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耕鳥已經跑了,還抓個屁?。‰y道董涵能長出兩隻翅膀去追嗎?
饒是董涵,這會兒也維持不住風度了,轉頭就對費準喝斥道:“還不趕緊讓火蛟去追!在這兒發什麼呆呢!”
費準向來對董涵是言聽計從的,剛纔只不過是被管一恆突然出手打擾纔沒能執行命令,現在董涵一喝,他就立刻召出了火蛟。這樣的山林地帶,也只有火蛟才能追上青耕鳥了。
不過火蛟卻並不十分聽話。它尾巴上附著的黑色疫氣,因爲剛纔猛追跂踵卻無暇清除,此時又擴大了些,正小心地用靈火燒著那些疫氣,並不怎麼情願去追擊。何況青耕鳥已經消失,獵物不在眼前,火蛟也就多少有些懶懶的,沒有立刻起飛。
董涵的臉色更黑了,毫不客氣地斥責費準:“連自己的法器都指揮不動,你還能幹什麼!”
費準還是頭一次被董涵這樣呵斥,何況還有個管一恆在面前,頓時脹紅了臉。朱巖有點看不下去,乾咳了一聲,委婉地說:“其實青耕已經飛遠了,火蛟再去追也未必追得上。再說,留下青耕在這片山林裡,就不怕有漏網的疫鬼了,不也是件好事嗎?”
對朱巖,董涵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朱巖年紀雖然不大,但幾乎是供應著天師協會五分之一的符咒,而且他脾氣好,幾乎是有求必應,因此在天師協會內部極有人緣,等閒也沒人願意得罪他。
因此朱巖這一開口,董涵的語氣也就溫和了些,但話說得卻仍舊很硬:“你們全都疏忽了一個問題——如果青耕鳥本就在邙山,爲什麼會有疫情發生?”
朱巖愣了一下:“也對……”青耕鳥本能御疫,從外形看,跂踵比青耕更爲兇悍,但正所謂一物降一物,如此兇悍的跂踵對上青耕鳥,這才幾分鐘就被啄開了肚子食盡五臟。倘若青耕鳥本就在邙山,諒跂踵也活不到現在。
董涵吐了口氣,沉聲說:“由此可見,青耕鳥本來並不在邙山,我很懷疑,它根本就是剛剛纔出現的!何以出現的時機這麼巧?是不是因爲,它是某人豢養,並攜帶到邙山來,專門對付跂踵的?”
“養妖族?”連管一恆都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聽董涵的話。
董涵冷笑了一下:“你覺得呢?”
費準立刻道:“除了養妖族,也不會有別人了!這些人真是無處不在,現在居然把手伸到邙山來了!”
朱巖卻有些疑惑:“不管是不是養妖族做的,但他們確實除掉了跂踵,這——這不是好事嗎?”
董涵陰著臉道:“好事?他們既然有青耕,爲什麼到這時候才放出來?”
這是個好問題,沒人能回答得出來。董涵環視三人,尤其重點在管一恆臉上盯了一眼,冷笑著說:“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是看見我們要抓到跂踵了,這才放出青耕,目的就是不讓我們把跂踵煉成法器!”
朱巖喃喃地說:“不讓我們得到跂踵……對養妖族有什麼好處?”
“我估計,本來他們是想要得到跂踵的,並且想要活捉,所以任由跂踵帶著疫鬼作祟,也不肯放青耕出來。直到跂踵要落到我們手裡,他們才急了。寧願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讓我們得到!”
管一恆沉默地聽著,這時候才說:“所以,剛纔我們追下來的時候,養妖族的人一定就在附近?”
“那是自然?!倍淅淇粗疤热魟偫u擒住青耕,說不定還能借此找到線索,抓出養妖族也未可知。”
“不太對?!惫芤粣a也冷冷地說,“養妖族手中有迷獸香,連騰蛇都能瞬間收伏,抓一隻跂踵還要費多少時間?或者來洛陽的這些人沒有迷獸香,他們與文溪酒店的養妖族不是一批?”
