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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她就拋棄他!

瑞羽皺了皺眉,把酒放下,嘆道:“這酒又酸又辣還有餿味,酒味薄淡如無,簡直就是涮鍋水。”

那酒友被她的評語逗得哈哈大笑,道:“娘子灼見,我也說這是涮鍋水,老闆卻不承認,偏說是他家祖傳秘方,不用五穀也能釀成的美酒。”

東應好奇心起,“究竟是什麼味,我也嚐嚐。”

瑞羽搖頭勸阻,“真沒什麼好嘗的,還怕你吃壞了肚子。”

“你都吃了,我當然也得吃一口,有福同享有苦同吃嘛!”

東應說著端起她剛放下的酒碗,轉了一圈,就著她剛纔喝酒的地方也喝了一口。瑞羽不意他在大庭廣衆下居然行此荒誕之事,怔了怔,頓時滿面臊熱,心中氣結,怒踢他一腳,起身就走。

東應見她嗔怒,連忙追了上去。可是瑞羽腳程之快又豈是他所能比的?他全力奔跑也追趕不及,他想要大聲叫她停下,又恐旁人注目,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他追過一坊,前面道路泥濘,她停了下來。原來她含怒出走,落腳失了分寸,腳步走得太重,一個不察竟把木屐踩斷了,踩了滿腳的泥漿。東應追上來看到這情景,忍俊不禁,“姑姑,我先揹你到前面的人家歇著,等一下再去買鞋。”

瑞羽對他躲避不及,怎肯讓他背,擰眉道:“我自己走,你去給我買雙鞋來替換。”

東應連忙答應,見前面一個院子門口坐著一位老婆婆曬太陽,連忙過去向她借地暫歇。那老婆婆十分好客,一眼看到瑞羽兩腳泥濘的樣子,便趕緊讓他們進屋,大聲說:“化雪路不好走,天又冷,踩泥凍傷了腳可不是鬧著玩的。小郎君,你要好生照顧你婆娘啊,哪有夫妻一起出門卻一前一後分開走,你也不上來幫著扶一把的?”

老人家的誤會讓瑞羽愣了愣,轉身就想另找人家,東應偷笑之餘連忙攔住她,道:“老人家無心的話,不值得計較。我們都已經叩門求助了,再轉身就走豈不是辜負了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瑞羽睇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看你對老人家的誤會,倒是歡喜得很!”

東應心裡暗笑,卻又怕她惱了,連忙道:“哪裡哪裡,這粗俗村話刺耳得很,我怎麼會歡喜?姑姑且坐著,我去把那沒眼色的老人家抓了來給你賠罪。”

正說著那老人又端了盆水出來,笑著道:“娘子,我這窮人家冬天也沒餘多少柴火,委屈你用冷水洗腳了。”

伸手不打笑面,瑞羽就是有再大的火,也只得按捺下去,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東應略一皺眉,取出錢遞給那老人家,道:“老人家,這麼冷的天用冷水洗腳實在不好,還是勞煩你幫我燒鍋熱水吧。還有,請問這附近哪家有鞋賣?”

瑞羽在側接口,“我不畏寒,冷水就可以了,不必麻煩。”

“這麼冷的天怎麼能用冷水洗腳?不行不行。”

老人家耳背,沒聽清東應的話,更不知他們爭執的內容,只爲他遞過來的錢驚詫,“小郎君,只是借盤冷水洗腳,用不著這麼多錢呀!”

東應連比帶劃地說了幾遍,她才明白過來,只是又會錯了意,把冷水倒了去生火燒水,然後匆匆忙忙地找了一雙她自己穿過的舊鞋出來。

天潢貴胄,富足時連自己的衣服都是稍舊既棄,再節儉也不可能穿老婦穿過的舊鞋。東應又好笑又好氣,看了瑞羽一眼,搖搖頭,親自端了水放到她面前,道:“姑姑,你先洗腳,我等一下再去問別人哪有鞋店。”

瑞羽待要褪下足衣洗腳,見他仍舊蹲在地上不起身,不由得又一驚,問道:“你幹什麼?

“給姑姑量一下腳的尺寸,好去買鞋。”

瑞羽望著他,沉默片刻,道:“不必了,你去隨意買雙七寸的鞋回來就可以。早去早回,我有話對你說。”

東應明知她的推拒,卻倚仗著她對自己的關愛,無賴地粘膩著她絲毫不肯放鬆。無論她如何避讓,東應仍舊步步緊逼,到此刻她突然願意對他說話了,他反而有些驚懼,問道:“姑姑,你要對我說什麼?”

