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大紅?土!
閉上,再睜開。大綠?更土!
在這黑色書寫高貴優雅的時代,竟然弄個大紅大綠,土土土!
巫婭一醒來就在心中狠狠唾棄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爲什麼會在這裡?雕樑,畫柱,香爐,帷幔……演古裝劇?她的電腦呢?她的黑色真絲大牀呢?她那些如珍似寶的漫畫書呢?還有,她放在牀邊新買的還沒來得及欣賞的限量版《人體解剖寫真圖集》呢?
她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一頭霧水。
巫婭爲什麼會在那裡出現呢?那還得從頭說起。
“無牙烏鴉烏啦啦,掉光牙齒哇哇哇。”
巫婭無奈地躲進被窩裡,雙手捂住耳朵,不去聽窗外那些小孩的歡笑聲。從小到大,她的名字都是別人取笑的焦點。姓巫的沒什麼不好,可是她老爸偏偏爲她取名爲婭。巫婭,無牙,烏鴉……更悲哀的是,她以前還曾摔斷過一顆門牙,那之後,“無牙烏鴉”這個綽號就像水鬼纏身般纏著她,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
算了,算了,烏鴉也沒什麼不好,生存在陰森孤寂的領域,嗅著腐敗淒涼的氣息,獨守著自己的悲寂命運,只有這樣的她纔可以……
她捧起自己心愛的《吸血鬼騎士》漫畫,擡頭感嘆。深情的雙眸,尖尖的獠牙,還有令人興奮的鮮紅血液……“啊,我的玖闌前輩!”
巫婭的房間很黑,從窗簾到牀到到桌子再到屋內其他細小的物什,都是清一色的黑,拉上窗簾,關上燈,整個房間便漆黑無比,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某個深山巫婆的房子。
但是,在巫婭的意識裡,只有黑暗才真正屬於她,深邃,迷人……
“哦呵呵……”她大笑了三聲。
窗外,一個小男孩躲進一個稍大一點的男孩的懷裡,抖著聲音說:“哥哥,那隻恐怖的烏鴉又在鬼叫了,好恐怖啊!”
稍大一點的男孩不作聲,抱緊小男孩強裝鎮定,但身體卻在微微顫抖著。
房內的巫婭聽到窗外的對話,又放肆地大笑了三聲,不料房門卻被人一腳踹開,來人氣勢洶洶,一把揪住她的耳朵:“你又在瘋叫什麼?”
“知道了,不叫就是,老媽!快放手。”
“整天遊手好閒,就知道看那些恐怖噁心的畫,真以爲自己會變漫畫家?大學畢業就只混個漫畫雜誌的小編,23歲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這樣下去哪個男人敢靠近你啊?再給我異想天開我就把你趕出去!”
“知道啦!知道啦!”巫婭終於掙脫了老媽的手,捂著耳朵躲到一邊。
“知道了就趕緊給我出去,你弟弟回來了。”
“弟弟?是——”
巫婭不情願地離開自己漆黑的房間,走進明亮的大廳。當漫畫雜誌的小編有什麼不好?每次都可以先睹爲快。她實在想不明白老媽爲何如此反感。
“親愛的玖闌前輩,你可知道我多希望能夠活在有你的那個世界……”
“拜託了,老姐!不要再鬼叫了。”弟弟坐在客廳沒好氣地看著她。不得不說老天爺公平,雖然給了他一個聰明的腦袋,卻給了他一個怪胎姐姐。
“老姐,我的骨架模型是不是又讓你偷到房裡去了?”
