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
朱巖嗖地從腰裡拽出個噴壺來,一按壺嘴,噗地噴出一股散發(fā)著大蒜味兒的硃砂水來。別看這東西難聞,效果居然不錯,頓時沖淡了空氣中的惡臭。朱巖手腕轉(zhuǎn)動,硃砂水噴到空中化成一陣細小的霧滴,緩緩落下。
一壺硃砂水噴完,驀然間空中光華一閃,尚未完全落地的水霧居然是形成了一個符咒。在朱巖手腕一轉(zhuǎn)首尾相接之後,這個符咒忽然閃閃發(fā)光,懸在了空氣之中,淡淡的毫光從符咒上四射向外,形成了一堵光的壁壘,將幾個驢友牢牢擋在了後面。
瘟屍張嘴一噴,一股黑氣像蛇一樣衝出來,一頭撞在壁壘上,硬生生被彈了回去。費準蛟骨劍當頭劈下,將黑氣斬成兩截,被山風吹散。
瘟屍大聲嚎叫。這聲音粗礪低沉,好像從通風管裡傳出來的,其中卻又夾雜著模糊的吱吱和嘻嘻的聲音,聽得人說不出的牙酸。一個喉嚨裡能發(fā)出如此雜亂的聲音,也真是令人歎爲觀止了。
朱巖縮在自己的符咒後面,兩手各捏兩張符咒,只看空中的符文哪裡光華有些黯淡,立刻一張符貼上去,如同糊牆紙一般忙個不停。
有他在後方支持,管一恆和費準也就沒了顧忌。蛟骨劍紅光大盛,火蛟盤旋飛舞,雖然不敢接觸瘟屍,但吐出的一串串火球每次落在瘟屍身上,就將皮肉上附著的黑氣燒掉一團。
瘟屍的脖子剛纔已經(jīng)被管一恆踹斷了,雖然這並不能讓瘟屍失去行動能力,但折斷的頸骨被卡住,頭卻是轉(zhuǎn)不回來了。於是儘管瘟屍幾次放出黑氣想去纏繞火蛟,都因爲視野歪斜而沒有擊中,反而被管一恆用宵練劍削斷了。
宵練劍雖然不能殺人,但斬起這些疫鬼形成的黑氣來卻得心應(yīng)手,且不像火蛟一樣怕被沾染。雖然管一恆跟費準從來就沒和睦相處過,但戰(zhàn)鬥起來一個遠程攻擊一個近身纏鬥,卻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瘟屍發(fā)出痛苦焦躁的嚎叫,噴出更多的黑氣。無奈費準離得遠,火蛟又能飛,而管一恆身上攜帶著一顆辰砂,只要不被黑氣直接沾上,單是那股惡臭還不能薰倒他。
黑氣漸漸薄弱,瘟屍的身體也由剛纔吹脹氣球一般的模樣漸漸縮小到了正常大小。隨著火蛟一聲長嘶,火球落在瘟屍胸前,將最後一層黑氣也撕開一個洞。董涵手中的鏡子一轉(zhuǎn),一道赤紅的光芒從鏡面射-出,準確地從那個洞射-入了瘟屍的身體,而後呼地一聲,瘟屍像浸透了油一般燃燒起來。
管一恆往後跳了兩步,不由得看了一眼董涵。當初在訓練營裡他就聽說過,董涵的法器是火齊鏡的一塊碎片,不過火齊鏡的威力,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火齊鏡的資料見載於《拾遺記》和《太平廣記》。據(jù)說是周穆王時期,渠國進貢來的異寶。周穆王乃是個頗多神怪經(jīng)歷的帝王,三皇五帝之後,只怕就要數(shù)這位帝王與漢武帝的故事多了。只是他們的傳說更多的是豔說神仙之事,火齊鏡這樣的靈器倒是不多。
火齊鏡原鏡大二尺六寸,據(jù)書中記載,在黑暗中會發(fā)光如白晝,可見是一件陽氣十足的寶物。另有說法,人如對鏡說話,鏡中也會有回答,其中奧秘就不太好解釋了。
管一恆當初聽說董涵得到了一塊碎片,本來也沒怎麼在意,想不到今天一見,這純陽之氣恐怕可與陽燧相比肩了。雖說陽燧在白日使用時可借來日中真火,其威力可焚山竭澤,但火齊鏡卻勝在夜間也能使用,更爲靈活且不易引發(fā)火災。
瘟屍全身皮肉迅速化爲焦炭,火焰燒得膿水吱吱作響,聽起來極像疫鬼臨死的尖叫。因爲皮肉炭化,它的行動遲緩下來,歪著個脖子在山路上打了好幾個轉(zhuǎn),終於仆倒在地,化成了一堆灰燼。
灼燒蛋白質(zhì)的臭味被山風吹散,朱巖長出一口氣,散去了空氣中的符文:“真是臭死了!這東西起屍,竟然是跟著伯強來了——話說回來,剛纔伯強突然出現(xiàn)的時候,真是嚇得我心都要跳出來了,幸好小管反應(yīng)得快?!?
