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月影揮劍斬落擋住去路的一隻巨型蝙蝠, 長劍上殘留著一抹暗紅,順著銀白的劍鋒滴落,深入草叢。他望著面前被荒草覆蓋幾乎無法分辨的小路。慘白的行星低低地懸在他們頭頂彷彿隨時都會掉下來一般。小路兩旁枯樹的殘影在人臉上投下詭異的黑斑, 隨著風中樹木的擺動, 那斑如爬蟲一般在臉上蠕動著。他擡起頭, 天空中雲彷彿被墨汁浸染, 如那天際的行星一般迫向地面。那墨色的雲層之中, 不時有道道閃電撕裂烏雲。
“驚雷山脈。”艾蓮娜走到月影身邊,她的步伐優雅輕盈,穿著黑色皮裝的身影就像一隻矯捷的黑貓。她伸手指向遠處那恍如龐大巨獸般匍匐大地上的黑色山脈, 轉過身對著月影以及他身後的隊伍說:“過了驚雷山脈就能到達寶石灣,從那裡, 我們可以乘船去聖地。”
“我們真的能在那裡得到新生嗎?”水銀的脣輕輕蠕動了一下, 她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不肯定, 還有些軟弱。她望著那隱匿在夜色和重重黑霧後的遠山,突如其來的, 她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懼。這和兩年前在那座沙海中神廟所感受到的如出一轍。她掌心的手汗在法書的牛皮封面上留下深色斑漬,她感受到來自羣山雲層樹林的殺意,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不過她並沒有退卻的打算,相反她口中默默喃念一則咒語,在她周身一層淡淡的黃光一閃即逝, 她在自己四周籠罩了一個透明的魔法盾。
“當然, 不受控制不受脅迫的人生……自由的人生。”艾蓮娜微微揚起下巴似乎在看那月亮一般的白色行星, 她綠色的眸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 和悲傷非常相似的神情。
“永遠不會有真正的自由。”寂寞月影揮劍劈砍擋住去路的樹枝, 在面前開出一條勉強可以穿行的小道來,“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會有規則、束縛、強權、壓迫。強者制定規則, 規則產生壓迫,壓迫滋生了反抗,反抗者推翻強權者成爲新的強權者……歷史一直如此循環著。”
“可是,你還是跟著我來了。”艾蓮娜低低的笑聲在月影身後響起。
“正因爲我明白,所以我必須成爲強者,能夠制定規則的強者。”月影沉聲說,他鷹隼般的藍色眼眸堅定地注視著前方,“去聖地,結束這個世界。”
“哥哥,”這個時候水銀輕輕走到月影身旁,低聲在月影耳邊說了幾句。月影的眉頭頓時深鎖了起來。
他回過身看著身後的隊伍,大部分人臉上已佈滿疲憊之色,他知道他們已經“飢腸轆轆”。他們人數衆多,一路上所遇到的“食物”並不能充分地補給全員,況且急行軍消耗的能量又比平時多數倍。他知道也許再一天的時間很多人就要達到“極限”,或者連一天都沒辦法支撐,半天?而那個時候,他最爲擔心的情況將會發生——在能量珠中能量幾近告罄的情況下,大部分人會發狂,不再受理智控制……
艾蓮娜似乎看出月影的顧慮,她臉上露出一個莫測的笑意,默不作聲地向人羣中走去,一邊走一邊環顧四周,似乎在打量著每一個人的面孔。最後,她在一個乾瘦的少年面前停了下來。少年拖著一條傷腿,腿上的傷口已經有潰爛的趨勢,黑紅的腐肉翻在外面,隱約可以看到其中森森白骨。她似乎滿意地點點頭。
一切就在那個瞬間發生,艾蓮娜似乎是動了,似乎又沒有動。沒有人看清她是什麼時候出手的,當她悠然地把匕首插回鞘中的同時,少年的脖頸噴出鮮紅濃稠的鮮血。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這樣向後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水銀被這一切驚得捂住了嘴,等她醒悟過來的時候連忙對著艾蓮娜怒喝,“艾蓮娜,你在幹什麼?”
