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發著黴氣的陰雨天如約而至,整個湘潭市像是被泡在了綠色的福爾馬林中,散發著陰暗的潮溼氣,空氣裡還飄著一股莫名的惡臭味兒,吸引著蟲蟻蛇蠍。
行人在街上行色匆忙,汽車在馬路上疾馳轟鳴,偶有幾聲戛然而止的喇叭聲驚擾了幾隻躲在陰暗小巷裡的流浪貓狗,惹來幾聲無力的犬吠和低沉朦朧的喵叫。
此刻,一名身穿白色襯衫的青年正嘴裡含著煙,他一邊開著黑色越野車在雨中疾馳,一邊聽著車裡電臺無聊的播報陷入自己的沉思。今天是他從縣公安局被調到市公安局任刑偵科科長的第一天,也是他對陌生的環境和城市感到一絲不適的第一天。
“湘潭市廣播臺最新消息,受颱風費麗奇影響,未來三個月內,本市將有持續大雨或暴雨天氣,請各個單位做好安全防護工作,沿海一帶做好人員疏散和後續安保工作,各個學校做好停課準備........以下是本次播報的其他內容?!?
聽著廣播臺裡機械的女聲,沒了興致的張一鳴關掉了電臺,車窗被他打開了一條細縫兒,隨著風雨透過車窗飛在他臉上,手背上,一陣陣冰沙般的舒爽感讓他心裡的安定了不少。從汽車的後視鏡往後看,可以看到那些打著雨傘或者披著雨衣的行人在雨霧的朦朧中像是變作了一個個朦朧般的虛影,這些虛影像是倒影在水泡裡似的一個個地悄悄破碎掉。
在人影中,有一個身穿深藍色雨衣的少年,他正揹著書包,踱著步子往家趕,因爲颱風襲來,學校提前放了長假,街上的行人都冒雨疾行,只有矮個子的他不緊不慢,似乎,他並不著急往家趕,很快,天空中那長長的雨絲像是蜂鳥墜地般地輕輕地撞擊著他長長的黑色睫毛,最後,雨絲又順著眼睫毛又化作一條條銀色的細線順著他那清瘦的顴骨沿著他那白皙的臉頰滑進了溫暖脖子裡。
他是一個喜歡下雨天的少年,奇怪的少年。
很快,因爲大雨,少年的四周纏繞了一層層朦朧的雨霧,在夢幻的雨霧裡,他那長長的雨衣裙襬已經莫過了腳踝,顯然,雨衣的尺碼遠遠超過了他現在的年齡,感受著雨水的冰涼貼面,隱沒在雨帽裡的少年咬了咬嘴脣,當他走到102路巴士站臺的時候,他默默地上了車,之後習慣性地走到巴士的最後面,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隔著窗外往外看,可以看到,因爲雨季的原因,大多數人拋棄了巴士,紛紛擠向了地鐵,這直接導致了巴士裡的乘客並不多。
正在少年觀望車外的霧靄陷入發呆之際,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把他拉回了現實,扭過頭來的他看到了眼前令他心裡微微泛酸的一幕。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兒正坐在一個滿臉微笑的女人懷裡,女人身邊跟著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他穿著格子衫,顯然,這是女人的丈夫,也是女孩兒的爸爸。此刻,這名稱職的父親正小心翼翼地捧著泛著熱氣的烤紅薯,那已經剝掉皮的紅薯泛著水晶般晶瑩的橙紅色,在空氣裡顯得十分誘人,不自覺地,少年嚥了咽口水。最終,他選擇扭頭去看窗外的城市街景,想著莫名的心事。
因爲人少,安靜的巴士裡,有人埋頭玩手機,有人擺弄自己的相機,也有人低頭假寐,只有剛剛上車的一家三口偶有說說笑笑,大雨敲打城市的霧靄中,時間如同白駒過隙。沒過多久,雨聲漸小,在雨水漸停的時候,巴士很快就開過了市區,最終開向了郊區,這是一趟開往郊區的長途巴士。
