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順水推舟
只見龔揚言及至此,忽作悲憤,頓首再拜,泣血陳詞道:“吾主趙中郎雖知勢孤力薄,猶欲奮螳螂之臂,爲民請命。此心可比日月,此志可昭天地!若蒙左將軍垂憐相助,真如久旱逢甘霖,涸鮒得活水。吾主必當銜環結草以報大恩,蜀中豪傑亦當簞食壺漿,簞瓢屢空以迎義師!”
劉封趕忙起身,繞過案幾走下臺階,親手將龔揚攙扶起來,隨即面露爲難之色:“哎……,罷了,我且給你一句準話,但凡趙中郎願意開放扦關,予我長江之便,我就允了汝意,發兵五千,入益州援助趙中郎。”
龔揚臉色難看,五千人縱然再怎麼精銳,又抵得了什麼作用?更別說在龔揚心中,這五千人恐怕都沒劉封一個人的名號來得有用。
只是恐怕在劉封心中,扦關之重,也只是價值五千精銳罷了。
於是,龔揚也不再敷言,直接跪地乞求道:“劉季玉承其父名,於蜀中頗有兵馬,五千之數,實不足用。懇請左將軍發大兵,入益州,順天應人,拯救巴蜀百姓於水火。”
劉封起身去扶,可龔揚卻是大泣於地,不肯起身,口中連連哀求,以頭觸地,頗爲感人。
不多時,龔揚額頭已經破皮,殷殷鮮血泊泊流出。
劉封感於其忠心,無奈嘆息道:“子舉何必如此,我應了你所請還不行嗎?”
龔揚登時大喜,只是他來不及開口道謝,就聽得劉封又接著道:“然吾亦有一事相要,若是趙中郎不得同意,此事便就此作罷。”
龔揚顯然也是在同劉封的交談中想清楚了,當即答道:“左將軍但請吩咐,我主無有不從。”
劉封點了點頭,緩緩開口道:“此番入蜀,縱盡調荊、揚、豫州精銳,可用者亦不過三、四萬精銳之衆。倘劉季玉嬰城固守,恐成持久之局,故而後勤一道,至關重要。我所提之請也非是其他,乃是欲求江岸諸鎮,以便於我從荊、揚二州輸送軍糧入蜀也。此請事關成敗,乃是命脈所在!若糧道有失,則我幕府三軍將士皆成涸澤之鮒,由不得本將軍不慎重。”
自長江入蜀,一路有著諸多縣邑關隘。
別的不說,到江州之前,就有五縣二關。
自巫縣出發,經魚復、朐忍、臨江、平都、枳縣五縣,以及扦關、黃石兩個江關。扦關只是其中最爲險要之處,並非唯一的關口。
這五縣兩關,再加上江州,這一路上如此之多的險阻,但凡有一處生變,江運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其中扦關、江州自然是第一檔的,只要有這兩處在川蜀手中,哪怕其他五縣全部失守,局面也不會太過敗壞。
因此,對於劉封來說,若只是出兵三、五千兵馬,那要個扦關便已足矣。
可現在趙韙卻希望自己出兵數萬,而且還希望是劉封本人領兵,那價碼可就貴多了,就是江州也必須要有分潤之權,否則那真是拿自己的精銳兵馬在冒險了。
況且劉封如此大口氣直接索要五縣二關,其實也是吃準了趙韙兵力不足。
一旦趙韙起兵,必然向北攻打成都。
屆時這些地方必然空虛,趙韙可不會傻到在這些地方放置重兵。他本就兵力不足,再如此分兵,那還不如不起兵了。
以劉封所知的情況,趙韙如今能夠動員的兵馬不過是私兵近萬,賨兵萬餘,再加上巴郡豪強上萬兵馬。
其中,趙韙的私兵主要負責鎮守江州以及扦關,而巴郡豪強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是佈置在沿江諸鎮上的。
這不僅僅是因爲沿江重鎮的重要性,也是因爲這些地方富庶。
魚復、朐忍、臨江三地有大量的鹽井,能夠產出優質的井鹽,巴郡的鹽稅便是據此而來。
平都則以漆器聞名於巴蜀,被譽爲蜀漆,此外,此地還生產丹砂和蜂蜜,都是價高物珍的商品。
枳縣則盛產苧麻,枳縣織造的“賨布”(一種細麻布),是行銷江南的特色紡織品。
這五縣又都在長江之上,水路商貿繁盛,交通便利,不僅戰略位置重要,經濟價值也極高,堪稱富的流油。
正是考慮到這些綜合情況之後,劉封才故作坦誠。
孫子有云: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
劉封這番作爲,打的就是趙韙、龔揚一個反心態。
正如劉封所料的那樣,龔揚這一次面對劉封這一明顯更加過分的要求,竟然毫無半點屈辱,反而正色答道:“茲事體大,揚實不能做主,容揚迴轉之後,向我主稟明緣由,再請我主定奪。”
同樣是與上面相同的不能做主,但後一次同前一次的話風卻是截然不同。
前次乃是遊移不定,這次卻是堅定自若。
可見先前是有搪塞之心,而如今卻是真心實意了。
“此乃正論,可也。”
劉封欣然接受,隨即笑道:“子舉,如今諸事已畢,可隨我宴飲乎?”