他臉上滑過的那抹怯色已然久違,她看在眼裡,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道:“還有,你讓人備桌酒菜來。”

東應猶疑不定,他自恃對她的心性瞭如指掌,但這時候看到她沉靜的面容,突然覺得難以預測,摸不清她究竟想做什麼。

瑞羽笑了笑,揮手道:“你先去吧。”

東應怔忡良久,站了起來,笑答:“好。”

然後他施施然走了出去,招來身後追隨的親衛,向他詢問何處有鞋店。一干親衛莫名其妙,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似乎前面的左街有戶人家門前掛著鞋樣子,殿下要買鞋嗎?臣去就是了。”

“不必,孤自己去。還有,回去讓喬貍帶桌酒菜過來,簡單點兒,要快。”

他親自去尋了鞋店,雖然她說了不拘式樣,但他仍舊仔細挑選。他喜歡當她有需要時爲她做些事,那樣可以讓他覺得自己並非她的負擔,並非負她太多恩情。

今日她只是因爲溼足而在等著他,什麼時候她才能不爲外因,單純地爲了他而停下一直向前走的腳步,等著他呢?

又或是,她這一次等候之後,就是決然的轉身,永不回頭?

他微微低頭,指尖摩挲著脣下的短髭,呵呵地輕笑:不會的,她對待敵人絕不手軟,但對待自己人太過心慈手軟。莫說他是她盡力愛護的人,就是她身邊那些近侍宮人犯了錯,只要不觸及底線,她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無論他做了什麼事,她會惱他、怒他、厭恨他,但絕不可能放棄他。

她太重情分,因而很難割捨過往。更何況他是她一直關心愛護的人,他幾乎獨佔了她生命中所有愛一個人的心,她又怎麼可能割捨得下?

這是她嚴厲冷硬的外表掩飾下存於內心的致命弱點,也是他的機會所在。

瑞羽沒等多久,就等來了她需要的東西。東應沒有造次,笑盈盈地等她穿好鞋襪,才轉過身來給她斟酒,在她對面坐下,笑道:“接風宴太喧囂熱鬧,就是有山珍海味,也不如兩碗粗蔬小菜,讓我們清清靜靜地小酌舒適。”

都是匆忙送來的尋常菜色,只是在寒冷的冬日裡熱氣騰騰地端上來,卻也頗令人食指大動。瑞羽舉杯慢飲一杯,悠然道:“我們很久沒有在一起這樣小酌閒敘了。”

東應點頭,“我們身在這樣的位置,每日忙碌不休,少有閒暇,論到這樣的輕鬆適意,卻遠不如尋常人家。”

瑞羽一哂,“若是尋常人家,生逢亂世衣食不足,親友皆不得周全,更見淒涼,又哪來時間想這些事?何況大丈夫當稱雄一世,君臨天下,哪來這餘暇做無謂感嘆。”

東應笑了笑,擡眼問:“姑姑,稱雄一世,君臨天下,這就是你對我的期望嗎?”

瑞羽反問:“這難道不是你自己的期望?”

“不錯,這也算是我的期望,但我的期望不止於此。”

東應望著她,眸光明滅不定,墨瞳深沉如夜,淡淡地一笑,“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這纔算是我所有的期望。”

他的話意有所指,她卻似渾然未覺,沒有絲毫尷尬之意,反而點頭贊同,“天家子弟當有此願,江山在握,美人在懷,纔不枉一生。”她平靜無波地說了這一句,轉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慢慢地道,“小五,你已經不小了,應該成婚生子了。你若自己不選妃,那麼我將以你的親長身份,在明年四月你生日之前替你選取昭王妃!”

“姑姑,你這是什麼意思?”

瑞羽淡淡地說:“昭王府在亂世中獨秀至今,已經令不少原本懷有敵意的人生出了歸附之心。那些人既想此時歸降博個從龍之功,從此飛黃騰達,又見你至今無妻無子,後嗣未立,恐怕不能與王同貴,萬世其昌,因此猶豫不決。你的婚事拖到今日,已經刻不容緩。”

因爲數大世族門閥兼併土地,侵吞財賦危害政權,唐氏與他們成了死敵,欲除之而後快。然而打壓舊世族僅憑唐氏自己出手,難免吃力,自然需要招攬一批小世家充當打手。而要令這些打手心甘情願地效力,就需要給他們一個希望,讓他們感覺追隨新主不僅此一時風光,還能子孫後代都與新王的後代共榮,同享天下。爲此,東應即使不願養一族外戚,也必須要有繼承人。

子嗣的重要,東應豈能不知?瑞羽的一番話淡淡說來,卻有萬鈞之力,壓得他額頭滲汗,掙扎道:“姑姑,你明明知道的,我只喜歡……”

“住口!”瑞羽雙眉一挑,厲聲低喝,“你這混賬東西,我是你的姑姑,名分早定,一生無改,就只能是你的姑姑!”

“你算是我的什麼姑姑?我這一支從中宗時起受封,到我祖父這一代,若按親疏論,與嫡系早已出了三服!若按血緣論,中表之親就能成婚……”

他說著慘然一笑,“假如你我有誰不姓唐,別說只差了一輩,就算差了兩輩三輩,若要成婚又有誰會說一句有違倫理?”

瑞羽心頭一震,冷笑道:“你這番話可敢對王母說?可敢對你的臣屬說?可敢對天下萬民說?”

東應擡起頭來,定定地看著她,大聲道:“我有什麼不敢說?我愛慕你,敢對著朗朗乾坤而俯仰無愧,更不怕昭告天下!”

