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雯的臉色也不好看,張先生苦笑一聲說道:“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即將摘下我的手套。”其實我多麼想阻止他,但是嗓子眼好像被堵上了一樣,就是說不出,但我不知道劉雯爲什麼也沒說話。
張先生摘下了他的手套,我吐了,劉雯也吐了,因爲實在是太噁心了,比我想象的還要噁心十倍或者百倍。他的手上流著黃水,不僅和我想象的一樣密集恐怖,而且蟲子不是在小孔裡亂動,而是冒了出來,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不停地扭動著那細長的身子。
張先生苦笑著戴上了手套,那些蟲子如同毛髮一般被攏在手套裡面,張先生伸手想要拍我的後背,讓乾嘔的我能夠好受一些,我卻一下子竄了起來,退後了兩三步說道:“你別碰我。”這句話很傷人,可能勾起了張先生小時候受人歧視的童年,他的臉上有些悲傷更有一絲習以爲常的無奈。
我輕咳一聲緩過勁來,擦了擦嘴角嘔出的酸水,把手足無措的劉雯拉到身邊說道:“這是什麼東西,你不應該找我,應該去看醫生纔對。”
張先生微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我怎麼沒去看,市醫院外地的醫院,北京上海我都去過了,沒有人能看得了,他們只是給我無休止的殺菌消毒吃消炎藥打抗生素,可是都沒有用。即使用激光開刀切除之後,到了第二天又會長出來,而且越來越嚴重,甚至有醫生建議我截肢,但是母親卻不同意。因爲母親告訴我,截肢是沒有用的,這是我們家的宿命,每個男人都會如此,最後不只是雙手,渾身都會變成這樣,然後死去,成爲一具活蹦亂跳的屍體。因爲即使人死了,身體上的蟲子也不會死亡,他們會依然扭動著身子,吞噬著已經死亡的遺體。遺體,呵呵,如果那還能夠叫做人的身體的話。”
我突然想起來剛纔我給男人遞煙的時候觸碰過他的手套,於是拿出一張溼巾來狠命的擦著自己的手,劉雯也是不停的掃著自己的身上,這是人的本能,雖然對於張先生而言這些動作有點殘忍。
張先生笑道:“放心吧,這東西不傳染的,否則我們全村乃至我單位上的人,我母親我奶奶,我老婆也都會得這病的,但他們沒有。這種蟲子,只是寄生在我們老張家子孫的身上,代代相傳,沒有人可以逃脫。”
“真不傳染?”我將信將疑,不過想了想又覺得很可信,如果大量傳染的話就算是親友不舉報,外人和當地機關也不會放過他。於是我拉著劉雯坐了下來,但是我們仍與張先生保持著距離,張先生不以爲然,看來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情。
“本來我也就認命了,反正我也結婚生子了,稍微有點積蓄,母親有養老保險妻子也還年輕,唯一擔憂的就是兒子太小了,以後我走了免不得受苦。可是幾天前,我的兒子也起了一個白色的疙瘩。我認識,就是那種蟲子的所引起的。我絕望了,走投無路才找到你的,老鬼幫幫我吧。”張先生說著眼眶不禁慢慢溼潤了,兩眼通紅聲音也帶了哭腔。這是父愛,一個男人當絕望的時候可以不再顧忌自己的生死,但是他看不得自己的孩子也忍受如同自己一樣的折磨。
“等等,”我突然說道:“你今年三十三歲,那你的兒子也不會年齡太大,而你也是最近不久才的得病的,符合你父親發病的時間,但是你的兒子是不是發病的太早了。”
