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狼王定下契約之後, 巫婭便不再殺狼,白天習武,晚上到地牢裡修煉, 偶爾還約個士兵過上幾招, 生活還算平靜, 只是始終憂心忡忡, 時不時走到城牆上眺望遠方。
玄莫這些天幾乎都呆在帳中, 許是在處理軍中的事務,葉知秋依舊與術士們在地牢裡研究,只可惜即便加入了狼王血, 符水的功效仍是不大。
黃昏時分,一個士兵匆匆忙忙地走入了玄莫的帳中, 低聲地稟報了幾句。
玄莫點頭讓他退了出去, 凝神沉思了片刻, 喚來莫爲道:“去吧,若出了什麼差池, 便不用回來見我了?!?
莫爲遲疑了片刻:“是。”
玄莫又靜坐了一陣,終是策馬向蒼狼的枯林奔去。
“嗚——”
夜深時分,狼聲在空中迴旋,晚風獵獵,平林崗上的軍旗飄揚, 炎軍營周的燈籠搖搖擺擺, 巡邏的隊伍時不時經過, 哨臺上的士兵不斷地打著哈欠, 但卻始終不敢偷懶入睡。
忽見遠處有些在靠近, 滾滾兮如沙走,細一看, 灰色的皮毛,碧綠的眼睛,竟是狼羣,揚沙而來,數不勝數。
哨兵不由大驚,趕緊敲起了鑼鼓:“狼襲!狼襲!”
急促的鑼聲將睡夢中的炎兵驚醒,他們還來不及穿戴好,拿起武器便衝出了帳外,而狼羣已經在軍營內四處亂竄,撞翻了架子,扯壞了營帳,卻不與士兵們正面作戰,只拖著他們東走西奔。
巫婭在軍營附近潛伏了許久,直到狼羣出現才趁亂摸了進去,到了營中最大的帳旁,周圍嘈嘈雜雜,這裡倒顯得安靜了許多,然而甫進去便聽到了啪啪的鞭聲與哼哼的□□聲,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血腥味,帷幔上燭影晃動,巫婭已大致猜出了裡面的人在幹什麼,皺著眉頭正想走過去,不料帷幔內的人倒先說話了。
“何人如此大膽?”
帷幔打開,現出了一章熟悉的面孔,他踏在一中年男子身上,右手持鞭,左袖飄飄,冷然地看著她。中年男子雙手被捆,嘴巴也被塞著,正發出嗚嗚的求救聲。
巫婭愕然,竟不是她想象中那樣。
只可惜,熟人雖是熟人,卻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一個。
思憶見是巫婭亦很驚訝,譏諷道:“你竟追到這兒來?!?
巫婭舉起鴉鐮:“冰在哪?”
思憶輕笑:“不是已經告訴你們了麼?還是……你以爲此刻在帳中的人是他?”
巫婭沉默,顯然被道中了心事。
思憶又道:“其實你們不必擔心我會說謊,赤琉璃負了我,我要報復他還來不及,又何必得罪他的敵人?”
他扔下手中的鞭,換了一把劍,從牀上走了下來,巫婭警惕地退後了一步。
“更何況,你今晚的出現還幫了我一個大忙?!?
“你……”
巫婭話還沒說出口,卻見思憶持劍往中年男子的心臟上一插,頓時鮮血四濺,中年男子四肢一僵,兩眼一瞪,便沒了動靜。
思憶也不急著擦去臉上的血跡,反而割斷了左袖,在斷口處沾上許多血跡,又拿出一張麪皮戴上,不消片刻,已變得與那個中年男子一模一樣,只是斷了一支手臂。
高超的易容術叫巫婭暗暗驚奇,她忽然明白了他口中那大忙的含義,趕緊加強戒備。
“我本想再等上一陣子才實行這計劃,沒想到你卻來了,實乃天助我也?!彼麚芊藸椷叺臓T臺,火迅速地燃燒了起來,沿著帷幔不斷蔓延,火舌燎竄,灼熱逼人。
“然而,你既然知道我的秘密,便不能再讓你活著!”
思憶忽然加重了語氣,揮劍向巫婭刺去,巫婭急忙應對,兩人武功相當,細較之下或許巫婭略勝一籌,然而帳中火勢太大,處處受阻,思憶又像是個不要命的,不多時,她便被逼到了帳外。
帳外,蒼狼四竄,炎兵忙亂,火光熠然,喧囂嘈雜……
巫婭未想自己會突然暴露在人前,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應戰,地方大了,她施展拳腳的空間也大了,倒也沒吃上多少虧。
一些士兵見自家的將軍負傷而戰,連連吆喝:“刺客!刺客!”也不再理會狼羣,衝過來保護思憶。
思憶一笑,乾脆退出了戰局,變換了嗓音厲聲道:“速速將刺客拿下!”
巫婭忿忿地擋開炎兵們的來劍,卻對斂手觀戰的思憶無可奈何,幸好蒼狼們圍了過來,像在保護她般,不斷地攻擊著炎兵,原先道蒼狼是兇殘嗜殺的動物,沒想到一旦認了主便對其死心塌地。
思憶見狀,對手下道:“放妖兵出來?!?
巫婭一頓,雖說對狼們沒有多少好感,但看著它們一隻接一隻地死去,終是起了惻隱之心,想著若自己能趁早逃脫,它們也能趁早離開。
她一邊揮著鴉鐮一邊想著自己的退路,忽見幾個黑衣人自空中跳下,隔開了她附近的炎兵,爲她開出了一條路。
“走!”黑衣人的首領走到她身旁說了一句。
巫婭聞聲立刻施展輕功跟在他身後,餘下幾個黑衣人也跟了上來,狼們負責斷後。
炎兵追了一陣,奈何蒼狼阻撓,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狼王在巫婭等人消失後仰天長嗥,哀傷地望了一眼營中死去的蒼狼,然後領著其它蒼狼結羣而去。
天色未亮,玄莫的帳中燈火通明,巫婭站在中央,周圍還有幾個人,而玄莫就坐在她面前,肅顏看著她。
葉知秋雙手環胸,也難得地正經了起來:“單槍匹馬闖進敵軍的軍營,千幽,你這一次也確實膽大妄爲了些?!?
