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嗚咽了一整個晚上,巫婭也在破廟前坐了整整一宵,然而直至天明,沙漏還是沒回來。那一夜之後,沙漏便似從此消失了般,再也沒有出現。雖然和沙漏相處了還不到兩個月,但身邊突然少了一個人,這讓巫婭覺得很不習慣。玄莫似乎執意要巫婭到他的別院小住,巫婭也不推辭,本來,只要是玄莫的要求,她便無法拒絕。
霧隱山很高,山腳黃葉片片,秋深意濃,而山腰以上則雲霧縈繞,隱影重重,那一千零八十階石級,就像一條通天之梯,不斷往上延伸著,直至消失於雲端。
巫婭很累,停下來大喘粗氣,走在她前面的玄莫也停了下來,微笑地等待著她,她只得咬咬牙,繼續往上爬。
愛情會使人盲目,即使是像巫婭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她可以兇黑哥,可以與玄雪嬉笑,可以算計葉知秋,可以依賴沙漏,可以嚇唬別人,可偏偏就是無法抵擋玄莫的魅力,換句話來說,巫婭從來就是個花癡,只是過去癡的是動漫裡的美型人物,如今癡的是玄莫罷了。更何況,眼前這一幕是如此熟悉,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她便曾像今天這樣仰望著他。
終於到達隱音閣,然而入目的卻是一片焦黑,昔日令人嚮往的武林聖地,如今只是一個廢墟。
“不知巫姑娘對此地可有何想法?”玄莫突然停下來問,神情肅穆。
“兇案現場。”巫婭脫口而出,瞪著那斷牆碎瓦,躍躍欲試,回過頭接觸到玄莫銳利的目光,窘然地低下了頭。
“我的意思是,慘不忍睹,慘不忍睹……莫公子節哀……”
“姑娘不必介懷,聽說姑娘通曉靈異之事,說不定還能爲在下解開這一樁謎案。”玄莫道,“這,也是在下請姑娘上山的原因之一。”
請她來破案,不是有一個據說很厲害的葉知秋了麼?巫婭錯愕,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解釋玄莫這一舉動背後的動機。
玄莫帶著巫婭在隱音閣前繞了過去,拐進了一條隱蔽的小道,前行數十步後,又見一條石梯,巫婭數過,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八階,然後豁然開朗,一座雅緻的庭院依山而建,薄雲似輕紗般將它籠罩,遠看之,如九天之上的仙境。
仙境,天堂,對巫婭來說都是遙遠的名詞,在她的意識裡,烏鴉只與黑暗共存,出現在那種聖潔的地方只會令它萬劫不復,但這一刻她卻猶豫了,這座庭院看起來很熟悉,她好像來過這裡,又好像從來沒有。
“巫姑娘是否不喜歡在下的別院?”玄莫望著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搖頭晃腦的巫婭,不禁覺得好笑。
“不是!絕對不是!”
如果有一天,你得以近距離接觸自己的偶像,你會做什麼?巫婭很少考慮這個問題,所以這一天來臨的時候,她只是重複著以前乾的傻事。
霧隱山上的日子很平靜,巫婭感覺自己就像回到了在皇宮那段輝煌的時光,每天追隨著玄莫的腳步,施展著自己的“纏字訣”,只是山上比較清冷,除了玄莫與巫婭,就只有莫爲以及偶爾上來的莫行,很多時候,巫婭都會想起某隻老氣橫秋的鴿子,還有吱吱喳喳的玄雪,假道士葉知秋,跟屁蟲玄晉等。
玄莫的態度和以前大相徑庭,不管巫婭做了什麼,他都是笑臉迎人,巫婭感到很幸福,但同時也在疑惑,玄莫說讓她上來幫忙查案,卻從未讓她踏出過這座庭院,不知這背後隱藏著的究竟是那般。
儘管如此,她還是甘之如飴。
這天,她捧著自己割破了三個手指燒光了庭院裡所有的柴才做了出來一碗雞湯,喜滋滋地跑到玄莫的書房,她要向世人證明,即使身爲一隻烏鴉,也是可以賢良淑德的。
書房的門開著,莫行正小聲地對玄莫說著什麼,見兩人神情嚴肅,巫婭知趣地不上前打擾。莫行離開後,玄莫面色更加凝重,然看到巫婭後,又揚起了微笑。
“鴉。”他輕喚了一聲,舉步向她走來。
不知何時開始,玄莫開始喜歡用鴉來稱呼巫婭,而巫婭也不反對,甚至覺得他本來就該這樣叫她的。
巫婭立在原地,心如鹿撞,她低著頭,顫抖著將雞湯遞了過去,就像少女第一次遞情書。
“這是什麼?”玄莫將盅子接過問。
“雞……雞湯……”巫婭擡起頭,滿懷希望地看著玄莫。
玄莫低頭了輕抿了一口,卻不作任何反應,巫婭看得心急如焚。
“很……很難喝?”