“多虧你的符?!惫芤粣a簡單地說。倘若不是朱巖的符爆裂將伯強擋了一下,說不定他就被黑氣纏住了。
“你的胳膊怎麼樣?”疫毒侵蝕,連管一恆右臂上的吊帶都成了爛布。
管一恆活動了一下:“還好。葉先生的藥果然管用?!眲偫u戰(zhàn)鬥之中,他右臂雖然沒有用力,但也無法避免地要活動,但現(xiàn)在並沒有不適的感覺,可見那些苦藥湯子沒白喝。
幾個驢友還倒在地上,費準過去看了看,臉色變了變:“這兩個可能不行了……”之前已經(jīng)中了疫氣的女孩已經(jīng)沒了氣息,黃毛也嘔吐出了一堆東西,進氣少出氣多了。
朱巖趕緊燃起一張符,這時候也找不到水,只能拿符紙燒出的煙把黃毛薰了薰。幸好黃毛還能呼吸,吸進了符紙燒出的白煙之後,臉上的黑氣終於稍稍退了一點,呼吸也均勻了些。
這時候管一恆已經(jīng)往他們跑來的路上去看了看,沉著臉走了回來:“有四具屍體?!边@個驢友團總共八個人,現(xiàn)在還活著只有三個了。
屍體是不能帶回去了。這五具屍體全部被瘟屍咬過,除了最後死去的女孩還沒來得及變化,前面四具屍體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腫脹得面目全非,皮肉上開始潰爛生膿,同樣也充滿了疫毒,簡直就是四個病毒容器。
董涵只得用火齊鏡將嚴重瘟化的四具屍體燒掉,只把那個女孩的屍體用符紙貼好,帶下了山。
在山下苦等的小警察隱隱望見山林裡紅光閃動,十分擔心是失火了,總算等到幾人下來,還帶回了幾個驢友外加一具屍體,不由得毛骨悚然:“這,這是怎麼了?”
“來爬山的!”費準沒好氣。本來殲滅了伯強和百餘隻疫鬼以及一具瘟屍,正好可以劃一個圓滿的句號,結(jié)果卻硬生生又死了五個人!天師們雖然在某些方面跟醫(yī)生和警察有類似之處,都見過死人,但再見慣了生死,也不等於可以對生死無動於衷。尤其是,這五個人原本可以不必死的……
小警察被一干人等陰沉的臉色嚇得不敢吭聲了,直到把車開出老遠,他纔想起來剛纔在車裡見到的詭異情景:“我剛纔——”
砰地一聲大響打斷了他的話,警車往旁邊一歪,輪胎爆了。
“你們出車連備胎都不帶?”費準簡直要咆哮了。
“前天剛換的——”小警察腦袋險些縮進胸腔裡去,“忘記在車上放備胎了……”
於是衆(zhòng)人不得不倒回山下,再去開那幾個驢友留下的另一輛車。小警察自覺大大失職,搶著要回去,但看看外頭黑漆漆的山路,又止不住地害怕。
“我跟你一起?!惫芤粣a看看費準鍋底一樣的臉,起身下了車。
“謝謝你——”小警察真是感激涕零,兩人邊走,他邊說起了剛纔發(fā)生的事,“……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我車頂上……很多黑影子,一層層地圍著……”
管一恆猛然停下了腳步:“你說什麼?很多黑影?是看不清楚臉,個子矮小的嗎?”
“是啊是啊?!毙【禳c頭如搗蒜,“嚇死我了,幸好我記得你說過的話,一點聲音都沒敢出。過了一會,它們就走了?!?
“往哪裡去了?”管一恆一伸手就拎住了他的衣領(lǐng),“你看見它們往哪裡去了?”