從車窗向外看,快到郊區時,一些三三兩兩的平房建築在遠處隱隱約約,因爲近幾年湘潭市大改擴建,曾經原本的村莊不見了,很久以前,這裡原本是一個小村鎮,可惜經歷了房產經濟泡沫後,很多房產商資金斷裂,這間接造成了此地一片荒蕪,幾片爛尾的滑稽樣貌。
拿到拆遷款的農民早早買了新車跟隨著城市洪流涌進了進了城市,沒拿到錢的,有人留守,有人遠走他鄉,也有人走在了信訪維權的路上,從此恪守他鄉不知鄉音。
隨著巴士緩緩前行,在眼下這片荒蕪的遺蹟中,還能看到某些沒被拆零零散散的房子,它們躲在霧靄裡像極了留守孤寡老人的棺材。經過斷壁殘垣的面目全非後,巴士繼續前行,此刻,車裡只剩下了包括司機和乘客在內的七八個人,在少年閉上眼睛塞好耳機的功夫,突然,一陣猛烈地撞擊聲打掉了他的耳機,一個重心不穩,少年的腦袋直接磕在前座上,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又是一陣急促的鳴笛聲伴隨著巴士司機腳踩剎車的聲音,一陣重物碰撞的聲音過後,最終,巴士滑行了數米後因爲重心不穩的原因,直接側翻倒在了路邊,車裡的所有乘客像是盒子裡的小擺件般一個個被肆意的揮灑而下,等到汽車靜止不動,少年搖晃著身子慢慢站起了身。
他看到車裡有人摔得頭破血流;有人暈了過去;有人在躺在地上痛苦地低吟,有人在嗚咽後痛苦的大哭,相對於其他人的悽慘,他的情況算是好多了,不知道這是命運使然,還是他運氣好。最後,他把原因歸結到自己身形瘦小的原因,大概是因爲他坐在了巴士的最後一排,所以他受到的撞擊力並不大,雖然此刻,他覺得後背是火辣辣的刺痛,像是被鞭子狠狠抽打過的刺痛。
“快看!大家快來看!車外是什麼!”正在清醒過來的衆人陷入悲慼之中時,一個揹著雙肩包,頂著地中海髮型的中年男子驚恐地望向窗外??粗谋砬?,大家把目光紛紛投向了車外。
“?。 币粋€女人發出了驚恐的慘叫聲,她看到了什麼?一多巨大的黑雲正朝他們推進,令人感到不安,而最令人恐懼不安的是跑在黑雲前面的不知名怪獸!
已經站起身來的少年順著衆人的目光望向窗外,結果他看到了車外那三三兩兩的怪獸,那些似狼非狼,似狗非狗,長著巨齒獠牙,背有鬢毛,身形比一般的獅子還要大許多的怪獸,此刻,這些怪獸們正低著腦袋用鼻子貼著地面用力地嗅著什麼,隨著雨水漸停,霧靄裡的雜草隨風顫抖,車裡剛發出慘叫聲的女人趕緊捂住了嘴巴,抖索著身子慢慢跌坐在了地上。
“那是什麼?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怪獸!它們從何而來?”一名渾身是傷的白髮老者推了推掛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
“不知道,從未見過啊,會不會是附近的動物園裡跑出來的呢?”一名留著地中海髮型,揹著雙肩膀的中年人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打火機,他點燃了一支菸後猛吸了幾口後迅速從右口袋裡掏出了手機,一邊“咔嚓、咔嚓”的拍攝,一邊迴應老者的話。結果這惹來衆人的白眼,眼下四處的荒蕪和斷壁殘垣,怎麼看都不像是這裡會有動物園的樣子,再說,即使真的有動物園,出現的也該是普通的野獸,怎麼可能是眼下的怪獸呢?!
“嗚嗚嗚,誰來救救我爸?!”還趴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哀傷落淚的女孩兒此刻擡起了頭,她用無助且哀憐的目光看向大家,此刻她的右臉腫的老高,右臉的瘀青更是增加了她的弱小無助,聽到她的呼救聲,衆人看看躺在地上身體已經扭曲的男子,最終都默不作聲。眼下,人人自保,誰還有閒心去管別人的死活呢?
