在這佛頭上留下的氣息,不像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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