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合上了,屋內頓時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巫婭才小心翼翼地掀開了帳幔的一角,確定莫爲不在後方舒了一口氣,裹著棉被翻身下牀,走到桌前揀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嚼著,腦中則琢磨著今天發生的事情,想起溫泉裡玄莫那令人銷魂奪魄的模樣,她的臉不由地紅了起來,但是想到鴉羽差點被他解下,又不禁心慌。
她回過頭搜索鴉羽的影子,卻發現屏風上空空如是。
“怎麼可能?”她豁然站起,手中的糕點也驚落,緊接著,她甩開了身上的棉被,在房內東翻西找,然而最終也沒有找到。
巫婭頹然地坐到了地上,盯著自己黝黑的長滿粗繭的雙手,擔憂著自己的未來,沒有鴉羽,恐怕她連這房門也踏不出去。
良久,她突然想起了來送食物的莫爲,那傢伙總是看她不順眼,說不定就是他故意把鴉羽藏起來惡整她,趁著天黑,若能悄無聲息地將鴉羽從他手中偷回來,說不定還有機會。
思及此,她立馬開始行動,翻出了一件外套將頭包嚴嚴密密,只露出一雙眼睛,然後躡手躡腳地潛入了夜色當中。
與此同時,莫爲在後院生了一堆火,鴉羽被他晾在一旁烘著,而他則坐在一旁,時不時發出兩聲奸笑,一想到呆會巫婭會氣急敗壞地找來,他的心情便格外愉悅。
銀山白月,雪色迷人,然巫婭卻無心欣賞。前院,主樓,莫爲的臥室……巫婭前前後後轉了許多地方,別說鴉羽,就連莫爲的影子也見不著。
只剩下藏書樓與後院了,這個結論讓巫婭無比沮喪。藏書樓是玄莫書房的所在地,這個時候,估計他正在閱讀從月都送來的奏章,因此她認爲,鴉羽在後院的可能性比較大,但後院,需要從書房旁邊的長廊穿過去才能到達。
怕歸怕,只是此時若不把鴉羽找回來,恐怕連最後一線希望也會失去。她深呼吸了幾下,躲在遠處觀望。書房內的燈著,而門卻關著,巫婭在心中大呼lucky,屏氣凝神地走了過去。
只可惜,她千算萬算,算不到玄莫此刻正在外面,而且正往書房途中。
“貴客深夜到訪,不知所謂何事?”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巫婭的腦中只有三個字:完蛋了!
她大氣不敢喘,一步步地往後退著,眼角瞥見了後院中央的鴉羽,距她大約三十米,若她能快人一步拿到它的話便能萬事大吉。她一咬牙,作最後的衝刺。
然而,她那點腳力哪裡比得上玄莫的輕功,不到三步便被擒住了。
玄莫扯開她用來包頭的外套,一看到那張黑臉便怒火急升,他用力將她推倒在雪地上,冷喝:“是你?”
“不是我!”巫婭連忙用手捂住臉,聲音一出,纔想起解下鴉羽後,連嗓音也變回了黑五醜的,她忽然明白到自己的處境,今夜,她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即便是再披上鴉羽,也只會把另一個形象白白犧牲掉。
“公子,發生了什麼事?”莫爲聞聲走了過來,看到巫婭後也不由地震驚了,“黑……五醜?”
“我倒沒想過你竟有本事尋到這裡!莫爲,把她扔下山去。”
“啊?可是……”莫爲一臉猶豫,他雖然不知道黑五醜爲何會在此,但畢竟是個女人,扔下山去,也未免太殘忍了。“殿下,還是把她送回宮裡再作打算吧。”他硬著頭皮道。
玄莫的怒氣也稍微平伏下來,沉思了片刻,對巫婭說:“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說出你是怎樣來到這裡的。”
巫婭沉默,不是不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白天的時候還和你有說有笑,到晚上你只不過換了一個樣子,他便與你形同陌路,甚至怒目相向。
明明是同一個人,明明是同一個靈魂……
“說話呀。”莫爲在一邊催促,語氣中夾著些許擔憂,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玄莫,就像被踩中尾巴的黑龍,盛怒。
莫爲說話的期間,玄莫已經抽出了他的汲血劍——一把以玄鐵鑄成的黑劍,據說其劍身冰冷,削鐵如泥,而且殺人不沾血。
有人說,能死在汲血劍之下是一種榮幸,巫婭也曾想過能死在玄莫手上是一種幸福,但是當劍尖當真指著她的喉嚨之時,她卻退縮了。
不甘心!
