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深吻結(jié)束，管一恆喘息著，並沒有擡頭，反而順著葉關(guān)辰的脣角一直往旁邊親下去，啃咬著他的耳垂和頸側(cè)。
葉關(guān)辰的身體有些僵硬，但還是偏過頭，任由管一恆爲所欲爲。
一路吮吻到鎖骨上，管一恆才擡頭透了口氣。恰在這時，窗外有一輛摩托車駛過，車手似乎喝大了，一邊嗷嗷地唱著不成調(diào)的歌，一邊硬是開著車從海邊那坎坷不平的石子步棧道上駛過去，於是那扭來扭去的車燈就從窗簾縫隙裡漏進一線來，雖然只是一晃，卻也讓管一恆看清了葉關(guān)辰的臉——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紅，眼角也有些溼潤，甚至有星點般的水光。
葉關(guān)辰的眼神裡有幾分惶惑，那一瞬間，管一恆突然覺得他像只受驚的家犬，似乎已經(jīng)知道自己要受到傷害，卻又並不準備反抗。
車燈一晃而過，破鑼嗓子的騎士已經(jīng)遠去，房間裡又重新黑暗下來。管一恆僵硬了片刻，忽然低下頭去，把臉埋在了葉關(guān)辰頸側(cè)，緊緊地抱著他，卻什麼也沒有做。
良久，葉關(guān)辰的身體慢慢地放鬆下來，輕輕又叫了一聲：“一恆？”
管一恆伸出手，摸索著替他繫好腰帶，又拉下衣服，雙手有些留戀地在那溫熱的肌膚上停頓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收回來，啞著嗓子說：“睡吧。”
葉關(guān)辰?jīng)]有動，半晌才慢慢地說：“如果你——”
“沒什麼如果！”管一恆粗暴地打斷了他，翻身躺到牀邊上去，扯起被子沒頭沒腦地把自己捂住，半天，像泄憤似的迸出一句，“我知道你不願意！否則就不會拒絕陸雲(yún)了。我也用不著你用這個贖罪，我不稀罕！”
葉關(guān)辰半天沒有聲音，許久後才輕輕在牀另一邊躺下了。管一恆支楞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把被子甩過去一半，冷冷地說：“蓋上！屋裡有空調(diào)，明天還要出海，你別到了島上再生起病來。”
旅館的單人間，那張牀纔能有多寬？也就比病房的牀寬些罷了。兩個成年男人躺在上頭，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沒有接觸。管一恆像根鉛筆似的在牀邊上挺著，卻仍舊感覺得到葉關(guān)辰的肩膀輕輕地靠著他，溫熱的肌膚隔著薄薄的衣服，像塊火炭似的燙著他，讓他想躲開，卻有些捨不得。
“阿雲(yún)——我一直把他當好兄弟……”直到管一恆以爲葉關(guān)辰睡著了，才聽見他低低的聲音，就像當初他揹著他下山的時候，輕聲問他問題一樣。
“我們兩家是鄰居。阿雲(yún)的母親是繼母，對他並不好。阿雲(yún)的父親偏愛繼妻，對兒子也多有誤會，阿雲(yún)性子又倔，小時候經(jīng)常捱了打躲到我家來……”葉關(guān)辰的聲音輕微得像呼吸一樣，如果不注意去聽，或許都聽不清楚。
“後來阿雲(yún)跟家裡的關(guān)係更加惡化，大學(xué)他甚至都不想上，要跟著野外考察隊出去，就遇上了方皇。那一次實在太危險，他差點就死掉，之後才收了心回來重新上學(xué)。那時候我父親也去世了，他又不願回家，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起，在西安這裡努力打拼……”
管一恆忍不住問：“那你——你喜歡他嗎？”
“我說了，他是我的好兄弟。”葉關(guān)辰輕輕嘆了口氣，“我們一起開公司，從無到有，什麼都是我們兩個人一點點賺來的，其中的辛苦，也唯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阿雲(yún)——其實五年前他就隱晦地向我表示過，那時候我覺得他大概是搞錯了，只不過是他被家裡人傷透了心，所以把全部的感情都放到我身上來而已……”