這下輪到董涵回答不出了,半天才怒衝衝地說:“現在青耕飛了,線索也斷了,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他轉身就走,走了兩步纔回頭看了管一恆一眼,“關於青耕的事,我要在報告裡提交協會的。”
管一恆神色絲毫不動,只是回答:“關於跂踵逃跑的事,我也要提交的?!?
費準的臉色一下子又變了。青耕或許是管一恆的失誤,但跂踵本來已經要被管一恆滅掉,卻又逃出來,卻是因爲他節外生枝了。兩樣報告都提交上去,管一恆那邊是情況不明的失誤,要不要處罰還不好說,他這邊卻是肯定要背個處分了。
幾人沉默著走回原來的地方,葉關辰已經把一路上的死鳥屍體都收集了起來,用艾草點燃了在薰。其中那隻巨大的瘟屍鳥佔據了無比大的一塊地方,葉關辰根本拖不動它,只好任由它留在原地,扔了許多的艾草上去。
葉關辰臉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全是草灰,鳥屍堆周圍被清除出一圈空地,以防山火。管一恆等人遠遠就看見他拄著根竹竿直喘氣,看起來是累得不輕。
“跂踵抓到了嗎?”一看管一恆的臉色,葉關辰就有些擔憂,“跑了?”
“沒跑?!敝鞄r用符紙墊著手,把跂踵的屍身提了回來,隨手就往鳥屍堆裡一扔,“不過不是我們抓的就是了?!?
“怎麼回事?”葉關辰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模樣,“不是你們抓的又是誰抓的?”
管一恆簡單地解釋了幾句,並沒有提董涵關於要擒住青耕煉法器的事,只是說青耕鳥跑了。葉關辰聽完就鬆了口氣:“反正也是不爲害的,跑了就跑了,總之跂踵已經消滅了不是嗎?疫情解除,總歸是件好事?!?
他臉上抹得跟花貓似的,嘴脣卻有點發白。管一恆一眼看見,忍不住抻起t恤的袖子給他擦了擦臉:“去旁邊歇會兒,我看你臉色又不大好。”
“大概是有點嚇著了?!比~關辰摸摸自己的臉,自嘲地一笑,“剛纔那一陣子風大,火苗都快燒到旁邊的樹了,生怕起了山火……幸好還是撲滅了,清出隔離帶來我才又敢點起艾草來薰。”
“那也累了,去休息?!惫芤粣a硬把葉關辰帶到一邊,找了塊石頭,用草把上頭的泥土擦了擦,才讓葉關辰坐下。
葉關辰的嘴脣確實有些失了血色,坐了一會兒才漸漸恢復一點紅潤,勉強笑了笑:“可能確實也有點累了……現在好多了。”
“怎麼能不累?!惫芤粣a仔細看著他的臉色,稍稍放心,“你在醫院也是沒日沒夜的吧,根本就沒好好休息,接著又跟著我爬山——現在跂踵也消滅了,回去立刻休息?!?
葉關辰微微一笑:“先別管我,等下了山,你倒是先要去醫院拍個片子,看看手臂有沒有受傷?!?
管一恆這才覺得右臂隱隱發疼。他剛纔脫臼已經被接好,但總歸那樣的衝擊是留下了傷痕,自己稍稍拉開衣領看了一下,右肩頭已經青紫起來,還有破皮的地方沁出了血絲,把t恤都有些粘住了。幸好活動一下,關節和筋腱應該都沒有問題,不過是軟組織挫傷,好好養一養就行了。
“小管——”朱巖在那邊招了招手,神色有些肅然,“你來看?!?
他指的是那隻巨型的瘟屍鳥。
“你看這是什麼鳥?”