瑞羽厲聲喝道:“而後氣死對你有撫育之恩的曾祖母,離散忠心追隨你的臣屬,拋棄對你殷殷期望的子民,摧毀我們辛苦多年經營的大業根基,無視你身爲天家子弟應該承擔的責任,令你九泉之下的父母祖宗蒙羞,使唐氏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好一個不怕昭告天下,好一個對著朗朗乾坤而俯仰無愧!”

她對他退避,是她以爲他應該記得自己的身份地位,一時的頭腦發熱分離一段時間就足以清醒,從而放棄不應有的妄想。沒想到再次見面,他不但沒有忘記,反而更加熱切。

退避忍讓、軟語勸導都沒有用處,卻要怎樣才讓他絕了這個念頭?

他看著她咄咄逼人的神態、銳利決絕的眼神,胸口一陣窒息的悶痛,猛然發作,“我只不過是愛慕你而已,難道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忤逆不倫,本來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什麼忤逆不倫,什麼十惡不赦!若我們不是天家子弟,若我們不用站在現在的位置,以我們的血緣之遠、輩分之疏,就算我們成婚,又有誰會非議?”

他心情激盪,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慢慢地說:“姑姑,其實無關什麼忤逆不倫,而是在你心裡把這王圖霸業看得比我重要,也比你自己重要。所以無論什麼事,但凡有一點可能危害到復國大業,你都會將它剪除!”

瑞羽一怔,還未說話,他已經俯身下來,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熱切地望著她,“姑姑,你也喜歡我的,不然你不會容我這樣親近你,更不會縱容我至此!”

他的眼眸深處閃動著一簇火焰,滾燙的手掌上全是汗,那股熱彷彿能烙進人的心裡,將人心深處的寒冰燒化。

她眉目間卻有一股發自內心的疲憊透出來,冷冷地說:“你錯了,我不喜歡你!我關心你,愛護你,那都是因爲你叫我一聲姑姑,若你不願做我的侄兒,那麼我從此不會再容你親近,更不會縱容你!”

東應怔了怔,笑了起來,“姑姑,你休想騙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正如你瞭解我一樣,我也瞭解你!”

她看著他,默不作聲,眼底波瀾不驚,一片空茫,只有倦意,彷彿面對他時,除了疲倦再沒有別的感情。

東應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僵硬起來,心裡涌上一股驚懼之情,再看她秀麗的容顏,只覺得那清亮的眼眸裡寒氣森森,透進他的心裡,化成了足以將他凍僵的冷氣。

難道她對他真的只有厭棄?

“姑姑!”他驚慌地大叫一聲,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摟住,顫聲道,“你別嚇我!我這一生中,真正全心愛我的人就只有你一個!”

這個世間,我只從你這裡感受到了完全不需要我回報的關愛,若是你當真厭倦了我,我該怎麼辦?

瑞羽沒有推拒他的懷抱,也沒有迴應他的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前面虛空的一點,感覺彷彿苦膽的汁液從喉頭涌了上來,浸透她的口腔,侵染了她的全身。

許久,她才輕輕一笑,慢慢地說:“小五,你對我究竟是出於孩子心性想要霸佔親長呢,還是傾心愛慕,恐怕連你自己都不能分清吧!”

其實他這就是一種孩子的行爲,因爲得他信任不易,於是當他確信她是真的待他好之後,對她就抱有了獨佔之心,不容許別人將她的心分去一絲半縷。

“小五,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情,你對我無關愛慕,只不過是想獨佔我所有的關愛,這一生永不離你左右而已!”

“縱然是獨佔,那又如何?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學習,一起玩耍,一起光復華朝大業,互相扶持,我獨佔你的關愛,你同樣佔據我所有的心思,直到我們一起老去。”

她任他擁著,神色不變,眼裡卻掠過一抹蒼涼,淡淡地說:“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我們本就是世間最親近的人。”

她笑了起來,冷然道:“小五,你年齡尚小,可以只要順遂所願,就無視洶洶物議,我卻做不到!我更做不到的是無視自己追求的至誠之道,而去踐踏綱常倫理,爲了一時的荒淫,竟毫無廉恥!”

“男女愛慕纔是天理人情,怎麼會是荒淫無恥的?”

“男女愛慕固然是天理人情,但對自己的侄子生出這等心思卻是禽獸之舉,是我所不齒之行爲!小五,我是你的姑姑,就只能是你的姑姑,其餘妄念再也休想!”

她推開他的糾纏,站了起來,慢慢地說:“我已決意下嫁秦望北,大婚之禮延後再辦,但合巹之期就在今夜!”

東應驚呆了,以爲自己聽錯了她的話,好久才反應過來,恍惚問道:“你說什麼?”

是他聽錯了吧?肯定是聽錯了,這天下的婚事,哪有大婚之禮未成,卻先行合巹同宿的!

瑞羽直直地看著他,臉色陰冷得就像泛著冷光的玉石,清清楚楚地再說了一遍,“我會嫁給秦望北,就在今夜成婚合巹!”