龔揚也笑了起來,彎腰禮拜道:“左將軍厚賜,固所願爾,不敢請也。”
當晚,劉封在吳縣大擺酒宴,召集幕府及揚州州府、吳郡郡府、吳縣縣府等諸多高官顯宦赴宴,一時之間,冠蓋如雲,簪纓滿座,羣賢畢至,俊採星馳。
龔揚酒量頗豪,卻也難抵左將軍幕府賢才的熱情,宴剛過半,就已經沉醉不起。
龔揚此人雖在歷史上名聲不顯,可就衝著他爲自己送來了入蜀的名分和江防的鑰匙,劉封毫不猶豫的將他送回自己臥房,當夜同塌而眠。
次日一早,龔揚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竟然睡在劉封牀上,當即誠惶誠恐,趕忙想要向劉封請罪。
劉封卻是哈哈大笑,以賓客之禮將對方好生安撫,隨後又親手奉上熱水,供其潔面。
龔揚仰天長嘆,素聞左將軍行事禮賢下士,推心入腹,如今一見,只覺傳言有誤。這哪裡是禮賢下士,分明是周公再世,光武復生啊。
雖得到了劉封的允諾,龔揚卻是沒有心思在揚州多做逗留,當即請行迴轉。 劉封苦勸之下,龔揚多留了兩日,便堅決請辭。
不得已,劉封爲龔揚準備了諸多禮物,皆是徐、豫、揚、荊、交、兗乃至遼東之珍寶,爲了讓龔揚收的安心,劉封還特地一式兩份,留出一份饋贈趙韙。
劉封親自領著文武將龔揚送至碼頭,又以自己座駕舟船相送。
龔揚感念劉封之恩,重如泰山,臨別之際,涕泗橫流,不能自已,忽推金山、倒玉柱,拜伏於地,泣血而言曰:“左將軍大恩,揚雖肝腦塗地,不能報萬一!”
其聲哽咽,淚如涌泉,衣袖盡溼。
左右侍從見狀,莫不掩涕。
劉封更是趕忙上前將其攙起,雙目通紅,殷切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與子舉再見。不能得子舉耳提面命,封只覺悵然若失。只盼子舉多加餐飯,勉勵多食,切切保重。”
龔揚一步一回首,在劉封的注視下慢慢登船。
隨著船隻駛離,龔揚探首回望,縱然已是很遠,依稀能見劉封於碼頭之上揮手相別。
龔揚哪裡經歷過這等恩遇,即便是他的恩主趙韙也不過在仕途上對他有揀拔之恩,何來如此君臣相得之情。
如今自家主公欲藉助左將軍之兵勢,而左將軍似有意入蜀。
此二者並不衝突,他當可既報主公之恩,也償劉封之情。
龔揚站在船尾,藉著江風壓下心中感慨,暗暗下定決心,此番回去,勢必要玉成劉封入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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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蒙、文聘兩將分別駐軍平夷、漢陽,一邊將消息送回交州蒯越處和揚州劉封處,同時也積極聯繫其他幾路人馬。
兩人相距不遠,最先聯繫上,發現對面的情況和自己如出一轍後,都變得更加緊張了起來。
好在平夷、江漢兩縣也都有些存糧,再加上呂蒙、文聘也都帶著不少糧食,支撐數月不在話下,更別說後方還在積極向前運送糧食。
最先做出反應的人是蒯越。
作爲交州伐蜀的前線總負責人,他這裡匯聚到了各路人馬的最新情況。
蒯越敏銳的察覺到蜀中情況的不正常,陸遜這幾路暫且不提,呂蒙和文聘這兩路明顯已經進入到了劉璋的傳統勢力範圍內了,於情於理,都不應該毫無反應纔對。除非劉璋面臨更大的麻煩而脫不開身,只能暫時對呂蒙、文聘的所作所爲視如不見。