鳥類當中,頗有一些身材巨大的,比如說兀鷲,就與這具鳥屍略有相仿。但管一恆看了幾眼,就看出這並不是兀鷲,比如說,它就沒有兀鷲那樣的長頸,看起來倒更像雕類,卻又比雕類更大。總之這具鳥屍,恐怕不屬於已知的鳥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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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普通鳥類,那就可能是……”朱巖這句話沒有說完,但話裡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不是普通鳥類,就很可能是跂踵之類的妖鳥,只不過死掉了罷了。
葉關辰也跟著走了過來,低聲對管一恆說:“剛纔用艾草薰灼的時候,總覺得鳥屍有股味道,像是楮樹皮中白汁的氣味,還挺濃厚的,似乎這隻鳥經常在楮樹上磨蹭身體?!?
跂踵已死,天氣又熱,鳥屍腐敗得很快,散發出更濃的惡臭氣味,混合著燃燒艾草的煙味。朱巖抽了抽鼻子,立刻就捂住了嘴:“我,我是聞不出來……”楮樹皮中的白汁是什麼味兒他倒知道,可實在沒有本事從惡臭之中分辨出來。
董涵也用力聞了聞,面露厭惡之色,卻說:“確實有這個氣味。”
費準瞥了一眼巨鳥出現的山谷:“也許谷裡有這種樹,這鳥拿來治病的?!辫鷺淦らg白汁可治頑癬及蜂蠍蛇蟲咬傷,動物也有給自己治病的知識。
董涵卻搖了搖頭:“這樣巨大身軀的鳥,不可能原本就生活在邙山而不爲人知?!彼D了一頓,若有所思地輕輕唸誦,“萊山,其木多檀楮,其鳥多羅羅,是食人?!?
“《山海經西次二經》……”朱巖眨了眨眼睛,“你是覺得,這就是食人之鳥羅羅?”
董涵低頭看了一眼,忽然笑了笑:“其實我也說不準,只是聽葉老弟提到楮樹,纔想到的?!?
朱巖哦了一聲,頗爲感慨:“葉先生真是博聞廣識?!?
葉關辰一怔,失笑:“博聞廣識?我只是常年跟藥材打交道,對藥味比較敏感罷了。”
董涵意味深長地說:“葉老弟別客氣了。說實在的,你的學識我也是十分佩服的,不少時候聽你一言都能頓開茅塞。”
“董先生可太擡舉我了?!比~關辰彷彿並沒聽出董涵話裡的意思,反而微微一笑,“真要是能幫到你們,我是不是能去給你們做個顧問呢?”
董涵哈哈大笑,手腕一翻,火齊鏡掃出一道紅光,瞬間點燃了地上的鳥屍。熊熊火焰呼地騰起半天高,不過一兩分鐘,羅羅鳥巨大的屍身就化爲了灰燼,其餘那些小型鳥屍更是連骨頭渣都沒有留下。
董涵負手看著這堆灰白的骨燼,輕輕吐了口氣:“不管怎樣,這件事總算是完結了?!?
這話倒也不錯,跂踵除掉,疫鬼消滅,疫情平息,這件事也就算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了。至於青耕和養妖族,可以稍後再議。
一行人看著火燒完,將骨灰也埋入地下,這才下山,直奔醫院去給管一恆和費準看傷。
費準是虎口震裂,管一恆是軟組織挫傷,都不是什麼大事,倒是費準的火蛟被羅羅鳥屍體上的疫氣所染,要慢慢清除纔好。
第三天,洛陽周邊地區的天師們紛紛傳來消息,確認洛陽周圍已無疫鬼,這件事終於算是真正可以結束了。
“該喝藥了。”準時準點,葉關辰又帶著一碗苦藥進了管一恆的房間。
“還要喝啊……”管一恆報告打了一半,苦著臉轉過身來,“醫生不是都說了,骨頭癒合得很好,只是軟組織挫傷嗎?”
“軟組織挫傷難道不是傷?”葉關辰不容置疑地把藥端到他面前,“而且你也應該知道了,這藥對你的骨折很有用處,難道不該繼續喝?”
管一恆沒話可說,只能接過藥碗捏著鼻子灌了。葉關辰看他喝完,滿意地笑笑:“不用這麼愁眉苦臉了,今天是最後一服藥,明天沒人來灌你了。”
“明天不用喝了?”管一恆先是一喜,隨即就聽出了這話裡的意思,“你是要——”
“回西安?!比~關辰微微地笑,“種植園的事還要去看看,有一批藥材要收摘了?!?