她的目光沒有絲毫偏移躲閃,神態鎮定自若,就好像她說的事坦蕩無虧,沒有絲毫驚世駭俗之感。

那樣清楚的表述,那樣明白的回答,令他根本無處躲避,無法自欺。

東應一個趔趄,用手撐著桌沿想控制住全身的顫抖,卻不成功,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血絲,好一會兒才澀聲道:“太婆不會同意的!經離先生也不會同意的!天底下沒有六禮不過卻先行合巹的婚姻!”

他顫抖得推倒了桌上的酒壺,咣的一聲,酒水飛濺,灑滿了他的袍擺,也似乎驚醒了他吃驚過甚飛遠的神魂,令他發出一聲怒吼,“我也不同意!”

她冷笑地說:“我的婚事,還輪不到你來非議!”

“誰說的!”

她果然是想棄他不顧,完全無視他的心意,去嫁給一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她不要他了!居然爲了那樣一個人,她就拋棄他!

將要失去她的恐懼和對秦望北的妒忌憤恨猶如一團烈火,轟然炸開,幾乎將他整個人焚化。

他猛地撲上來,拉住她的衣袖,用力將她抱緊,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揉碎了,吞進腹中,完全地佔有,不讓任何人窺視,沒有任何人能夠覬覦,“姑姑,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近乎瘋狂的擁抱竟令她無處躲避,她用力想將他推開,但他抱得那樣緊,猶如溺水者抱著救命的浮木,儘管知道無用,儘管連手足也不聽使喚了,但仍舊緊緊地勒著,怎麼也不肯鬆手。

“鬆手!”

“不鬆,死也不鬆!”

她不願傷了他,故此一再留手,但這時候她再也不願有絲毫的拖沓,於是雙臂直揮而下,卡擦幾聲脆響,他的肩、臂、手骨便被她卸開了關節,無力地垂下。

“你……”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她居然真的對他出手了!她居然真的出手傷了他!她竟真的出手傷他!

一瞬間,他只覺得關節處的疼痛一寸寸地攀爬而上,侵染了他的全身,劇痛入髓,無可抑制。他一直以爲,無論她怎樣惱怒他,都不可能傷害他。但她這輕輕的一擊,如泰山壓卵般將他一直秉持無疑的信念擊得粉碎。

太過荒謬的事實讓他在劇痛之餘,懷疑自己身在夢中,明明是真切的事實,他卻覺得根本不可信。他望著她秀美而冷峻的臉,喃喃地說:“如果真的這樣討厭我,那你就殺了我吧!”

她神色不動,長袖一拂,指尖在他後腦上輕輕一彈,然後接住他昏倒下墜的身體,放在圈椅裡,五指再沿著他的手腕、臂肘、肩膀向上遊走,把他的關節重新接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長長地嘆息一聲,推門離開。

刺史府門口,青紅和青碧都在門房裡等著,見瑞羽進來都露出喜色,連忙迎上去,擁著她一邊往後院走,一邊道:“殿下,經離先生在屋裡等您。”

“有什麼事?”

“經離先生沒說,正和秦先生在東來閣手談呢。”

瑞羽頷首,往東來閣走去。東來閣裡的秦望北和鄭懷正一面下棋,一面說話,也不知秦望北說了什麼,鄭懷哈哈大笑。

瑞羽腳步微頓,停了下來。鄭懷沒有親眷,孤身一人,小的時候爲她啓蒙,長大後是她的良師益友,將她視爲子孫看待,又替她打理方方面面的瑣事,煩惱的時候多,歡快的時候少,卻是秦望北來了以後,常與他來往,每每總能令他開懷。

秦望北親切溫和,只要他有心,就能令與他相處的人如沐春風,真是個難得的人。

她站在門前靜靜地看著,好一會兒,臉上才浮出笑容,走了進去,笑問:“老師,老遠就聽到你的笑聲了,什麼事這麼可樂?”

鄭懷轉頭見她進來,笑道:“中原正在說他在海外遊歷的趣事,十分有趣。”

瑞羽看了秦望北一眼,笑道:“老師快別上他的當,他哪裡是說什麼趣事,這是哄著你分心,好贏你的棋呢!”

鄭懷聞聲看了眼棋盤,一拍棋案,“哎呀,本來都要贏了,被他這一鬨,不注意居然讓他首尾連了起來。”

秦望北呵呵笑道:“經離先生,話可不能這麼說,我棋力不如你,不用些盤外招怎麼行?輸給先生這麼多次,不管怎麼說,這次輪到我贏了,看樣子大約能贏先生……”

棋面已經到了收官階段,能贏多少目略一估算就能猜個大概,秦望北正低頭細看,鄭懷卻一拂衣袖將盤面拂亂,哈哈一笑,“既然不拘盤外招,那這盤棋還是我贏了。”

秦望北一臉的得意之情頓時凝滯,活似正在吃什麼美味可口的東西卻一個不小心哽住了,逗得鄭懷大笑起來。

秦望北對下棋其實沒有好勝之心,意在陪鄭懷消磨時間,目的達到,見瑞羽回來便起身道:“殿下,經離先生等了你許久。”