“老弟,別說偷這麼難聽好不好。姐弟一場,還分什麼你我呢?”巫婭一邊奸笑一邊說。有一個學醫的弟弟真是幸福,時不時都會給她帶回來一些令人興奮的東西,儘管都是些圖片和模型。
“拜託了,那是向教授借的,快點還給我。”弟弟感到很無奈,卻對這個有特殊嗜好的老姐完全沒有辦法。
“還給你是可以,只不過……”
巫婭勾起一抹奸詐的笑容,弟弟心中頓時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次日,巫婭打扮成大學生模樣跟著弟弟混進了某醫科大學的解剖樓。
“我警告你,等下最好不要亂來。”站在門口,弟弟再一次警告巫婭。
“老弟,你就放心吧!”巫婭正經八百地說,然而此刻,她的心卻在大喊:玖闌前輩,你看到了嗎?我終於如願以償了。
站在一旁的弟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爲了拿回那個骨架模型而答應了她的不平等條件,不知又會給他惹出什麼麻煩。
於是……
解剖實驗室1內,一個女生雙手捧著一根長長的骨頭細心地研究著,她的神情是那樣專注,彷彿手上的是一件世間罕見的珍寶。
骨頭,真正的人骨,線條優美,色澤蒼白……
“你們看,你們看,這纔是學醫人應該有的態度。”教授指著巫婭的背影一邊點頭一邊說。
學生們不約而同地向女生望去。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她捧著骨頭,愛不惜手,臉上咧著誇張的笑容,嘴巴也快貼上去了。骨頭不恐怖,但是那女生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讓人毛骨悚然。
“你們知道嗎?骨頭這東西其實是一門藝術,大自然實在太偉大了……”
教授靠近她時聽到了這麼一句,再看她的正面,不禁窘然:“呃……這位同學,請不要對著骨頭傻笑……”
解剖實驗室2內,巫婭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具被剝光了皮的屍體。
教授帶著手套擺正了屍體說:“那些血脈,你們都給我認清楚了。”
血脈?頸部的大動脈……巫婭的大腦再一次展開聯想:月色悽迷的夜晚,來自最意外的擁抱,以爲是落下最深情的一吻,卻是最深刻的刺痛,尖銳的獠牙下,血液滑過喉嚨……
“呵呵……動脈,動脈……”巫婭興奮地傻笑。
“教授……”學生們驚恐地閃到一邊。
“呃……這位同學,請不要對著這個……這個……流……流口水……”
解剖實驗室3內……
解剖,是一件神聖而莊嚴的事情,但是……
巫婭站在解剖臺前,身穿白色的手術衣,帶著白色的手套,兩手各執一把手術刀,臉上掩不住的激動,活像抓著刀叉正準備大吃一頓的魔鬼。
“解剖!解剖!我要解剖!”
“我,我受不了啦——”學生們捂著嘴,爭先恐後地涌出了實驗室,就連教授也扶扶眼鏡,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很久後,巫婭才反應過來:“咦?怎麼就剩下我一個了?”
解剖實驗室4門口,弟弟臉色鐵青地攔住了巫婭,苦苦哀求: “老姐,求求你,回去吧。”
“幹嘛啦?人家還沒看夠呢。”巫婭意猶未盡地說。
“拜託,你這樣下去,我們以後都不敢來上課了……”
“哪有這麼誇張——”巫婭黑著臉看著老弟一會兒,見他無讓步之意,只得撇嘴道:“算了,今天就放過你,我先回去了。”
難得來到這裡,巫婭其實還想看個夠本,但終歸不是自己的地方,也不好造成弟弟的困擾,儘管失望,她最後還是離開了。
巫婭慢悠悠地走在醫大的校道上,漫畫中的醫科大學都充滿著一股神秘感,但在這裡一點也感覺不到,她無聊地搖搖頭,又嘆嘆氣。
校道旁,兩個學生正在閒聊著。
“喂!知道了嗎?有人在北邊的樹林裡看到怪東西了。”
怪東西?學生們的談話內容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是吧?還有人敢去北邊的樹林?我聽說以前有人進去後就再也沒出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再也沒出來?巫婭感覺她體內的興奮因子一下子涌了出來。
“同學!請問,北邊的樹林怎麼走?”她迫不及待地跑到那兩個學生面前問。
“那,那邊……”其中一個學生猶豫地指了指巫婭身後的方向。
“謝啦!”