張先生點點頭:“這正是我迷惑的地方,我母親說這是我們祖傳的詛咒,但我想可能和我們家的老宅子有關,可是又不太對。老家的房子因爲出了這事兒搬了又搬,可是依然沒有擺脫這種噩運,所以我判斷是我們村子的原因。但是現在我都到城市裡住了,爲什麼還會發病呢?我的兒子又是怎麼回事,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受到了這樣的懲罰。”張先生越說越抓狂,用手扯著自己的頭髮。
我不敢碰他,只能出聲制止道:“張先生,請你冷靜一下,請慢慢說明我們才能幫你。”張先生涕淚全流過了許久才冷靜下來,然後擡頭對我說道:“謝謝你,我好久沒這麼說出來了,壓在心裡實在是難受。”
我搖搖頭說道:“這都沒事兒,可是你知道的張先生,我只是平時研究兇樓而已,這個已經超出了我研究的範圍。”
“我知道的,老鬼,我……我這純屬於有病亂投醫,我之前看過你的小說,這次知道你來籤售所以才向你求助,你能來並且聽我說了這麼一大堆,我已經很感謝了。”張先生說道。
“您誤會了,我只是說可能我幫不到你,但我會盡力的,你兒子在家嗎?帶我們去看看吧。”我說道,張先生一愣興高采烈的答道:“當然好,快請快請。”
我們被張先生領上了樓,我突然覺得張先生是個很細心的人,因爲他怕先領我們來他家的話,給我們講完後我們可能會很不舒服,故而剛纔才選擇了在院中的石凳上講了這個故事,在我們心理承受之後才帶我們回到了家中。
張先生是個有心人,只要是個人對有心人,尤其是這種自身有難處卻依然爲別人考慮的人,肯定會有些感動。起碼在現在的我看來,張先生是個好人,我決定竭盡全力的幫他。我們來到了他的家中,他的家看起來並不豪華卻很是溫馨,像個家的感覺。現在有太多的房子裝修的一點家的味道都沒有,但是這裡不同就是居家過日子的地方。
“家裡很乾淨嗎,我想嫂子一定是個勤快人。”我笑道,張先生也笑了,他的笑容幸福而甜蜜:“是啊,她是個好女人,即使我和孩子成這個樣子,她都沒有拋棄我們。”
說著張先生走進了屋子裡,把一個孩子領了出來,看身高應該是六七歲的樣子,只是看不清樣貌,孩子的臉上纏了一條毛巾被,嚴嚴實實的遮擋了起來。張先生苦笑一聲說道:“我兒子比我還要嚴重一些,據說我們是從手上開始張起,然後是胳膊大腿,身上最後纔是臉,但是我兒子是手上接著就是臉上了,我給你們看看。”
“別,別,不用看了。”劉雯趁著我還沒反應過來搶先說道,我一想也是,若是孩子的臉上如同張先生手上一樣,密密麻麻的小孔蠕動著那種噁心的蟲子,那得是一副多恐怖的場景,於是也擺手附和道。
張先生點點頭,把孩子領回了屋裡。待他出來後,我說道:“你老家人是怎麼傳說的?”
張先生講道:“老家的人都說我們家祖上造了孽,強搶民女遭的報應,但是我母親卻說我父親給她講過,說我們家祖上以前有個營生是養一種蟲子,然後送到宮裡去。至於這蟲子叫什麼已經沒人知道了,當然也就是我身上長的這種了。爲什麼要養,有什麼作用我也不知道,因爲自清朝末期,宮裡就不再收了,好像是會用這種蟲子的人死了,蟲子用法失傳後養蟲子的人就沒什麼用了。祖上有規矩,蟲子不能沾皮膚,而且養蟲子有一種藥,需要長期服用,可是這種藥是有副作用的,所以只有養蟲的當家人才會吃,旁人既不能吃藥也不能去飼養甚至參觀蟲子。宮裡不收蟲子之後,族中有一人不甚打翻了蟲盤,那是最後的一窩蟲子,等這窩蟲子死了以後,我們家就徹底轉行了,畢竟養了幾百年的蟲子,不捨得埋掉他們,當時據說已經在城裡開起了一個綢緞莊。”
我點點頭,張先生的敘述能力不太好,但是我大約聽明白了。古代確實有一些藥是是用蟲子做引子或者直接是一味輔藥,我示意張先生繼續講下去。