“可是你們還住在一起……”管一恆脫口而出，簡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計較什麼了。
“是啊。”葉關(guān)辰微微苦笑，“那房子是我們一起買的，當初我還沒有明白……等到房子買好，阿雲(yún)就向我表白了。”
“你爲什麼不答應(yīng)呢？”管一恆覺得喉嚨裡好像堵了點什麼，很想咳嗽兩聲。
“只是兄弟，讓我答應(yīng)什麼呢？”
“那爲什麼不拒絕？”
“他不會結(jié)婚了，我也不會。”葉關(guān)辰自己似乎也有幾分迷茫，“阿雲(yún)說只要我還在他身邊就可以了，其餘的，他也不會再要求。而我……誰知道什麼時候死呢？又何必非要連這一點安慰都不給他。”
“胡說八道！”管一恆聽見死字，頓時覺得心口一股悶氣往上衝，顧不得自己正在裝鉛筆，立刻就翻身向內(nèi)。但這牀不夠?qū)挘@一翻身，就跟葉關(guān)辰擠在了一起，呼吸相聞。
“別胡說八道……”既然已經(jīng)翻過來了，總不好再翻回去，管一恆只能尷尬地保持著這個位置，“你才三十歲就說什麼死！”
葉關(guān)辰似乎是輕輕地笑了一聲：“妖爲陰物，人與妖久處，或陰剝陽，或陽爍陰。即使是養(yǎng)妖一族，有種種法器盛放妖物，也免不了受到影響。倘若養(yǎng)妖太多，則陰勝陽，必然折損陽氣，消耗壽數(shù)。自古至今，概莫能外。”
管一恆覺得自己心都揪起來了：“胡說！倘若養(yǎng)妖要養(yǎng)得自己短壽，誰還會養(yǎng)妖！”
葉關(guān)辰?jīng)]說話，管一恆略略一想，突然明白：如果不肯折損自己的陽氣，就必然驅(qū)妖食人，以別人的性命血肉陽氣來養(yǎng)妖。葉關(guān)辰不肯這麼做，就只好來損耗自己。難怪他的父親早亡，難怪他自己身體也不太好，難怪他會在火車上偷偷喝藥……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管一恆忍不住伸開手臂緊緊抱住了葉關(guān)辰。在生與死麪前，很多東西都不再那麼重要了，人之將死，又何以矯情？
葉關(guān)辰在他的懷抱裡笑了一下，這次不是苦笑了，而是帶了一點兒真正的愉悅，輕輕拍了拍管一恆的手臂：“有啊。只要能將它們重新封回鼎中，我不必再養(yǎng)妖，當然也就沒事了。這麼多年，我和我父親，不是一直在努力嗎？”雖然父親沒有成功，但畢竟，目標就在那裡，只要走下去，總有成功的可能。
管一恆緊緊抱著他，額頭抵著葉關(guān)辰的額頭，低聲說：“我會幫你。”
“我不用你爲了心裡愧疚就做什麼！”管一恆覺得自己的嗓子啞得要命，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我也不是隻爲了你，我是不想再讓這麼多妖物現(xiàn)世！我——”
“我知道。”葉關(guān)辰的身體不像剛纔被壓倒時那麼僵硬，伸出手臂摟著管一恆的肩頭，喃喃地說，“我都知道。你是爲了你的信念，而不是忘記了不該忘記的事……”
他的聲音裡帶著些隱隱的傷感，像一個悲哀的預(yù)言，在黑暗之中輕輕地瀰漫開去。管一恆緊緊地抱著他，試圖把臉全部埋在他頸側(cè)，似乎這樣就能堵住耳朵封閉心靈，好聽不見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們之間，始終都隔著一層仇恨。
清晨，天氣極好。
太陽已經(jīng)跳出海面，在碧藍的水上鋪了一道彩霞的路。李老大掌著舵，就把船順著這道彩霞路行駛過去。
管一恆站在船頭上，覺得脖子後面熱辣辣的，頭都不敢回。
葉關(guān)辰就站在船尾，穿著一件黑色t恤。這是管一恆的衣服，他自己的襯衣昨天已經(jīng)被管一恆揉得像幹鹹菜一樣，還扯掉了一顆釦子。因爲比管一恆矮一點兒，這件t恤他穿起來略有些大，越發(fā)顯得皮膚白皙，身材修長。管一恆總覺得他的目光似乎時不時地掃過自己的後背，害得他一直死死地挺著腰背，簡直整個人都要僵硬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僵硬個什麼勁兒。嚴格說來，昨天晚上他們只不過抱著睡了一夜而已，根本什麼都沒做。可是不知道怎麼的，在黑暗之中能坦然面對的事兒，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忽然就叫人臉紅起來。