於是她大喊:“沙漏——”
她的聲音非常大,大得逼出了眼角的淚花,她知道,此刻沙漏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而且,直覺告訴她,他就在附近。
玄莫的手一震,本以爲她會喊黑哥或者玖闌,沒想到喊出來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區區一個黑五醜就有這麼多不爲人知的秘密,這個認知讓他非常不悅。
“我已經厭倦了跟你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他提起劍,殺意漸濃。
“既然厭倦了貓捉老鼠的遊戲,那麼,螳螂捕蟬的遊戲如何?”沙漏果然沒有讓巫婭失望,揮動著鎖鏈出現了,一身淺灰長衫,白色面具,穩穩地落在了玄莫與巫婭之間。莫爲正想動手,卻被玄莫制止了。
“我還以爲閣下不打算現身。”玄莫驟然將怒氣斂起,訕笑道。
“太子殿下儲心積累,甚至親自把巫婭帶上山,難道不是爲了等在下現身?
“沒錯,只是沒想到巫婭沒把你引出來,倒是這個醜女人……”
沙漏略一遲疑,回頭看了巫婭一眼:“這個女人,是那個……我們離魈殿下要的人。”
“爲何?”
“不知道。”
“離魈又是何人?”
“黑翼門門主。”
玄莫雙手緊握:“黑翼門,我隱音閣可是你們滅的?
“是。”
“這麼說你便是殺害我師父的兇手?”
“是。”
“又是爲何?”
“這要問太子殿下與離魈究竟有何冤仇!”沙漏雙眼恨意迸發。
玄莫不動聲色,然握劍的手青筋隱隱。
兩人對立著,良久,玄莫道:“聽說你曾背叛黑翼門……”
沙漏一震,鎖鏈已經蓄勢而出。
玄莫微微一側身,用劍將鎖鏈卡住:“最後一個問題,江凝現在何處?”
沙漏冷言:“堂堂一國太子,還怕找不出一個女人嗎?”
“確實。”玄莫雅然一笑,把劍一橫,將鎖鏈甩了回去,道:“我幾乎忘了,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憑你,沒辦法從這裡帶走任何東西,包括這個女人。”
巫婭坐在雪地上,一直聽著兩人的對話,大致弄清楚了四件事:一,玄莫帶她上山是爲了引出沙漏;二,黑翼門的人要抓她,原因不詳;三,玄莫與沙漏是仇敵;四,沙漏背叛了黑翼門,原因亦不詳。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會牽涉其中,只知道玄莫那冷銳的目光讓她的心無比酸澀,然而,她卻不能說他欺騙了她,因爲一開始他便說過要請她幫她破案,只是幫的方法與她想象中的不一樣而已。
她想起了同樣被施了魔法的仙度瑞拉,但灰姑娘之所以會成爲童話,是因爲每一次她都能趕在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之前離開,而她,竟沉迷當中,忘乎所以……
自作孽,不可活,這便是依賴鴉羽,貪戀不屬於自己的幸福所造成的後果。
玄莫與沙漏打了起來,一黑一灰的身影,劃破了長空冷月,黑劍寒光,鎖鏈煞氣,碰撞處火花四射,星星點點,在黑暗中明滅,又不知誰挑起了地上的積雪,在空中被擊散,紛紛零落,如飄舞之雪精靈。
巫婭想,按照動漫裡的情節,這種時候女主應該會衝出去擋在他們中間,然後不知被誰擊中,生命垂危,再然後兩位男主悔不當初,冰釋前嫌,只可惜,現實並不是動漫,他們不會爲她冰釋前嫌,而她,也沒有能力衝到他們中間……
兩個人的決鬥不知何時變作了兩羣人的決鬥,這個僻靜雅緻的夢築,平日看起來冷冷清清,沒想到背後竟隱藏了這麼多人。統一穿著褐色衣服的看起來是玄莫的手下,而那些衣著不一的估計便是黑翼門的人。
兩羣人打得不可開交,連莫爲也陷入了苦戰,玄莫被一紫衫女子和一個矮個子的男人困著,而沙漏卻不知所蹤。
巫婭突然覺得,自己被遺忘了。