瑞羽點點頭,對他陪鄭懷消遣一事以目示意致謝,而後隨著鄭懷一起往右廂的小書房走去。小書房是她處理公務的地方,除了按時巡邏的哨兵以外,屋前屋後還守著專門看守的親衛,戒備森嚴。

直到入了書房坐下,鄭懷才緩緩地道:“殿下,軍情司新收上來的諜報裡有兩條消息,可大可小,老朽斟酌良久,覺得還是應該把諜報的原文帶來,讓殿下親自過目纔好。”

軍情司的間諜遍佈天下四十鎮,包括兩都在內,每日收集的消息數以萬計,平時都是各級斟酌輕重緩急,去蕪存菁之後再選擇重要的和瑞羽下令要探聽的消息上報到鄭懷這裡,再由鄭懷把有用的消息送到瑞羽案前,供她採用。鄭懷才幹非凡,眼光獨到,善於從海量的信息中過濾出有用而緊急的消息,分析整理之後再令書吏謄寫清楚呈來,像今天這樣把諜報的原文帶來的事卻是極少。

瑞羽將他遞來的諜報打開,仔細一看,也愣了一下。兩個消息,一個說的是昭王府幕府主薄陳遠志上書,建議昭王在淮西增設軍營,招徠流民入伍,以備南下;另一個消息說的是昭王府應齊青大商家之請,出面組建行人司,專司探問各地民情商訊。

自太后移駕東臨齊青駐蹕,設立公主府和昭王府,軍權一直都握在瑞羽手中,凡是徵兵或者出戰,都由公主府下令;而庶政則由東應掌控,舉凡地方官員任命,民生財賦都由昭王府下令;二者相依相持,又互不干涉。除非戰時需要或者一時不便,瑞羽不會直接任命地方官吏,東應也不會管軍營設立或者徵兵。

陳遠志上書打破默契建議東應增設軍營,還有行人司這樣一個功能曖昧的間諜組織成立,傳遞出一種令人心頭沉重的信息。

瑞羽怔怔地把手裡的諜報一字一字都看清了,愣了好一會兒,才笑道:“這兩件事果然可大可小。”

鄭懷的臉色也沒有了剛纔與秦望北說笑時的開朗輕鬆,只是也說不上十分沉重,睿智的眼睛裡透出一種早就預料到的不好之事果然成真的無奈。

這兩件事透露的信息,往大了說,是兩府不和,昭王府對公主府懷有顧忌,準備自設軍營以防將來;往小了說,則只要瑞羽對昭王府退讓,擺一個姿態告訴別人昭王纔是太后選定的皇統之選,兵權也在東應控制之下,那就什麼事都沒有。

鄭懷輕嘆一聲,道:“陳遠志爲其主謀取大義名分,以圖將來,是應有之義,這也罷了。只是這行人司的設立,卻實在……”

軍情處也好,行人司也罷,名分雖不有同,但說到底都是探聽消息的間諜組織。在已經有了軍情司的情況下,再設一個行人司,這其中的防備之意實在太濃了。

“這行人司又是誰倡議的,由誰主持?”

瑞羽心中恚怒,脫口問了兩句,旋即想到剛纔被她扔下的東應,心頭一痛,恚怒頓時煙消雲散,也不等鄭懷迴應,又自失笑,將手裡的諜報扔進炭盆裡,看著它冒煙冒火,而後迅速地化爲飛灰,道:“罷了,我本就無意與王府爭權,隨他們怎麼辦吧。”

她的聲音裡並沒有不忿,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卻也沒有她平素行事的銳氣。鄭懷聽在耳裡,一怔,問道:“殿下,發生什麼事?”

他對瑞羽關切真摯,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瑞羽如何敢對他說?她勉強一笑,搖頭不答,沉吟一下道:“老師,王府要做什麼事,就由他們去做吧!把軍情司打聽昭王府消息的人收起來,以後我們只看邸報上有的消息,也就不必多探聽了。”

她避開王府的鋒芒,給他們讓道,也是爲了局勢穩定著想。鄭懷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想到兩府竟終究難逃窠臼,開始生隙爭權,而她爲了不使矛盾激化,甘願放棄耳目,避免與之衝突,不禁爲她心疼,嘆了口氣,道:“齊青有太后在,軍情司其實並沒有安排人打聽王府的消息,這兩件事都是在齊青已經傳開了的瑣事,並不算機密。人盡皆知的事,傳到幕府的邸報竟是一句也沒提……”

瑞羽聞言有些茫然,好一會兒,才撫著腕間的珠串,慢慢地說:“或許只是一時疏漏,沒有傳報……畢竟這大半年來都在打戰,軍政庶政紛繁複雜,兩府俱忙碌不堪,有些疏漏也屬常事。”

她說著微微側首,低聲喃喃,“其實王府未必是要在此時爭權,而是……因爲名分未定,故此先行試探?”