玄莫不作聲,斂起笑容鄭重地點下了頭。
巫婭的心零落成泥。
卻聽玄莫又笑道:“沒關係,來者是客,既然是客人辛苦做出來的東西,即便是毒藥,我也會喝下去的。”
巫婭的心碾作塵埃。
賢良淑德計劃宣告失敗,巫婭再次灰溜溜地離開了玄莫的書房。
玄莫卻重新端起雞湯,細細地品嚐著,眼角的笑意泄露著他的好心情。雞湯並不難喝,只是她那垂頭喪氣的模樣更有趣。
巫婭回到房中輾轉反側,開始構思下一個計劃,可她卻完全摸不透玄莫的心思。上大學的時候,室友們幾乎每天都在討論穿越小說,巫婭卻因沉迷動漫而對它們不屑一顧,如今追悔莫及,早知道有今天,她當初就該耐心點聽室友唸的那些穿越經了。
只不過,穿越的兩大必備她還是記得的。
一是剽竊詩詞歌賦。可是她腦中只記得玖闌樞,日向棗,宇智波佐助……
二是大唱流行歌曲。可是她只會亂哼“藤蔓植物,爬滿了伯爵的墳墓,古堡裡一片荒蕪,長滿雜草的泥土,不會騎掃把的胖女巫,用拉丁文唸咒語啦啦嗚……辛辛苦苦,從不開窗戶,小小恐怖,吸血鬼家族……”(選自《威廉古堡》——周杰倫)。
她也曾想過畫幾幅漫畫來吸引玄莫,但是她會看,會臨摹,並不代表她會原創,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會用毛筆……
江郎才盡,巫婭用這四個字形容自己。
心煩意亂的她決定放棄思考,到屋外吹吹冷風,好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下來。時已入冬,山中早已開始飄雪,屋頂樹梢地面都積了白白的一層,雖然還不是很厚。
巫婭拿起掃帚,唰唰地掃起雪來,這一刻她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彷彿在她記憶深處,這庭院的打掃工作本來就是她乾的。
“哼,好好的一個庭院,被你弄得烏煙瘴氣。”莫爲扛著一大束柴經過,對巫婭冷眼相向。大概是看不慣巫婭的作風,又或者抱怨她給他帶來了太多的麻煩,從她住進這院子開始,他便與處處與她針鋒相對,儘管只限於言語上。
巫婭挑挑眉,停下手中的動作,一腔怨氣正好無處發泄,有人送上門來,她自然不會放過:“好吧,我現在就去向莫公子告別,然後下山。”
“不行!”莫爲趕緊拋下身後的柴攔住她。
“嗤!神也是你,鬼也是你。”巫婭用掃帚撥開一石頭上的雪坐了上去。
“姑娘乃公子的貴客,莫爲不敢得罪,只是院中打掃下廚之事以後就不勞煩姑娘了。”莫爲壓著自己的怒氣道。
“我偏要幹,怎樣?”
“那麼便請姑娘高擡貴手,這座院子對公子來說意義非凡,望姑娘不要把它給毀了!”
“意義非凡?”巫婭伸長耳朵,“怎麼個意義非凡法?”