她曾披著黑斗篷在皇宮裡神出鬼沒,她曾仗著鴉羽讓江湖中人又敬又畏,然此刻刀劍相交,幾乎每個人都在拼命戰鬥著的時候,她卻只坐在雪地的一角,彷如一尊石像,與天地一起凍結。
烏鴉橫行的歲月,她憑什麼橫行……
“我們走吧。”沙漏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帶著期待地向她伸出了手。
“你要把我交給那個離魈嗎?”她知道,黑翼門的人會與他同時出現絕非偶然。
“不會。”他的聲音不大,卻堅定無比。
巫婭突然笑了:“白癡,要走也是你跟我走,別忘了你纔是跟班。”但她還是將手放進了他手中。
沙漏緊握住她的手,抱起她縱身跳上了屋頂,向著夢築的大門飛去。
風聲呼呼,巫婭腦中一片空白,然恍惚中似乎看到了玄莫含著怒意突破重圍攻了過來,和沙漏過了幾招之後又被其他人纏住,沙漏似乎還跟他說了一句話:“你辜負了一個真心待你的女人……”
夜幕深沉,月色依舊,皚皚的雪山,蜿蜒的石梯,一切是那麼寂靜,石梯上一個男人拉著一個女人小心地往下走著。
“阿嚏——”巫婭揉揉鼻子,裹緊身上的衣服,初時爲了找鴉羽,只匆忙地套了幾件衣服,後來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亦不在意,如今冷靜下來,方覺寒意入骨。
“阿嚏——”她又打了一個噴嚏。
“你受寒了。”沙漏停下來,掏出了一件黑斗篷爲她披上。
“這是……”鴉羽。
“順手拿的,以後可別再弄丟了。”沙漏道,背過身,拉著她繼續往下走。
鴉羽一披上,巫婭便感到一陣窩心的暖,或者是過於幸福,臉上竟微微泛紅。
“沙漏,你揹我好不好?”幾次險些跌倒後,巫婭說。
沙漏愣了一陣,默然地蹲了下來。巫婭歡喜地伏了上去。
他的背很寬,也很暖,只除了動作有些僵硬。
“沙漏,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跟班。”
“嗯。”
“沙漏,我變成了那個模樣,你是怎樣認出來的?”
“嗯。”
“嗯什麼?不許敷衍我。”
“嗯。”
“沙漏,我發現你很像一個人,就是……”
“巫婭……”沙漏打斷了她的話,“我,只是我而已。”
巫婭一愣,許久才道:“是嗎?”
兩人都不再說話,夜風中只聽到沙漏踏雪的腳步聲,清晰,沉穩。
“沙漏,我今天失戀了。”不知過了多久,巫婭的聲音再次響起。
“嗯。”
“沙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犯賤?”
“嗯。”
“沙漏,當跟班的不許說老大的壞話。”
“嗯。”
“沙漏……”
巫婭趴在沙漏背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聽起來像閒話家常,然而她眼角的淚花卻溼潤了他的衣衫。
“沙漏,對不起……”最後一句,輕微的,很快便被風聲吞沒。
然而沙漏還是聽到了,他停下腳步,輕吭了一聲:“嗯……”
黑夜靜謐,霧隱山的石梯上,一個男人揹著一個女人小心地往下走著。
一場惡戰之後,霧隱山又恢復了平靜,黎明時分,玄莫仗劍立在樓頂上,望著那些被鮮血染紅的雪花,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殿下。”莫爲道。
“何事?”
“黑斗篷……不,巫婭姑娘不見了。”
“是嗎?由她去吧,反正也沒有利用價值了。”玄莫平靜地說,聲音中聽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恕屬下多言,屬下以爲黑五醜似乎與巫婭姑娘有著某種聯繫。”
“你的意思是她們可能是同一個人?”玄莫不以爲然地看了他一眼,“不可能,這世上還沒有如此出色的易容術。”
“是嗎?”莫爲點點頭,儘管他還是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