話音未落,巫婭已經跑到不見了身影。兩個學生瞠目結舌。
巫婭按耐不住自己興奮的心情,幾乎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向了傳說中的北邊樹林。一邊跑還一邊猜測,那裡會不會像《愛麗絲學院》裡那樣有砍樹的布偶熊,又或者一隻巨大的雞,不過她最希望的還是有一座爬滿藤蘿的古堡,裡面住著她心愛的玖闌前輩……
只是……傳說,很多時候都是作出來騙人的……
巫婭認爲,那裡應該陰森恐怖,暗無天日,光樹枯丫,風聲鶴泣,然後瀰漫著腐敗氣息,懸浮著淺藍色的幽靈……可事實上,她只看到了一片很普通的樹林,除了樹葉密一點,陽光稀疏一點,安靜了點之外,沒什麼特別,這一切都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她氣餒地低下頭,再次嘗試到空歡喜一場的滋味。
正當她垂頭喪氣準備回家的時候,身後忽然颳起了一陣陰風。
有動靜!她立刻復活了過來。
又是一陣陰風,然後一個黑影在她眼前掠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怪東西?巫婭思索著,黑影這一次剛好從她正面掠過,她猛然出手,抓了個正著。
“切!原來是隻烏鴉!”她看著自己手中那隻黑不溜秋的小鳥失望地說,“看在同類的份上,放過你。”說完,把它往自己身後一扔。
卻不料那黑鳥被扔到地上後竟然撲騰撲騰地站起來,張大它的鳥嘴大喊:“你纔是烏鴉呢!人家是鴿子!鴿子!”
會說話的小鳥?這倒稀奇了。巫婭轉過身重新把它抓在手中。
“幹什麼?你這隻死烏鴉!快放開我。”黑鴿依舊大喊,在巫婭手中拼命掙扎。
“啊,好像真的是隻鴿子,有夠醜的。”巫婭仔細觀察了一下說。
“你才醜呢!死烏鴉。”黑鴿繼續大嚷。
“你怎麼知道我叫烏鴉?再說,你就是那隻在樹林裡嚇人的鬼東西?”
“什麼鬼東西?人家是仙!仙!是又怎麼樣?人家只不過是想問路而已,誰知道那些人膽子那麼小。”黑鴿抱怨著,但是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問路?一隻鴿子向人?它還說它是仙,這麼醜的仙?巫婭大笑。
“你這隻該死的烏鴉!還笑!要不是爲了找你,我纔不願來這鬼地方呢!”黑鴿聽著巫婭的笑聲,勃然大怒,無奈身體被她抓住,只得在那裡不斷扭動著,憋了一肚子的悶氣。
“找我?幹什麼?”巫婭不解地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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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鴿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惱惱地說:“當年要不是你搗毀了王母娘娘的三樹蟠桃,王母娘娘便不會要把你推上誅仙臺,主人也不會……喂!你到底有沒有聽啊!”
“我在想,一隻會說話的鴿子,是賣給博物館好,還是燉著吃了好?”巫婭一手摸著下巴盯著它說。
“你這隻死烏鴉!給我認真點。”
“啊!我好像還沒吃過紅燒乳鴿哦。”
“死烏鴉!就知道欺負我,嗚哇哇哇……”黑鴿突然放聲大哭,身體砰地一聲冒出許多白色煙霧,落到地上後竟化作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致五六歲,臉圓圓的,煞是可愛,只是跟那身黑乎乎的衣服有些不搭。
“嗚嗚……自從你跟主人都走了,家裡就剩下我一個,天庭上的其它人都欺負我……哇哇哇……”黑鴿繼續一邊哭一邊說。
一看到小孩子哭,巫婭心情就變得喜悅,她跑到小男孩身邊輕輕拍打著他的背心:“看來你還真的是仙,好啦,別哭了,最多你要我幹什麼,我答應你就是了。”
“真的?”
“真的。”巫婭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好,那你到玄月國去陪主人。你答應咯,不能反悔。”
“玄月國是什麼地方?沒聽過。”
“呃……那個……”黑鴿突然變得有點吞吞吐吐,“因爲怕主人寂寞,所以我偷偷地去月老那裡把你們的紅線給牽上了,卻不知道,你們落在……不同的時空……”
“所以,你是意思是——穿、越、時、空?”
黑鴿拼命地點了點頭,這年頭,到處都是做夢都想著穿越的人,這隻烏鴉應該也不例外吧。可是……
“不幹!”巫婭斬釘截鐵。
“爲什麼?”
巫婭冷笑一聲:“哼,穿越?那裡有電腦嗎?沒有。那裡有漫畫嗎?沒有。那裡有我的玖闌前輩嗎?更加沒有!所以,我還是留在這裡繼續當我的漫畫雜誌社的小編,有空穿得一身黑跑出去嚇嚇小孩的好。呵呵……”
“難道你不怕一輩子孤獨終老?”