“這院子是公子爲了江凝姑娘建的,恕莫爲直言,如此雅緻的院子,也只有公子與江凝姑娘這般的人物纔有資格住在這裡。”換而言之,你巫婭站在這隻會污人眼球。莫爲話說了開來,也不怕得罪巫婭,扛起他的柴冷哼著走開了。
原來這院子竟是玄莫爲了江凝建的,既然意義非凡,又何必將她帶來這裡?巫婭嘆氣,呆然地望著那雪白的屋頂,她清楚地記得那積雪底下是一片碧綠的琉璃瓦片。白雪紛飛,相信過不了多久這裡便會被白色徹底淹沒,到那時,不知還有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怪不得莫爲會討厭她,她確實與這裡格格不入。
那之後,巫婭嘗試過幫玄莫磨墨,結果弄得兩人都濺了一身墨,被玄莫微笑著請了出去;她嘗試過將玄莫的衣服偷出來拿去漿洗,結果被莫爲發現,狠狠訓了一頓;她還試過寫情書,然而幾乎寫光了院內的紙才寫出的“我喜歡你”四個大字拿到玄莫面前,他卻說抱歉,看不出那圖裡畫的是什麼……
巫婭崩潰。
什麼也做不了,乾脆什麼也不做。
她抱著雙膝坐在玄莫書房的一角,仔細打量著正伏案書寫的玄莫,他的坐姿很端正,一支狼毫在他手中瀟灑地遊移著,筆下濃墨流淌,龍飛鳳舞,彷彿他寫的不是字,而是他的貴氣與仙氣。
總覺得她不是第一次這樣看著他了,只可惜記憶很遠很遠,即使有一個模糊的影像,卻終究是看不清。黑哥曾說,玄莫是他們的主人,不知在天庭的時候,他和她是怎樣相處的。
巫婭從未想過自己能近距離觀察玄莫,就像以前她從不敢奢望玖闌前輩會從屏幕中走出現實那樣,但,即便是這樣的距離,她還是覺得他很遙遠,他就像遠在天邊的天神,不,他本來就是天神,不容許任何人的褻瀆,只有與他旗鼓相當的人才配走在他的旁邊,而她,只能仰望著他的背影,永遠追逐著。
但是,追逐上以後要做什麼?巫婭突然茫然了。
帶著這個問題,她漸漸進入了夢鄉。
而當巫婭將頭埋在自己雙膝上的時候,玄莫也停下了筆,默默地凝視著她的側臉。
莫爲走了進來,低聲道:“殿下,屬下以爲,殿下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玄莫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我自有分寸!”
雪越下越大,果然不出巫婭所言,不到兩天,整個霧隱山便像被白色淹沒了一般。偶爾放晴,巫婭便爬上庭院左側的一個斷崖上,那裡有一顆蒼松,蒼松下有一塊大石,巫婭最喜歡坐在那大石上俯覽著山下的雪景以及別院的全貌,順便整理整理近日來亂糟糟的思緒。
玄莫這兩天似乎刻意地跟她保持距離,莫爲對她的態度還是那麼惡劣,但是她都沒有抱怨,只是茫然。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就像白雪觸到了手心便會融化般,她的幸福一旦離開了鴉羽恐怕也只能成爲泡影,說到底,她還是一隻見不得光的烏鴉,而這些日子不過是上天給她的一場夢。
春臨雪化,底下是一片生機,夢醒影滅,卻徒留一心空虛……
據說霧隱山上的雪景堪稱一絕,尤其是二月冬雪初融之際,銀山依舊,薄冰細流,清風拂面,綠意隱隱,只可惜如今方十一月,不知到了二月,她將會在何方。
本該先與沙漏去雙音崖的。巫婭望著身上的鴉羽嘆氣,一開始披上黑斗篷只是因爲好玩,不想如今竟離不開鴉羽了,難道這就是她經常欺負小孩子得來的報應?想起沙漏,她更加黯然,那個思想偏激的跟班,不知會不會因爲找不到她而發狂,還是又躲到某個陰暗角落自殘去了……
說起來奇怪,這兩天她總覺得自己的背後有一道視線在盯著自己,然環顧四周,又沒有任何異常。她敲著自己的腦袋,猜測著是否因爲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以至神經過敏的緣故。
“難怪在院中見不到你,原來是來了這。”
巫婭回過頭,看到玄莫的身影后趕緊站了起來。他也不上前,走向了一邊俯瞰著大地。
巫婭筆直地站著,看著玄莫的側影,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要說什麼,只好抱怨自己的窩囊。她不斷地自問:平日那個有恃無恐,目中無人的巫婭究竟哪去了?
玄莫也不作聲,許久之後,才道:“這裡的風景果然與別處不同,難怪你和她都喜歡。
“確實。”
幾乎不假思索,巫婭便知他口中的她是江凝。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各自看著自己的風景,不同的是巫婭的風景中有玄莫,而玄莫的的風景中只有雪地銀山。就這樣一直到黃昏,雪花又開始紛飛,巫婭抖落肩上的雪,準備往回走,不料玄莫又突然轉過身問:“你知道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在哪嗎?”
巫婭訝異地看著他,不解他爲何會問這樣的問題。自由……巫婭腦中閃過幾個殘影,然捕捉了許久,最後還是懵懂地搖搖頭。
“不知道?我想你也不可能知道。”玄莫又露出了那種優雅的微笑。然而,不知是不是巫婭的錯覺,她竟覺得那笑中夾著一些鄙夷。
她有些不悅,直覺告訴她,方纔他在拿江凝與她比較。她很清楚玄莫將她帶到這別院不是因爲喜歡她,也從未想過自己能比得上江凝,可這一若有似無的鄙夷,確實讓她心酸了。
這一刻,巫婭無比後悔,爲何自己當初沒有先去雙音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