名不正則言不順,公主府的權力太大,想來王府那邊的謀事者擔心沒有名義上的節制,日後如有分歧,會完全被動吧。

她一直說王府,卻沒有單指東應,是因爲兩府分立至今,已經各有爲之效忠的人馬,雙方的臣屬都必然會爲了自己的利益而試圖爲各自的主上謀取更多的權力。瑞羽掌握軍權,武人慣於服從命令,人心還簡單一些,只要她威名不墜,臣屬敢瞞著她做的小動作就有限得很;而庶政多靠文人掌握,文人心思複雜,管理起來就複雜了很多,各方利益衡量間,東應這做主公的有時候也不能不稍微妥協。且庶政諸事繁瑣,他未必方方面面都能顧全。

鄭懷輕喟一聲,道:“殿下預備如何處置?”

瑞羽有些疲倦地擺手,道:“老師,你替我寫份奏摺,請王母立東應爲太子吧。”

鄭懷深思良久,坐直了身體,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沉聲道:“殿下,這一步可不僅僅是讓個名義給昭王,還是你對自己人生道路的選擇,你得想好了!”

瑞羽被他的鄭重表情刺得微微一驚,長嘆一聲,道:“老師,我知道你和王母其實都盼我能女主臨朝,可是……”

她躊躇了一下,想到鄭懷和李太后對她的殷殷期望,這麼多年爲她所做的努力,後面的話一時間竟無法說出口。

鄭懷望著她,道:“殿下如今手掌重兵,執霸者之刃,宰割天下,爲何卻不願爲女主?難道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突然拘於世俗,不敢臨朝?”

瑞羽修長入鬢的黛眉一揚,道:“比起成爲女主,更驚世駭俗的事我都做過了,還怕什麼世俗眼光?”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問道:“可是,我爲女主,東應怎麼辦?”

“這都是以後的事。”

“老師說的以後,其實已經不遠了。太行山在我軍手裡,最遲後年我們就能打下東京,逼近潼關。爲了與僞朝爭正朔,屆時就應該立新君……若我爲女主,東應怎麼辦?”

鄭懷沉默不語,瑞羽望著他,柔聲道:“老師,王母和你,還有薛公、鸞衛諸老將最初來照看我的時候,曾經想過擁我爲女主臨朝嗎?”

鄭懷啞然失笑,道:“我和太后受端敬皇后託付時你還未出生,薛安之和鸞衛諸將受命時,你出生不滿週歲。那時我們只想扶持著太后娘娘,護佑你平安長大,哪曾想過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嬰竟有這樣的膽量、氣魄與才幹,長大後居然選擇了最艱難險阻的一條路,並且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瑞羽心中一暖,滿腔沉重心事都被沖淡了幾分,微微一笑,道:“老師,你們待我好,對我並未抱有什麼期望與算計;但東應不同,王母將他帶到西內養育,就是爲了有個人替我遮風擋雨。”

鄭懷已知她心中的打算,只是在目標唾手可得的時候,他實在無法不多勸一句,“殿下,太后娘娘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將昭王殿下帶到西內去,他都因此而得以保全性命,並且擁有別人無法企及的尊榮,得到最好的養育。西內於他,並無虧負。”

“是啊,若他當年有知,不願去西內,宗室之中盡多皇子龍孫願意替代他,獲取王母的青睞。然而他在西內與我相伴成長,十幾年相處,西內對他沒有虧負,我卻對他心有所愧。”

瑞羽早在少年時期就已經察覺到了身邊所有人對待她和東應的不同之處,故此對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憐惜。念及此,她不由得嘆息一聲,“老師,我這一生擁有的東西已然太多:嫡親祖母、父親的遺澤;王母愛逾珍寶的關愛;老師你毫無保留的教導扶持;薛公及鸞衛諸將士的忠心守護……可是東應不同,他只有掌中所握的權力……”

鄭懷反問:“殿下,別的我也不好多說,只是你若今日上書太后,奏請以昭王爲尊放棄名分的同時,也必然導致你的權力被削弱。失去了權力若反悔起來,你又怎麼辦?”

瑞羽輕輕地說:“老師,放棄這些東西雖然也會令我失落難過,但若獲取這份權力就要和東應爭奪,我實在不忍心。”

鄭懷回思昭王府的作爲,嘆息一聲,道:“殿下重情重義,我只恐昭王殿下未必與你同心。”

瑞羽一直迴避東應在剛纔所知的兩件事裡所起的作用,此時鄭懷揭破她迴避之處,令她心頭一緊,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東應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面對權力誘惑心胸開闊,並不是十分熱衷權力的人。或許他會爲了取得至尊權力而動些心思,但不至於爲此絕情忘義。”

鄭懷久已看出她無意與東應爭鋒,一方面覺得失望,另一方面也爲她的選擇而鬆了口氣,道:“殿下既然決定立昭王爲天子,那也罷了。”

瑞羽和東應都是由他啓蒙,但他在東應身上所用的心思實在不算很多,故而低頭細想了想,終究還是難以放心,道:“昭王廣納天下之才,對有才者不拘身份來歷和品性德行,屬下難免泥沙俱下,日後縱使他維護你,也怕他的手下有不長眼之人會危害到你。”

瑞羽想到東應很是倚重的那個陳遠志,也知鄭懷所言不虛,只是她對這種人卻沒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老師放心,我對東應不忍下手,但對他的幾個臣屬,難道還會束手束腳?”