甚至這麻煩大到劉璋都不敢招惹劉封,因此別說動兵了,就是連抗議交涉都沒有。
蒯越當即調度起兵馬,準備以步騭爲將,領南海郡兵三千,合浦郡兵兩千,武陵郡兵兩千,長沙郡兵兩千,另給直屬於蒯越領導的工程營一千人,合計一萬人,集結於武陵郡鐔成縣,沿沅水出發,攻打且蘭。
且蘭的位置乃是牂牁郡東北部,與武陵郡離的很近。從且蘭縣往東不過五十多裡就是武陵郡郡界。而且兩者之間還有沅水溝通,聯繫頗爲緊密方便。
蒯越之所以調步騭領軍攻打且蘭,正是因爲如今的且蘭已經成了阻撓南中諸軍聯通的最大障礙。
一旦攻下且蘭,北面的平夷,西面的漢陽,南面的夜郎直接就連成了一塊,彼此之間不僅僅有水道相連,還有五尺道、夜郎道暢通無阻。
拿下且蘭之後,整個局面可就立馬盤活了。
最有意思的是,且蘭並不難打,哪怕是在南中,且蘭都算不上大城,別說和滇池、朱提相比了,就是連味縣他都比不過。
實在是因爲牂牁郡的漢民太少了。
步騭領命之後,迅速自南海匯合了合浦的三千郡兵,然後一路北上,走鬱水不過十多天的功夫,就已經抵達了鐔成,正好匯合了南下的兩千武陵郡兵和兩千長沙郡兵。
之所以長沙郡兵會和武陵郡兵一塊來,正是長沙郡兵走的水路,先行抵達臨沅,匯合了武陵郡兵後一起南下的。
這些郡兵的無論素質,經驗和訓練,自然是沒法和陸遜、孫策等部精銳相比的。但勝在人數衆多,足有萬人之衆。而且原本操練他們的也俱是歷史留名的能臣猛將,戰力自然要在朱褒的部曲以及且蘭縣兵之上的。
駐紮在且蘭縣的牂牁郡兵大約有一千人左右,基本爲朱褒所掌控,其中甚至有半數本來就是朱褒家的私兵。此外,朱家另外還有私兵一千八百,兩部相加合計兩千八百人。
且蘭縣中親近支持朱家的豪強、酋長、頭人合計在一起,能有一千六百餘人的兵力。
此外,牂牁郡中還有大量的百越人,這些人中有不少和朱褒是聯盟關係。但這部分人分佈在大山之中,不但路遠,而且交通極爲不便,動員起來需要很多時間、糧食和軍械,而且戰力不容樂觀。
這一類的百越蠻兵的數量約在五六千人左右,具體能來多少,還得看時間和朱褒下的本錢。
綜上所述,朱褒核心力量是自己的一千八百私兵,一千牂牁郡兵,以及且蘭縣中支持他的一千六百盟友。另外再加上五六千比較外圍,不甚可靠的百越蠻兵。
從兵力對比上來說,步騭不論數量還是質量,都要碾壓朱褒。
蒯越這番用兵,堪稱重拳出擊,力求一擊必中,碾碎朱褒。
就在蒯越、步騭躊躇滿志,打算一舉攻克且蘭的時候,益州之主劉季玉卻在成都的州牧府中愁眉不展。
與演義不同,劉焉、劉璋父子倆並沒有和蜀宮有什麼瓜葛,更沒有大興土木,建造皇家規格的宮殿樓宇。
劉焉的違制僭越,僅僅只是體現在出入車駕儀仗上,而劉璋那就完全沒有主動違制的記載,正史中記載他性寬柔,無威略,治蜀十餘年,沒有大興土木的記錄,一直都居住在父親留下的益州州牧府中,前面廳堂辦公,後面寢院居住。
此時劉璋坐在前堂案幾之前,唉聲嘆氣,愁眉緊蹙。
堂上之人,皆是劉璋心腹,有長子劉循、女婿費觀,表兄吳懿、吳班、別駕張鬆、治中從事王商,長史許靖、主簿黃權、益州從事鄭度、王累、益州從事、護軍張任、劉??、冷苞、鄧賢、嚴顏等悉數在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