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被遺忘了多久?那個時候的心情……
她記得那時她還是一個小學生,那天黃昏,她和平常一樣與弟弟在附近的公園裡玩耍,弟弟扯著一張天真爛漫的笑臉對她說:“姐姐,我長大了要成爲一名偉大的醫生。”
“是……”她懶洋洋地趴著說。
弟弟的夢想,一直以來都那麼堅定,相反,她卻從未認真考慮過自己將來的人生。
“我只希望將來也能夠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就夠了。”
弟弟很聰明,附近的大人都很喜歡他,但,附近的小孩都不喜歡他。他們用果皮扔他,他們踩壞他辛辛苦苦砌出來的沙城堡,他們還經常打他,甚至侮辱他的夢想……
“姓巫的,聽說你要當醫生,白癡啊,像你這樣膽小的人。”
“我姑姑說當醫生要碰死人的,他那麼膽小,到時候恐怕被嚇得尿都出來了,哈哈……”
弟弟在哭,哭聲很刺耳。
“膽小鬼,裝可憐,博同情……”他們罵他。
她在旁邊一直看著,弟弟的哭聲,弟弟的淚水,彷彿都在觸動著她心中的某一條弦,她想保護他。
“哭什麼,電視上不是說男人只可流汗不許流淚嗎?”她跑過去擦擦他的淚水,回過身,死死地盯著對面的幾個壞孩子。
她壓低聲音:“聽你們的意思是,你們的膽子很大,你們不怕鬼,不怕殭屍……”
她曾經聽人說:如果不能讓別人喜歡你,那麼便讓人畏懼你。當時的她對這句話一知半解,但她知道,自己要保護弟弟,保護他的夢想。於是,她想到的是,用那些東西來武裝自己——黑色,靈異,怨靈,吸血鬼……
日子長了,所有人都知道,巫家的女兒很可怕,所有人都幾乎忘了,巫家的兒子是個天才……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想要保護別人的心情消失了?
是弟弟不再需要保護的時候,還是她迷上動漫的時候,亦或是當那些東西逐漸融入她的生命,成爲她的習慣的時候?
什麼時候開始,保護別人變作了被別人保護……
什麼時候開始,用來保護別人的方法變作了吸引他人目光的手段……
人,爲何總在追尋目標的時候,漸漸忘卻了自己的初衷。
廢屋中,沙漏依舊沉睡不醒,巫婭一直坐在他身旁,低著頭,手中緊握著小女孩留下的那袋東西。
一直以來,她都把自己的任性、囂張與怪異當作是理所當然,豈知,原來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爲有別人的保護與包容,以前的是父母與弟弟,如今的是黑哥、沙漏還有玄雪,甚至是葉知秋……
眼淚一滴接一滴地掉下,滑過了手背,再跌入沙土,風乾……卻始終無人撿拾。
一隻大手伸了起來,搭上了她的額頭。
“看來你已經沒事了。”沙漏說,聲音沙啞低沉。
巫婭擡起頭,只見沙漏的眼睛已經睜開,正默默地注視著她。
“嗯,我已經沒事了,可是,你爲什麼還躺著?”巫婭迅速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我?我……也是要睡覺的……”他的目光遊移不定,面具覆蓋著他的面容,但巫婭還是眼尖地看到他的耳根,紅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沙漏站起來,腳步有些不穩,他趕緊扶上旁邊的牆壁,不讓巫婭看見。
“醒來就在這裡了,不是你帶我來的麼?好地方啊,你看這,不知道有沒有地縛靈之類的。”巫婭瞇眼笑著,努力地維持著自己以往的形象,儘管她現在一點想去探究地縛靈的心思都沒有。
“嗯……是的。”沙漏撇開頭。
巫婭側身,眼底劃過一道暗傷。
沙漏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週圍的景象:不知被廢棄了多少年的爛屋,被火燒過的痕跡,掉落地上折斷了的門匾……他忽然像被雷擊中般愣在原地。
折斷了的門匾……
他顫抖著走過去,蹲下來撥開匾上的枯草與塵埃。
巫婭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站到他身後張望,只見門匾被燒了一角,中央刻著一個“沙”字,筆風厚重,處處透露著書者的穩健。
“爺爺……”沙漏重重地跪到地上。
爺爺?這一聲飽含著深情與悔恨的呼喚讓巫婭暗暗吃驚,難道這個地方與沙漏的過去有著什麼關聯?