李老大可不知道他的糾結(jié)，笑嘻嘻地跟他說：“你這個朋友長得可真不錯，結(jié)婚了沒？”
管一恆不由自主地又悄悄看了葉關(guān)辰一眼：“沒有吧……”
“那有女朋友嗎？”
“不太清楚……”管一恆本能地覺得這個話題可能不太愉快，“大叔問這個幹什麼？”
李老大也回頭看看葉關(guān)辰，笑著說：“我有個侄女，今年二十八了，在上海工作。個子一米六五，長得也不錯，工資也不低。我看葉先生——年紀也差不多吧？不知道在哪兒工作？”
敢情這是要介紹對象呢……管一恆覺得自己額頭上肯定要垂下幾條黑線了，他不怎麼痛快地敷衍李老大：“我也不太清楚。其實我們認識時間也不長，就是搭個伴來玩，他家裡什麼情況我也沒問。”
“哦——”李老大又看了葉關(guān)辰一眼，有點遺憾。其實這兩個年輕人都很不錯，但自己那個侄女兒年紀稍微大了一點兒，管一恆肯定是不會同意的，要是這個葉關(guān)辰經(jīng)濟條件過得去，倒是非常合適。
他並不相信管一恆不知道葉關(guān)辰的情況。這兩人之間雖然不怎麼說話，可就透著那麼股子親密勁兒，要說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鬼才相信哩。既然知道卻不肯說，那麼要麼葉關(guān)辰經(jīng)濟條件實在不好，要麼就是條件太好了自己侄女高攀不上，反正不管哪一個，還是算了吧。
葉關(guān)辰並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入了李老大的眼，他站在船尾，看著發(fā)動機後面拖出的長長白浪出神。有幾點浪花濺到他身上，他似乎也沒有感覺到。管一恆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隨手把一件外衣遞過去：“海上風大，穿上吧。”
葉關(guān)辰順從地把衣服穿上：“今天天氣很好。”
“嗯。”管一恆伸手想替他把窩進去的衣領(lǐng)扯出來，卻忽然看見他頸側(cè)幾個淺紅的印子，那是昨天他留下的，一路從那裡延伸進衣領(lǐng)裡面。他像被燙著似的猛地把手縮了回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昨夜的悲哀和傷感，在這樣美好的晨光之中似乎煙消雲(yún)散了，於是留下的就是對於昨夜躁動的尷尬和臉紅，甚至還有一點兒回味的激動——管一恆現(xiàn)在就覺得，他的手指上似乎又感覺到了葉關(guān)辰光滑的肌膚，還有一些不太好意思去回想的感覺……
葉關(guān)辰一轉(zhuǎn)頭就看見管一恆微微發(fā)紅的臉，於是很體貼地裝做若無其事地把目光又轉(zhuǎn)了開去：“這樣的速度，中午能到大公島吧？”
“應(yīng)該吧……”管一恆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根本不敢去看葉關(guān)辰，誰知眼角餘光輕輕一瞥，卻發(fā)現(xiàn)葉關(guān)辰的耳根也有一抹淡淡的紅色，頓時覺得心裡舒服了許多。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站著，背後沐浴著初升的陽光，吹拂著清涼的海風，雖然不說話，卻有種難以形容的和諧，似乎能這麼一直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似的。
可惜天荒地老什麼的並不怎麼靠譜，兩個小時之後，盛夏的日光就把兩人趕回了船篷底下。李老大手搭涼棚往前看了看：“再有一會兒就該到了。今兒這天氣真不錯，估計不能把咱們困島上了。”
管一恆和葉關(guān)辰對看了一眼。如果一直是風平浪靜，對他們可沒什麼意義。