“打翻了蟲子之後,怪事兒就發生了,那人身上不久就長了很多蟲子,就像我現在一樣。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就不知道,總之我只知道我們家的人每到三十歲左右就會發病,然後死亡,爲了延續後代,只能不停的結婚生子,而媳婦也多是外地人。本地的知道我們家的事情,花多少錢都娶不到媳婦。我之前說了,我懷疑和我們那邊的地理位置以及各種神秘因素有關係,所以纔會得病,當時雖然不知道蟲子的事情,只認爲是個莫名的詛咒,但是我還是費力的搬出了小村,可現在看來我還是難逃此劫啊。早知道我就不結婚了,也不必讓孩子跟著我遭罪,老婆跟著我受苦。”張先生說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只能遞上一根香菸,然後拍了拍張先生的肩膀,張先生擡起眼睛感激的看著我,開口說道:“謝謝你老鬼,已經有好久沒有旁人敢來拍我了,我兒子才八歲,你可要想辦法救救他,來世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抽菸。
劉雯突然說道:“你這些蟲子可不可以拽下來一兩隻,我和老鬼拿回去幾個,萬一碰到這方面的專家,還可以給人家看看,研究一下什麼的。”
張先生連忙點點頭說道:“當然可以,這些蟲子前腳扯下來,不出幾天就能自己再長上去,我給你們找幾個塑料瓶子裝住。”說著跑到了屋裡,估計是怕嚇到我們,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拿出來兩個礦泉水瓶子。
我和劉雯一人拿著一個,裡面都有幾隻白色的小蟲子,好似蠶一般,只是比蠶還要細小一些,它們蠕動著身子,弓身前行。我怕蟲子,但是隔著塑料瓶就不怕了,於是細細打量起來,突然我覺得這種蟲子的頭很是明顯,好像是一張人臉一樣,仔細看去竟然有些張先生的味道。我使勁搖了搖頭,有打量起來,蟲子哪裡有臉,不過是眼花了罷了。
我突然想到上次我中了催眠時候的幻象,我把自己的腸子割開,裡面冒出很多白色的東西,那些東西破繭而出,竟是一張張臉。現如今,我竟然在這個蟲子的身上也看到了臉,這或許說明,這可能是我潛意識中構造出來的最恐怖的事情,所以每次看到害怕的事物總會往面孔上歸攏。我笑了笑,原來我潛意識裡依然很理智,因爲我看到的是人臉,而人是最可怕的東西,總之我當時是這麼理解的。
張先生不明白我在笑什麼,也跟著訕訕的笑了兩聲,隨即說道:“我怕一條你們不夠用,這纔多弄了幾條,我的手機號是二十四小時開機的,你們有了線索就給我打電話,真的是太麻煩你們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那就啥也不必說了,能不能幫上忙還兩說著呢,等幫你們治好了,你怎麼感激我都接著。”我玩笑道,然後對劉雯說道:“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走吧。”
劉雯點點頭,張先生也說道:“我長得這個蟲子雖然不傳染,但看著噁心人,我也就不留你們吃飯了。”張先生說的很真誠,不像是大部分社會上那種欲拒還迎兩面三刀的小人。
我點了點頭,沒有和張先生握手,拍拍肩膀已經是我最大的勇氣了,我不想也得這種怪病,即使他告訴我並不傳染。
我和劉雯回到了酒店,上了那輛保姆車,車上的人已經等了我們很久了,宰了我們一頓火鍋之後,我們踏上了返回家的道路。
我在車上很快就睡著了,睡夢中我夢到了關於蟲子的事情,想象力豐富有時候並不是好事兒,總會嚇到自己,以至於我一覺醒來的時候渾身冷汗,頭還很痛。我夢到了什麼就暫且不說了,總之是無休止的白色蠕動體,和那些長著立毛的大蜘蛛或者硬殼蜈蚣等等。可是我爲什麼回頭痛呢,我看向坐到我旁邊的劉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