他雙手支在門匾上,淚水沿著面具落下,正好落在那個沙字上面,似要爲它洗去所有陳舊的痕跡。
巫婭從未見過這般的沙漏,他一向隱忍,彷彿把一切都壓在了心底,而今,被埋藏已久的悲傷終於缺堤而出。
“沙漏。”她在他身旁蹲下,不知該說什麼來安慰他,只輕輕地撫著他的背。
不知過了多久,沙漏突然倒入了巫婭懷中,揪著她的衣角說:“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啊……”
冥冥中,或許早有天意……
這個地方,竟然是風丘谷,二十年前的沙家。
沙漏記得,這塊門匾是他和爺爺一起刻的,那時他還問,是否刻完了就掛到大門上面,爺爺那時呵呵笑著,還送了一把匕首給他,可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爺爺的樣子。有時他回想,假如自己沒有忘記爺爺的模樣,那麼那一天的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
那天晚上,月圓。
一柄碧綠的彎刀在隱音閣上劃出了詭譎的血光,而他站在忘憂殿前面,手中執著他的長鞭“暗沙”。
“既然來了,何不進來?”門內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
如果那時他不是被仇恨矇蔽了,如果那時他肯靜下來好好地聆聽那道聲音,或許……
他推門走了進去。
獨孤忘塵正盤膝坐在石壁前的大椅上運功調息,他身後有一塊石壁,上面刻著一個巨大的“忘”字。
“不知貴客到訪所謂何事?”獨孤忘塵閉著眼睛道。
“要你的命!”他揮動暗沙上前,瞄準了石壁上的“忘”字。深刻的鞭痕,彷彿要將“遺忘”撕裂。
“老夫久居山林,不知與公子有何冤仇?”
“深仇,不共戴天!”
長鞭再次向獨孤忘塵揮去,所過之處,物什七零八落,然卻始終無法傷到他半分。
獨孤忘塵由始至終都盤膝坐著,雙眼緊閉,然而卻像懂法術般,可以在殿中自由移動,避開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沙漏吃驚,怨自己不自量力,這樣的人,即便是中了毒,自己也近不了他身。
“小子,你武功與資質都不錯,只可惜得不到良師的指導。”數招過後,獨孤忘塵不再避開,改爲伸手抓住了“暗沙”。
“當然,這一套用仇恨練就的鞭術,每一鞭都分量十足。”
誰說他沒有師父?仇恨便是他的師父。那二十年來所受的痛苦艱辛,爲了都只是這一天。
然而,他幾次嘗試,都無法將鞭從獨孤忘塵手中拔出,他乾脆捨棄了“暗沙”,自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對著敵人的心臟刺過去。
“獨孤忘塵!你可記得二十年前沙家的滅門慘案!”
“二十年前?”獨孤忘塵驀然睜開雙眼,注視著那把正向他逼近的匕首,直到它刺入他的心臟,鮮血涌流。
沙漏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功了,驚訝地看著對方。
“這把匕首……沙兒?你是沙兒?你還活著?”獨孤忘塵突然扯住沙漏的手臂激動地問。
“事到如今,你還想幹什麼?”沙漏用力扯出匕首往後退。
“沙兒,你不記得了?我是你親爺爺啊……”獨孤忘塵,或者說沙泠然,全然不顧自己胸前正汩汩而流的鮮血,老淚縱橫地看著他。這一刻,他不再是令人敬仰的世外高人,而只是一個老人,一個孤獨的老人。
“爺爺?不,不可能……”
“沙兒,你不記得了?這柄匕首,還是我親手送給你的……”
“匕首?不……不……”
“沙兒……”
沙漏在獨孤忘塵的呼喚中倉惶而逃,身後,火光一片。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黑翼島的,只記得當他質問離魈的時候,那個惡魔只笑著用一句“弄錯了”便敷衍了他,再後來,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別人茶餘飯後的一出好戲,就像離魈說的:“積壓在心中二十年的仇恨,以爲終於大仇得報,豈知所殺的仇人竟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可憐,但是,也很有趣……”
那便是他的罪孽,拼盡一生換回來的,永遠不被原諒的罪孽。
沙漏伏在巫婭的懷裡,不斷地重複著那一句話:“是我殺了他……我殺了我的親爺爺……”
雪降了又停,日升了又沉。
巫婭依舊保持著沉默,只是偶爾輕輕拍打幾下沙漏的背,雖然她不清楚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可以感受得到,埋藏在他心底的悲傷,一個人,不管他有多強,都會傷心,會脆弱,更何況身心都已傷痕累累的他?