“救大家。”艾蓮娜看都沒有看她,只是蹲下身,從少年的身上摸出一個黯淡的光球,捏碎了它。光球化作無數能量的微塵,在人羣中彌散開來。人們先是驚駭,不過很快貪婪地向天空張開了嘴。
水銀愣在原地,她用力咬著嘴脣,眼眶微溼,眼淚隨時都要落下來。“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方法……”她搖頭。
“這是唯一的辦法,不然所有人都會死去。弱者勢必被淘汰,只有強者才能走到最後。”艾蓮娜抿脣一笑。
至始至終,月影拄著劍看著這一切,神色沉凝,不發一言。
“她說得沒錯,”良久,月影低沉雄渾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轉過身沒有再看地上的屍體還有身後恢復了些精神的隊伍,對著前方舉起劍:“繼續前進。”
伴隨著羽非零眼眸的緩緩睜開,烈天彷彿感覺到那薄薄的眼皮中蘊含了無數星光,只消輕輕一眨就盛滿整個心間。他彷彿可以在那個瞬間看到冰晶在陽光下融化、幼嫩的花瓣次第綻放,他繃緊的臉露出笑容。喉嚨間發出一串連續的笑聲,然後他笑得越來越厲害,直到眼淚都落了下來都渾然不覺。然後他感覺到柔軟而微涼的手指輕輕拭過他的眼角。他順著那手指垂下眼神,羽非零依然保持著躺著的姿勢,懸著手臂,專注而溫柔地看著他。那眼神猶如清晨的第一道晨曦那樣燦爛,又彷彿午後輕風那般溫柔。烈天雙手緊緊握住那隻手,把面頰輕輕貼靠上去。
“傻瓜。”棱角脣輕輕動了動,羽非零的眼角彷彿有什麼晶瑩的東西閃爍了一下。
“老子是傻瓜,那你是什麼?”烈天的臉頰又開始燒起來,他低聲咕噥:“那你爲什麼又要喜歡我這個傻瓜?”
“爲什麼?”羽非零的睫毛眨了眨,彷彿是一個困惑的神情,“我爲什麼會喜歡你這個傢伙呢?笨得要死,還老給我添麻煩……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喜歡了。就算被吸入另一個世界也要想盡一切方法地回來,不管那個方法需要違背多少之前的原則……只要想著再努力一點就能看到那個笨蛋的臉了。就這樣一直支撐著支撐著……”
“不要說了……”該死的傢伙,不要這麼煽情呀,他擔心他一會控制不住感動得哭出來。
“然後我終於成功了。當我站在大街上的那個瞬間,我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我站在大街上,對你的思念如潮水一樣涌來。
再次看到我的時候你會什麼樣的神情?憤怒、驚喜還是……漠然?我甚至拿捏不準你究竟對我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
帶著各種惴惴不安的心情我推開了公寓的門,然後在我看到滿室滿桌厚厚灰塵。你不在,並且已經不在很久了。於是我想辦法聯繫我想得起來的任何人,可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了一件讓我難以置信的事情——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我被這個世界除名了。我的姓名、身份、過往全部都不復存在。我成爲了一個幽靈,一個有血有肉的幽靈。那麼,是不是連你也將我遺忘?在那一刻我幾乎崩潰。是的,就算被拋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我都沒有崩潰過,就算知道我對於這個世界成爲一個‘不存在’的人我也沒有崩潰,然而……在我想到你將把我徹底地完全地遺忘的時候……”
羽非零沒有再說下去,因爲有人用嘴堵住了他的口。
這是烈天第二次主動吻羽非零。他依然跪在地上,深深地埋下頭去。羽非零的手臂勾著他的後頸,這是一個綿長而溫柔的吻。此刻時間彷彿靜止,他們沉浸於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外物所有似乎都和他們沒有關係。長久地,他們保持著這個姿勢,似乎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成爲亙古的雕像。
終於,肺部的窒息讓他們微微分開了些,可是脣瓣依然若有若無地觸碰著,帶著依依不捨的眷戀。然後他們的額頭輕輕相抵,羽非零那雙黑色的彷彿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佔據了烈天所有的視線。
“顏行歌,我愛你。”他看著那雙眼睛,平靜地說。沒有羞赧、沒有不安、沒有焦躁,他帶著一種如同沐浴在陽光下的寧靜與溫暖,緩緩地,平和地說出了這句話。他知道,在此刻,他的內心終於完完全全接受並正視了這份情感,並且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動搖它了。
“我也愛你。”羽非零笑了,他在那個瞬間似乎變回了烈天記憶中的那個笑容無邪的少年。他燦爛地笑著,他頭上的每一縷髮絲,肌膚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因爲這個笑容而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