她握有天下最精銳的軍隊,掌握海外滔天財富,站在這世間權力的頂峰,行事手段開闊,睥睨天下,自然不會將東應手下的幾個臣屬放在眼裡。事實上她放眼天下,真正配入她眼中的人,真的也不多。

鄭懷想想她所掌控的雄厚勢力,也是一笑,轉念又道:“殿下若有一日完全退出朝堂,一定要記得,陸上軍權可以放,但水師和四海絕不可以放棄,一定要握在手中。”

瑞羽笑道:“老師放心,我不是不諳世事的深閨女子,知道輕重,絕不會愚蠢得自折羽翼,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鄭懷心裡不安,隱約有股不祥之兆,瞪了她一眼,警告地說:“殿下,我不是擔心你會突然變得愚蠢,而是怕你太過重情,甘願束手就縛!”

瑞羽心中凜然,臉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鄭懷看到她的表情,憂慮更重,焦躁地在室內踱了幾個圈,嘆道:“天下間無情無義者多,可自古以來也少不得甘爲情死的癡人。殿下是性情中人,這是你吸引他人、凝聚人心的長處,也是你易爲人暗算的弱點……”

他心念至此,臉色一厲,轉過頭來盯著她道:“殿下,若有一日,天下安定,你和王府起了爭執,你務必記得,你的安危第一要緊,其餘的人和事都可以壓後再說……你纔是最重要的!”

瑞羽知道他是關心情切,也肅然答道:“老師,我記住了!”

鄭懷極少如此時這般感到心裡空落落的,但是怕自己說得多了反惹她叛逆,因而也不好多說。

師生二人說了一陣話,瑞羽突然想起一件事,叫道:“老師!”

“殿下有什麼事?”

瑞羽躊躇一下,抿嘴道:“老師,我與中原有了婚約,國喪期間不能行大禮昭告天下,且王母不贊同我下嫁……一日爲師,終生是父,我的婚事想請老師爲證,立下婚書。”

鄭懷雖然覺得秦望北是個做駙馬的好人選,但在太后不同意的情況下,瑞羽竟然私定婚事,並且想讓他證婚,驚得他不由得張大了嘴,回過神來後怒道:“殿下以長公主之尊,居然私定婚約,豈有此理!此事大謬,我絕不答應!”

瑞羽也知自己的想法荒唐,但爲了讓東應死心退去,不管這算是昏招還算是猛招,她都要出的。因而雖然受到鄭懷訓斥,她仍舊倔著性子道:“老師,請你成全!”

鄭懷怒道:“婚姻大事豈是兒戲,怎能三書六禮全不管顧,就想私下成事?我身爲師長,更不能坐視你做錯事不僅不加勸導,反而一味縱寵,由你胡鬧。”

瑞羽見他固執不肯,心裡著急,卻又不能將原因說出來,把心一橫,只得出言要挾,道:“老師,你若不肯,那我只好……和中原私拜天地,成就夫妻了。”

鄭懷目瞪口呆,脫口而出,“秦望北給你吃了什麼迷藥,你居然爲了他這樣……這樣……”

瑞羽強撐著顏面鎮定地說:“老師,婚嫁聘娶是天理人倫,我已經二十一歲了,早該成婚。何況中原也是你欣賞讚同的人,我與他成婚,也沒什麼不好。”

“我贊同他,可沒讓你在國恥未雪君仇未報正需要激勵士氣的國喪期內下嫁,更何況是違逆了太后的意願私下成婚,私拜天地……”

他數落兩句,突覺此事蹊蹺無比,以她的性格怎樣也不至於此,內中定然另有隱情,於是怒氣稍平,轉念問道:“你準備何時與秦望北成婚?”

瑞羽聽他的口氣有鬆動之意,連忙回答:“越快越好,就在今晚!”

“今晚!”

鄭懷更是吃驚,皺眉道:“即便你們真的私成婚事,這也太趕了,又沒有人逼著你們……”

說到這個“逼”字,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今日駕臨邯鄲的東應,進而想到了她和東應一起出門卻孤身回來,更進一步想到了東應流露出的蛛絲馬跡,以及瑞羽和秦望北之間的相處異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確定地問:“你這是在躲昭王?他……你……”

無論他怎樣鎮定,乍想到此事都有如被晴天霹靂擊中,說話都結巴了。瑞羽被他窺破心底的隱秘之事,雖然知道他絕對值得信任,但仍舊臉色煞白,尷尬無比,羞愧得無地自容。

鄭懷一生經歷的風波雖多,但此事實在太過出人意料,也呆了半晌,才問:“太后知不知道?”