“唉,要是有玖闌前輩的陪伴,區區寂寞算得了什麼!”
“是嗎?”黑鴿突然邪邪地一笑,“可惜,已經太晚了。我已經下了詛咒,如果你反悔的話,嘿嘿,你的家人,你那可愛的弟弟……”
巫婭不以爲然,但聽著聽著還是覺得身體發寒,她咬咬牙,甩下一句:“哼,小鬼!少在這裡嚇唬人,本烏鴉是嚇大的!”
她甩一甩衣袖,哼起了小調,瀟灑地大步離去。
但是,一個小時後,巫婭開始犯愁。爲什麼走來走去還在這片樹林?她記得剛進來的時候這片樹林沒有那麼大。她皺皺眉頭,狠狠瞪一眼前面某隻正得意揚揚的鴿子,冷哼一聲,調頭氣沖沖地繼續走。
又一個小時後……
某隻烏鴉走得氣喘吁吁,無奈又看見了一隻討人厭的鴿子,只得嘆口氣,再次調頭。
再一個小時後……嘆氣,調頭。
終於……
巫婭忍無可忍。
“喂,小鬼!你究竟想怎樣?”她叉著腰,怒視著面前那個嬉皮笑臉的小男孩。
“不怎樣,只是讓你履行剛纔答應我的承諾而已。”小鬼笑嘻嘻地道。
巫婭額前的青筋隱隱若現,沒好氣地說:“我重申一遍。不!可!能!”
“你確定?”
小鬼陰陰地笑著,在空中放出了一面幻鏡,鏡中巫婭的老爸正在廳中專心地看報紙,然他身後的插座正絲絲地冒著火花,她老媽則在一邊對著電話狂侃,而廚房中瓦斯爐上的湯正翻滾而出,鏡面一轉,巫婭又看到了她老弟,他正站在路邊沉思著,絲毫沒注意自己頂上正搖搖欲墜的重物。
巫婭怒瞪著小鬼,心卻揪成了一團,如果……那她老爸老媽還有弟弟……
“臭鴿子!你威脅我?”
“哈哈!是又如何。”以前在天庭上總是被她欺壓,今天終於讓他扳回一城。
“其實呢?遲早都要分離的,你跟這些凡人也不過這一世的情緣而已,主人才是對你最重要的,忘了他們跟我走吧。”
巫婭沒做聲,她在懊惱著:如果今天她沒有因爲好奇而來到這片樹林就好了。她很茫然,對於這隻鴿子和他口中的主人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只知道她是一個人,有一個慈祥的老爸,一個兇巴巴的老媽,還有一個醫學天才的弟弟。但是,爲什麼突然間說要她離開他們了呢?要是她消失了,他們會有多傷心?可是她又會覺得這隻鴿子不像在開玩笑……
“喂!烏鴉,你想清楚沒有?”黑鴿等得不耐煩地問。
“知道啦!吵什麼吵!”巫婭大吼。“讓我回去再見他們一次總可以吧。”
“不行,晚了鏡門就要關閉了,你必須現在跟我走。不然你跟主人都要孤獨終老了。”
“無情!哼!”巫婭甩開黑鴿大步走向樹林的深處。
黃昏,夕陽斜。北邊的樹林內,一個女人牽著一個小男孩在緩緩前進著,一縷陽光透過樹葉照在他們身上,好像爲他們罩上一層神光。女人跟男孩好像在說著什麼,一切是那樣的祥和,而事實上……
“臭鴿子!你最好趕快把我放開。”
“死烏鴉!你休想!”
“自己闖禍還要別人收拾,你自己幹嘛不去陪主人。”
“你以爲我不想?可是主人一見到我就拔劍大喊:‘何方妖孽,受死!’嗚嗚……”
“活該!喂,討厭的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黑哥。”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是黑色的鴿子,問的是你的名字。”
“你才廢話呢!是黑色的黑,哥哥的哥。”
“我又叫什麼名字?”
“烏鴉。”
“烏黑的烏,丫頭的丫?”
“就是烏鴉的烏鴉啊,笨女人。”
“臭小孩!”女人狠狠地賞了小孩一個爆慄。
“嗚哇哇哇……死烏鴉又欺負我……”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夕陽一直照著他們,直到他們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