大概又過了一個小時，前方果然出現(xiàn)了一座島嶼，再駛近一些，李老大就“喲”了一聲：“有人已經(jīng)到嘍。”
果然，島嶼岸邊停著一艘船，船上的人他們還見過，正是當初在靈山島被那羣學(xué)生僱傭的年輕船主，看來那羣學(xué)生比他們早到一點兒。
年輕船主顯然是不認識他們，不過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也是來遊玩的，於是笑著點了點頭，一邊繼續(xù)從船上往下搬東西。
岸上傳來一陣喧譁聲，那羣學(xué)生說笑著回來了，他們倒還認得李老大和管一恆，當即就有幾個人揚起手來打招呼：“大叔，帥哥，你們也來了？”
管一恆看看他們的打扮，頓時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這是來野外探險麼？一個個穿得跟花蝴蝶似的。衣服倒都是正經(jīng)的衝鋒衣，但腳上的鞋子就很不專業(yè)了，真要走到溼滑的地方恐怕不行。而且?guī)讉€女孩子居然還都化了妝，真是……這真是來度假的吧？
幾個女孩子小聲說了一會兒話，之前曾跟年輕船主討價還價的漂亮女孩兒就笑嘻嘻地走到了管一恆他們的船邊，很熟稔地搭起話來：“你們也是來探險的吧？大家一起好不好？我們晚上還要開篝火晚會呢，不來參加嗎？”不管怎麼樣，多兩個養(yǎng)眼的帥哥都不失爲一件好事。
管一恆不是很情願，葉關(guān)辰卻微笑了一下：“好啊。”
跟從前的許多次一樣，女孩子頗有幾分自得地笑了笑，很滿意自己的魅力：“我們已經(jīng)找到宿營的地方了，你們有什麼東西也一起搬過去吧？我們帶了很多東西呢。”
於是幾分鐘之後，管一恆就明白了，他們兩個首先是來當搬運工的。這羣學(xué)生帶的東西確實很多，什麼新鮮醃好的雞翅啊羊肉啊，什麼袋裝的牛肉粒話梅糖啊，什麼便攜式小煤油爐啊，甚至還有木炭，總之跟吃有關(guān)的東西帶了無數(shù)，以至於他們?nèi)思尤胫幔耘f是搬了好幾趟。
“你們就帶這種吃的啊……”女孩子——她自我介紹叫林潔，有點兒嫌棄地看了看他們攜帶的乾糧，“這都不好吃啊……”
管一恆一向不知道該怎麼跟這種女孩子打交道，索性不吭聲，只管去搬東西，葉關(guān)辰就微微笑了一下：“攜帶比較方便，能量也足夠了。”
林潔皺了皺鼻子，隨即又笑了：“沒關(guān)係，吃我們的就行。哎，那個是什麼？是魚槍嗎？你們難道還打算下水捕魚嗎？”
“如果有魚的話，可以試試。”葉關(guān)辰溫和地回答。
林潔頓時來了興趣，旁的女孩子們也湊了過來：“這個怎麼用啊？要潛下水嗎？這裡有多大的魚啊？會有鯊魚嗎？”
無數(shù)的問題都拋了過來，葉關(guān)辰一一回答，臉上始終帶著點笑意，搞得女孩子們越發(fā)激動起來。
管一恆揹著東西走在後面，不經(jīng)意地一轉(zhuǎn)頭，看見幾個男學(xué)生看著葉關(guān)辰的眼神都有些不太高興，尤其是爲首的那個，管一恆記得林潔介紹說他是他們的班長，叫做唐明的，看葉關(guān)辰的眼神頗有幾分敵意。
一羣人說著話，走到了學(xué)生們選的宿營地。那裡已經(jīng)支起了幾個顏色鮮豔的帳篷，不過以管一恆的眼光來看，就有些華而不實了，而且沒有用繩子固定在地面上，萬一晚上起大風，說不定直接就掀掉。
好在他們選的地方還算不錯，正在一處小山包底下凹進去的地方，側(cè)對大海，如果有風來也可以擋一擋。
帳篷前面的空地上已經(jīng)堆起了些樹枝和乾草，顯然是準備天色一黑就開始篝火晚會了。管一恆把他們的帳篷選了個地方固定好之後，就爬上小山包四處瞭望。
大公島的面積大概只有靈山島的一半，草木茂盛，鳥類繁多。現(xiàn)在就在他目光所及之處便是一片懸崖，許多海鳥在飛上飛下，看來崖洞裡就是它們的巢穴，嘰嘰喳喳的聲音老遠就聽得見。
管一恆看了一會兒，從山包上下來，找到李老大和葉關(guān)辰：“趁著天還早，我們在島四邊上繞一圈吧。”與其在這裡陪這些鳥兒一樣的女學(xué)生，不如趁著沒有風浪的時候先觀察一下四周的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