“趕快報警啊,我還不想死!”一個留著黃毛,身穿破洞褲的痞子瞪著忙著拍攝的地中海,他這話倒像是熱油裡灑了冷水,瞬間點醒了衆人,其他人紛紛拿出了手機,撥打了“110”。
車外,還在用力嗅著什麼的怪獸們隱隱約約間聽到了不遠處女人的哭聲,它們紛紛擡頭彼此對視了一眼後,相繼發出低沉的吼叫聲,豎著耳朵望向了巴士。
“待報道人員張一鳴,你好,這裡是湘潭市公安局綜合科,剛收到緊急來電,在西六環廣南郊區大竹鄉附近,發生一起重大車禍事故,同時疑似有不明怪獸出沒,事態緊急!事態緊急!請你立即趕往現場支援!請立即趕往現場支援!”已經上了高架橋,剛剛掐滅菸頭的張一鳴順手把菸頭扔出了窗外,在他關上車窗的功夫,他接到了這個意外的緊急來電。略微思索了一陣之後,他猛地緊踩剎車來了一個180度大轉彎,在差點撞到旁邊的一輛勞斯萊斯之後,他駕車飛馳逆行而去,在所有的車流之中,像是一頭野獸般瞬間衝破了洪流。
而在廣南郊區大竹鄉南街村附近的102路巴士裡,少年趁衆人撥打電話之際,悄悄地順著車窗爬了出去,此刻正一心關注遠處怪獸動向的人們沒有誰注意到他,當他爬出了車外,他快速地緊貼著地面慢慢爬到了離自己最近的草叢中,剛剛俯下身來,他就因爲害怕顫抖著身子趴在了地上,之前巴士裡女人的慘叫聲讓他觀察到窗外的怪獸已經看向了他們這邊。那一瞬間,不知爲何,透過車窗,他遠遠地就看到了那些怪獸們眼裡的興奮,還有那掛在嘴角的垂涎嗜血,這讓他感覺自己像是跌進了一片漆黑冰冷的泥沼中,如果他不找機會逃跑的話,他一定會死在那裡,鬼使神差之下,他自己悄悄爬離了巴士,選擇一個人躲藏起來。
巴士裡,等到報警電話撥打完畢,地中海開始掃量巴士裡的其他人。
“嗯?剛纔那個披著雨衣的小鬼呢!剛纔還在車裡呢!”地中海環顧了一圈後,突然大叫了一聲。隨著他話落,衆人看到車裡果真少了一個人,這讓其他人變得更加驚慌起來?,F在車裡除了逃跑的少年還有那個躺在車裡生死不知的男子,以及死去的司機,車裡還活著的只剩下5個人了,分別是黃毛痞子、地中海大叔、白髮老者、腫了半邊臉的少女,還有少女的母親,那個從一開始發出慘叫後就陷入癡呆的女人。
正在他們眼下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地中海提出通過窗戶爬出去,跟鄭月明一樣,逃出去!他的這個決定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與支持,於是這些倖存者們一個跟著一個的鑽過巴士的窗戶往外爬,最後當地中海大叔拉著那個表情癡呆的女人快要爬出來的時候,已經爬出半個身子的女人擡頭看到遠處的怪獸,當她注意到怪獸們正朝這裡狂奔的時候,她再次驚慌的大吼大叫起來,這聲音讓遠處的怪獸們跑得更快,變得更加瘋狂了!
“擦!瘋婆子,你丈夫死了,你也不要連累大家啊,你這是想讓大家都給你陪葬嗎?!去你的吧!”地中海大叔看到眼前的突發情況,咬了咬牙之後,他猛地把女子往車裡一推,隨後不顧女人的慘叫轉身就抓住身後少女的手向不遠處廢棄工廠的方向狂奔而去。見自己母親被推回車裡,少女發瘋了似的掙脫地中海的雙手,跑向了巴士。其他人見此還是各跑各的了。早已到達地面的老者和痞子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很快,風中就傳來了人們急速跑步的喘息聲還有怪獸興奮的咆哮聲。
等到一切風平浪靜,透過雜草叢生的枯葉縫隙裡,鄭月明看到之前車裡的那些人已經跑得遠遠的了,那些從未見過的怪獸們也都跟著他們四散而去。只有巴士裡傳來兩聲呼救聲伴有慘叫後,很快也沒了動靜。
許久,直到再也沒有別的動靜,察覺到沒有危險之後,少年長舒了一口氣,他莫名的想到了小說裡常提的那句“死貧道不死道友”,到了這時候,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甩了甩腦袋,他晃著發酸發脹的小腿慢慢站起身,隨後,向雜草更深處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