巫婭低頭默不作聲,彷彿也知道自己做得過火了。
玄莫清咳了一聲,揮手讓其他人都出去。
葉知秋仍站在原地,對上了玄莫的眼色:“連我也要出去?”
玄莫不作表示,葉知秋又嘟囔了幾句,最後還是搖頭晃腦地步到了帳外。
帳中一下子空了出來,然空氣依舊緩慢地流動著,悶熱,壓抑。
玄莫抿了幾口茶,久久才道:“你可知錯?”
巫婭依舊沉默,不敢擡頭正視他的目光,心中卻是不滿,她當然知道自己不該不自量力,他救了她,她感謝,但是他又憑什麼責備她,或是他真的已經把她當做了女兒?
卻聽前面響起了一聲微微的嘆息,稍一擡頭,便對上了玄莫略帶無奈的眼神,巫婭的心莫名地一虛,像穿了一個洞。
玄莫揉揉自己的眉頭,又道:“幽兒,你爲何如此倔強,遇上事情總是藏起來自己解決?分明與那人不大相像,卻又爲何總像她一樣惹人煩心……”
巫婭微慍,雖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誰,但既然覺得煩心,便大可以不管她,正欲反駁,不料玄莫卻沒有給她插話的機會。
“幽兒,身邊如此多人,你爲何不向他們求助?”
求助?爲何要求助?巫婭在心底冷笑了起來,以前她只懂得向人求助,結果失去了沙漏,如今她求己,難道又做錯了不成?不對,她是錯了,錯在自己沒有本事,再如何努力,還是無法與他們站在同一水平線上。
她猛然仰起頭,微紅著雙眼瞪著他:“求助?好,我要去炎國的皇宮救冰,你可願意幫助我?”
玄莫一頓,瞇起了眼睛。
巫婭等了片刻,見他仍未有動作,便嘲諷地勾起了嘴角,拂袖而去。
這便是所謂的求助!
他玄莫心懷天下,又何必來關注她一小丫頭?
這個人做事的目的從來就不單純,就連之前帶她去殺狼,恐怕也只是爲了得到蒼狼這一股力量罷了。
巫婭沒有再見玄莫,小睡了一覺,醒後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自己習武,用過晚膳,估計那些術士們已經離開地牢,便又去了地牢。
兩個妖兵依舊懸在鐵架上,令巫婭奇怪的是,葉知秋竟然還在,愁眉苦臉地坐在一旁,像是在等人。
巫婭徑直走了進去,也不打招呼,只盤膝而坐,閉上了雙眼。
不知坐了多久,忽聽到葉知秋道:“你這個徒弟做得可真有模有樣。”
巫婭睜眼反譏:“彼此彼此?!?
葉知秋冷哼一聲,又扶額低嘆:“罷了,我陪你去炎宮?!?
“什麼?”突如起來的話語叫她反應不過來。
“你收拾收拾東西,過幾天我們便出發吧,爲師明白你的意思,有些時候,求人確實不如求己?!彼哌^來拍拍她的腦袋便舉步離去,待巫婭回過神時,地牢中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想去炎宮的,這個人平時看起來雖不多可靠,但是……既然他已經說了要陪她去,便是不假,或許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如是又過去三日,炎軍依舊沒有動作,玄月軍亦相安無事,玄莫還在帳中處理軍務,巫婭與葉知秋卻在私底下準備著去炎宮。
玄莫不知如何知曉了這事,倒也不反對,只在他們出發的前一天派人請她到他帳中走一趟。
巫婭幾番猶豫,最終還是決定見他一面,順便將幾日前在敵軍帳中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孰料他聽後竟不爲所動,只遞了一幅地圖給她。
“此圖乃雅盜張一飛所畫,炎宮的格局佈置盡在其中,你拿去吧?!庇謱δ心獱懙?,“莫行莫爲聽令!盡力協助雲千幽直到她救出冰公子爲止,如敢違抗,軍法處置。”
莫行莫爲一怔,急忙下跪。
莫爲揖道:“殿下,此事萬萬不可,若屬下二人去了炎宮,那麼殿下的安?!?
“本太子主意已決,有凌副將與十萬精兵在,你們不必擔心,速去速回吧?!?
莫爲還想說些什麼,嘴張了張,最後還是放棄了,垂下頭遵循主子的旨意。
巫婭攥緊手中的地圖,冷眼看著這一切。
雖不能親自幫忙,但送出了地圖與得力的助手,他也算是盡力了,然而巫婭還是咬緊牙,告訴自己不能感激他,誰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於是道:“你要他們去炎宮打探消息直說便是了,不必拿我來當藉口!”
此話一出,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莫行擡頭,眼中多了一抹詫異,莫爲咬牙切齒,憤憤不平,而玄莫眸色深沉,直視著巫婭,彷彿要將她看透。
頃刻後,他雅然一笑,道:“果然還是幽兒瞭解我,若是幽兒能順便幫我查出妖兵的秘密,本太子定當重重有賞。”
最後四字,他咬得很重,半真半假,聽得巫婭很不是滋味。
莫爲再次說她不知好歹,她沒有聽進去,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在玄莫身上浪費太多的情緒,她如今要做的,只是將冰救回來而已。
這臨行前的一面,算是告別,然而這一別,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