有多少眼淚,就有多少悲傷……
只願眼淚流盡的時候,悲傷也可以隨之消散。
“對不起。”沙漏終於停止了哭泣,站起來背對著她。
“喂,你打算把我利用完了,就不管我了?”巫婭捏著自己發麻的腿,齜牙咧齒地說。
“對不起。”沙漏再一次道歉,伸手將巫婭扶起,巫婭順勢一靠,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你……”沙漏正猶豫著要不要將她推開,卻見她一臉享受地說:
“真好呢,有個跟班,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依靠,不過呢,如果跟班需要依靠的話,當老大的也是絕對不會推卸責任的!”
她站直,一本正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沙漏不作聲,越過她向外走去。
“你去哪?”巫婭衝上去抓住他的臂膀。
“弄吃的,真要依靠你,只怕我們都會餓死。”
巫婭的臉瞬間黑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沙漏不答話,只是奇怪地盯著她。
一個只會賴著等吃的人突然說要入廚房,不管她背後的動機是什麼,這個舉動都值得懷疑,巫婭心裡明白,於是她只得亂扯了幾句來掩飾:“你看,這麼荒僻的廢屋,又黑,說不定會跑出幾隻惡鬼來索命,又或者哪隻妖怪肚子餓了,把我抓回去當晚餐……”
“那些東西不正是你喜歡的嗎?”
“……”
“沒錯,你看外面月黑風高,那一片森林又是那麼的神秘,充滿了靈異的味道,難道你真的忍心將我拋在這風涼水冷的廢屋,然後獨自去享受那份驚險刺激?”
“你這女人……”沙漏無力地說。
“這是老大的命令!”她的態度突然變得強硬。
“知道了,走吧。”
巫婭歡喜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事先說好,我今天要吃山豬肉。”
“冰天雪地的,哪來山豬?”
“那野兔,野雞……好吧,只要不是生肉包就行。”
“咳……”
“老大的命令,跟班必須無條件服從!”
兩人手挽手地步入了廢屋後面的森林,柔和的月色,寂靜的森林,得意忘形的老大與無奈的跟班,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儘管每個人在垂首的瞬間,眼底都沉下了一抹陰影。
歡樂總是短暫的,有時甚至僅是一個騙人的表象,但無論如何,至少這一刻,還笑著。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正因爲時間所剩無幾,才更令人珍惜。
更何況,她堅信,沙漏的時間永遠不會停止,只要給它一個契機,它便可重新開始
“沙漏,不管你做過什麼,你現在只是我的跟班而已,所以,把那些無關緊要的都忘掉,從今以後,你只須繼續聽老大的命令就可以了。”火堆前,巫婭一邊啃著雞腿一邊說。
沙漏坐在她對面,凝視著火光默默不語。
“很討人厭吧?我這種人。”她扔掉手中的雞骨頭,仰望著樹頂的月亮。
沙漏亦擡頭,輕吭了一聲:“嗯。”
巫婭怒目:“不解風情的跟班……”
??????????????????????????????
小番外:
烏鴉的怨念之生肉包
巫婭第一次吃生肉包的時候:好好吃啊——極品!人間極品!
巫婭第二次吃生肉包的時候:此包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吃……
第三次:好包……好包……
第四次:……
……
巫婭第N次吃生肉包的時候:又是生肉包……
巫婭第N+1次吃生肉包的時候:能不能換點別的……
第N+2次:呃……沒胃口……
第N+3次:誰要是再把生肉包端上來我就絕食抗議!
……
沙漏:晚飯來了。
巫婭:真的?今晚吃什麼?
沙漏:生肉包……
巫婭倒地,高舉白旗:此人已死,小事燒香,大事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