“那邊——”小警察被他嚇了一跳,膽戰(zhàn)心驚地比劃了一下方向,“大體就在那個方向,可我不知道它們到底去了哪裡……”
管一恆拔腿就往回跑:“你開車把這幾個人送回醫(yī)院去!”小警察說的分明就是疫鬼,而且數(shù)目絕不比他們剛纔在山上消滅的少!明明伯強在山上,瘟屍也在山上,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疫鬼跑到山下來?難道說還有一隻厲鬼嗎?還是說,伯強並不是這些疫鬼的源頭?
好不容易滅掉了伯強,幾個人都有些疲勞,這個時候才聽說還有一批疫鬼,實在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更糟糕的是,按照小警察指引的疫鬼離去的方向,還有一個村子!
費準瘋狂地踩著油門,用力打方向盤。這幾個驢友配備的車倒是很好,抓地力強,即使被費準這樣摧殘都開得十分穩(wěn)當。
前方的山路狹窄陡峭起來,車不能開了,於是幾人棄了車,開始用到兩條腿狂奔。好在前方漸漸出現(xiàn)燈光,村子就在眼前了。
呼啦——飛在空中的符紙鶴突然自燃了起來,朱巖氣喘吁吁:“小心!”
管一恆跑在最前面,第一個聞到了空氣中的嘔吐物的氣味。幾乎所有的房子都亮著燈光,從窗口裡傳出電視的聲音,但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聲音了——哦,偶爾還有幾聲嘔吐或者咳嗽的聲音,然後就沒有了。
費準一腳踹開了一家的房門,就在門口趴著個男人,臉色紫紺,身下都是自己吐出來的污物。再往裡面,臥室的牀上躺著個女人,正高燒得渾身抽搐。整個村子都是如此,幾十戶人家無一例外,全部倒了。
小警察動作還算十分迅速,把三個人和一具屍體送到醫(yī)院之後,就帶著人直奔村子而來。這個村子很小,總共也就是二十多名住戶,麻煩的是旅遊季節(jié),又住進了二十來名遊客,無一倖免。
警車拉開警笛,救護車亮起車燈,直奔醫(yī)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概是發(fā)現(xiàn)得早,也或者疫鬼的殺傷力比起伯強還是弱了許多,這些人當中還沒有死亡的。
等到病人全部入住醫(yī)院,天已經(jīng)大亮了。
“把這個喝了。”葉關(guān)辰端著一杯水過來遞給管一恆,自己拿著從醫(yī)院裡借來的吊帶給他固定手臂。
水裡有熟悉的苦味,管一恆這次半句話都沒說,乖乖地一口氣灌了下去,然後嘴裡被塞了塊巧克力。
“哪來的?”巧克力質(zhì)量不怎麼樣,就是那種代可可脂的玩藝兒。
“一個小朋友給的?!比~關(guān)辰在醫(yī)院幫了一天的忙,剛要回旅館休息就又來了這麼一大-波病人,到了現(xiàn)在也累得夠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又突然來了這麼多病人?”
管一恆臉色陰沉:“疫鬼居然分成了兩部分——或許我們之前的判斷有誤,這些疫鬼並不是伯強引來的?!?
費準拎著小警察走了過來,現(xiàn)在總算有點時間,可以讓他把今天晚上發(fā)生的事仔細再講一遍了。
可惜小警察已經(jīng)不能再提供更多的訊息,只能反覆把疫鬼圍在自己車邊的情況又講一遍,最後終於靈光一閃,想起了前擋風玻璃上垂下來的那根疑似豬尾巴的東西。
“豬?”費準兩道眉毛幾乎要飛到頭頂上去,“什麼豬能引著疫鬼?”
幾人面面相覷,費準調(diào)出網(wǎng)站查了一番,也沒查到有什麼品種的豬或者疑似豬的動物與疫鬼能搭上關(guān)係的。
“也許應(yīng)該從源頭查一下。”葉關(guān)辰跟著聽了一會兒,開口說了一句。
這話提醒了管一恆,轉(zhuǎn)頭就問費準:“第一批發(fā)病的人是從什麼地方開始的?”
這個問題把費準問倒了,查了一會兒資料,又給第一個發(fā)現(xiàn)疫鬼的天師打了電話,才得出結(jié)論:“好像就從邙山附近開始的,第一批發(fā)病的共有十五人,其中六個都是同一個村子的村民,另外九個是來旅遊的遊客。不過——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死了……”
“那就去他們家裡查一下。”管一恆到底是國安十三處的成員,在查案思路上更有條理,“是哪個村子?我現(xiàn)在就去!”