管一恆有一會兒沒說話,心裡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半天才平復了一下心情勉強問:“什麼時候走?”
“明天晚上的車,已經買好票了?!比~關辰用手指輕輕點了點管一恆,“雖然藥不用吃了,可是也要注意。骨折什麼的我就不說了,飲食上要注意,好好對待你的胃?!?
管一恆有些悶悶地應了一聲,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兩人正相對沉默,朱巖悶著頭推門進來,一見葉關辰也在,纔想起自己沒敲門,連忙道歉。
“沒事,我也要回房間了?!比~關辰微微一笑,收了碗起身,“你們談?!?
“有事?”送走葉關辰,管一恆看一眼朱巖,坐下來準備繼續寫報告。
“你的報告還沒交上去?”朱巖看了一眼,“小費那事,你打算怎麼提?”
管一恆並不遮掩,把電腦往朱巖面前推了一下:“實話實說。他沒有惡意,但事實上的確影響了任務的完成,我希望這種事以後不要再發生了?!?
朱巖猶豫了一下,問道:“小管,你是不是對煉器的事很反感?”
“確實。”管一恆坦白地說,“我能理解大家對法器的需要,但我確實不能贊成?!?
“不過……”朱巖又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董理事現在有不少人支持。”
這是實話。沒有稱手法器的天師很多,因此煉器必然受到他們的歡迎和支持,譬如費準。
“你怎麼忽然跟我說這個?”管一恆有些疑惑地看了朱巖一眼。
朱巖嘆了口氣:“董理事的報告已經提交上去了,關於青耕的事,他也很不滿意。畢竟跂踵最後是被消滅,而青耕跑了。我剛跟一個朋友通過話,煉器的事似乎要提上議程了?!?
“所以你覺得這次情況對我不利?”管一恆靜靜地點了點頭,“謝謝你。”
“嗨!”朱巖胡亂擺了擺手,“都是同事。說起來我還是頭一次跟著你們這些一線天師出任務,你們都不容易。我是覺得,大家都盡了力,只不過是觀念上有所不同,爲這事處分人可就不合適了。但是煉器的事一旦通過,你這樣放走青耕的情況就不能允許了……”
管一恆淡淡一笑:“這不是還沒通過麼。”
“但是據說挺有希望的。”朱巖小心地說,“再說,你是十三處的人,我聽說十三處跟協會好像不大……不大那個……”
管一恆微微冷笑:“這也是免不了的。不過,估計也不全因爲我在十三處。”
“那——”朱巖看他似乎並不想說的樣子,還是把好奇心壓了回去,“總之協會不是要在西安開例會嗎?可能馬上就要跟你聯繫,讓你去會議上講一下關於養妖族的事。文溪酒店、旅遊山莊,還有這次洛陽的事,可能都要問你。”
管一恆再次冷笑了一下:“是周副會長的主意嗎?”說是去講一下養妖族的事,其實就是要問責吧?
“你怎麼知道?”朱巖愕然,“有人跟你聯繫了?”
“沒有。”管一恆搖了搖頭,“我猜是他。”停頓了幾秒鐘,他才緩緩地說:“當年我父親抓住睚眥之後沒有立刻殺死,養妖族有人潛入我家放出了睚眥,殺了好幾個人。其中有我父親,還有——周副會長的兒子。”
朱巖平常除了畫符之外兩耳不聞窗外事,還真不知道這段舊事,張大了嘴巴,半天才說:“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管一恆只笑了笑沒說話。要說沒關係,那確實是沒關係;可要說有關係,周副會長最有天賦的長子身亡,又怎麼會沒關係呢?
“那總之,你當心點?”朱巖想了一會兒,還是乾巴巴地說了一句。
“謝謝?!惫芤粣a對他認真地點點頭,隨即淡淡地說,“其實也沒什麼,最多不過是扣積分,總不可能不讓我當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