瑞羽搖頭,深吸口氣,道:“老師,你給我證婚吧。”

鄭懷只覺得此事荒謬絕倫,蒼眉緊皺,問道:“拒絕他就是,何必爲了他而委屈自己的婚姻?”

瑞羽苦笑,“老師,你不知道東應的性子,他若想做到什麼事,無論多麼艱難,他也一定要做到,僅是嚴詞拒絕根本無用!除非我成婚,否則他是不會放棄的。”

她和東應之間的事,不能被別人知道,也不能讓太后看出端倪,更重要的是,他們還不能讓外人發現裂痕,以免爲人所乘。

鄭懷再有智計,面對這種左右爲難的兒女情事也一籌莫展。他左思右想,發現要讓東應死心,除了讓瑞羽成婚外,竟沒有更好的辦法。

“你當真要成婚?並且……就在今夜?”

瑞羽一笑,道:“老師,秦望北很好,我想今夜成婚,明日就和他一起去北大營。”

鄭懷愁眉不展地在屋裡兜了幾個圈,想到她說的如果他不出面,她將與秦望北私成其事,不由感到焦躁不已。

站在他的角度,他自然是不贊成瑞羽國喪期內就私自舉行婚禮,但對比起國喪期私自舉行婚禮,和完全無媒無聘無婚無證自成夫妻之事這種近乎淫奔、將令她聲名受損的大膽舉動,他的不贊成似乎又不太重要。

他縱然有通天本領,也管不了兒女慕戀的私情。東應對瑞羽懷有不當逆情,就已經註定了傷害必然會形成,根本沒有妥善解決之法。東應能做的事,不過是在幾種傷害中,選擇最輕微的那種而已。

鄭懷深思許久,無奈地嘆氣,“罷了罷了,讓秦望北認我爲假父,我好有名義去操辦三書六禮,給你們證婚。”

瑞羽突然決定成婚,不只她身邊所有臣屬近侍事前沒有得到半點風聲,就連秦望北也大感意外,只是他轉念想到昭王駕臨,便明白此事的緣由。

有鄭懷統領安排,瑞羽身邊的近侍領人佈置,這場婚禮雖然命令初下時引起了軒然大波,人人驚訝萬分,但此時瑞羽麾下的幾大將領包括劉春在內,或者領兵在外,或者正在準備大軍拔營,都已經奉命離開了刺史府,倒也無人反對。

上下齊動,婚禮雖然簡陋粗糙,但三書六禮在兩個時辰內就已安排妥當。

待到傍晚東應回來,刺史府內已經換了一番模樣。卸下檢校刺史之職的長公主幕府主薄言諍在門外候著,見他回來趕緊迎上,笑道:“殿下,長公主令微臣在此等候您多時了。”

東應一眼看見府內打掃一新,雖然沒有賓客來往,但看婢僕穿梭來去的樣子,明顯是在辦什麼大事,不由得俊眉一挑,問道:“何事?”

言諍也爲長公主突然成婚一事暗裡嘀咕,面上卻笑道:“長公主殿下今日成婚……”

他的話沒說話,東應已經猛然轉頭,厲聲問:“你說什麼?”

言諍只覺得他這一眼看來,滿目凌厲,彷彿能定人生死,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勢轟然壓至,饒是他跟在瑞羽身邊已久,見慣了生死存亡的場面,也不禁心裡一驚,連忙回答:“是長公主成婚,讓微臣在外面等候殿下……”

他的話沒說完,東應已經扔下他急步往正堂走去。正堂裡沒有賓客,只有臉色凝重的鄭懷還坐在主位上皺眉苦思應該如何給李太后寫奏報。

東應衝進來沒有看到舉行婚禮的情景,以爲婚禮還沒有舉行,鬆了口氣,臉上擠出一朵笑容來,向鄭懷行了一禮,道:“經離先生,姑姑呢?”

鄭懷見他急衝衝地進來,對自己還算客氣,便還了一禮,回答:“長公主已經回後院去了。”

東應強自穩了穩心神,才勉強笑問:“聽說姑姑準備下嫁?婚姻大事,總要太婆開口才好,況且現在國喪未過,姑姑理當爲先帝服喪,更不可以私定婚約。”

他滿面不加掩飾的焦急躁怒之情,臉皮緊繃,棱角分明的雙脣繃成了一條直線,眼光銳利無比,似乎只要鄭懷說出什麼不讓他如意的話,他的怒火就要噴薄而出似的。

鄭懷暗暗嘆了口氣,臉色卻十分溫和,慢慢地說:“殿下,長公主已經年過雙十,若是平常女子,這樣的年紀兒女都成行了,只有她爲了復國大業奔波辛勞,至今仍未成婚。雖說婚姻大事最好由太后娘娘主持,但太后娘娘遠在千里之外,長公主又軍務纏身,不得解脫,這一拖下去,恐怕三年、五年、十年都難以成事,豈不是誤了公主的一生?”

東應滿心焦躁,強按著脾性聽了他一段話,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的勸說,急切地問:“我只問一句,婚禮究竟辦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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