“在翠屏山腳下?!辟M準皺著眉頭回答,“可那些疫鬼……”
“你們先帶人隔離那一帶吧。”管一恆轉(zhuǎn)身就往外走,“不查清源頭,疫鬼還會出現(xiàn)?!?
“等等!”葉關(guān)辰追上他,“我陪你去,你這樣沒法開車。”
最後葉關(guān)辰也沒開車,因爲派出所給他們派了一輛車,開車的就是熟人小警察。
“給?!币簧宪嚕~關(guān)辰就拿出幾個袋裝滷蛋來,還有一包牛肉乾和一瓶果汁,“都餓了吧?”
“哎,葉醫(yī)生你真是救命的活菩薩!”小警察淚流滿面地吞下一個滷蛋,發(fā)動了車,“我快餓死了,昨天晚飯就沒吃呢,剛纔也就喝了兩口水。”
管一恆看了看葉關(guān)辰:“你吃了嗎?”
葉關(guān)辰搖搖頭:“沒什麼胃口。”幾乎一整夜接觸的都是不停嘔吐的病人,真是什麼都不想吃了。
“那怎麼行!”管一恆只接了一個滷蛋,把剩餘的都推給了葉關(guān)辰,“你也累了一夜了。你總給我開藥,我看你身體也不大好。”他還記得在火車上,葉關(guān)辰也悄悄喝過藥的,“這個藥你是不是也該喝一點?”
葉關(guān)辰笑笑,剝開一個滷蛋咬了一口:“這個藥主要是治內(nèi)外傷的,對我不大對癥,喝了用處也不大。”
“你——”管一恆仔細打量他,“是什麼???”
“也不算什麼大病,亞健康吧?!比~關(guān)辰靠在車座上,微微一笑。
亞健康是現(xiàn)代人的常見病了,管一恆皺著眉頭看看葉關(guān)辰略嫌瘦削的身材,“亞健康光吃藥沒用,應(yīng)該多運動纔對。你是醫(yī)生,這些道理都應(yīng)該明白的?!?
“先天性的。”葉關(guān)辰溫聲回答,“我也有運動的和療養(yǎng)的,現(xiàn)在輕易也不會生什麼病,無非是比別人弱一點罷了?!?
管一恆眉頭皺得更緊:“中醫(yī)不是可以全面調(diào)理的嗎?你是學中醫(yī)的,不能給自己開個藥方?”
“都說了是先天的……”葉關(guān)辰微閉著眼睛靠在車窗上,靜靜地微笑,“沒事的?!?
管一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你應(yīng)該回去休息,不該跟我一起過來的。”
葉關(guān)辰從善如流:“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如果覺得累,我會在車裡休息?!?
管一恆又沒話說了。
開車的小警察從後視鏡裡偷窺他們片刻,終於逮到說話的機會:“管哥,咱們這去翠屏山——那些黑影子是在翠屏山嗎?”說實在的他很害怕呀,“你給我的符,帶著還有用嗎?咱們這車上是不是應(yīng)該再貼一張?”
“現(xiàn)在是白天,這些黑影不會出來。”管一恆一句話就安了他的心,“而且我只是去調(diào)查一下最先發(fā)病的那些人的情況?!?
“哦哦,這個我知道啊。”小警察立刻滔滔不絕起來,“這幾個人都不是什麼規(guī)矩人!翠屏山那一帶都是搞旅遊服務(wù)的,這幾個人家裡大都開著小旅館,錢也不少掙,就是不規(guī)矩,每年春夏兩季,翠屏山上有候鳥過境的時候,這些人就跑山上去網(wǎng)鳥?!?
他說著就氣憤起來:“我們派出所,還有護林隊的,到了這個季節(jié)就得去巡山,到處的查網(wǎng)。這些人,用的那網(wǎng)又細又密,鳥根本就逃不過去。他們拉了網(wǎng)就跑,我們經(jīng)常抓不到人——就是抓到了,也就是罰個款拘留幾天,等出來了他們還幹。這六個人裡頭,就至少有四個進過局子!”
“網(wǎng)鳥?”葉關(guān)辰突然睜開了眼睛,“你是說,這六個人全部是偷獵候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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