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羽雖然心事重重,卻也從幾名親衛的舉動中看出了其中的隔膜,避席迴應了他們的禮敬,道:“主人殷勤待客斗酒,秦先生獨自一人恐不是敵手,你們且過去一同飲酒作樂吧?!?
幾名親衛雖然心裡仍有不願,卻只能遵命行事。
瑞羽是鳳子龍孫,雖然收斂了許多,但天生威儀,終究無法完全隱沒,杭家女眷與她相處本就十分不自在,待見幾名親衛對她的態度,更是驚疑敬畏,語無倫次。瑞羽不願見她們難受的樣子,當即藉口離了宴席,拒絕了她們的陪伴,自去客院休息。
淫雨霏霏,天空陰暗,室內更顯得壓抑。瑞羽靠在窗邊轉腕弄槍,沉浸於所習槍術的精妙之處,於身外無染,倒也自在。
秦望北借醉離了主人的宴會,遠遠地見到她在窗邊傲然孤立的身影,整理了一下衣裳,沿著走廊來到她面前,笑問:“殿下,又在苦練武藝?”
瑞羽搖搖頭,道:“我現在根基穩固,欠缺的是突破境界的契機,不是苦練能夠達成的,只是要多體會槍意?!?
秦望北並非潛心學武之人,體會不了她的境界,只是覺得她沉浸於武道時脫出塵俗,分外柔和,讓他在她面前本來就已經柔軟的心更加綿軟。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女子從來只知承擔責任,卻沒有體會過什麼叫做無憂無慮,我當待她好,好到這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像我這樣待她好,讓她一生想到我,便會斂去身上的刺,撫慰心間的傷。
瑞羽不知他心中所思,卻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善意,擡頭笑問:“這麼早就回來了,怎麼,杭院公沒有令家妓陪你?”
秦望北啞然失笑,道:“殿下,我曾在你面前立誓,一生陪伴你的左右,絕無二心,怎能與杭家的家妓鬼混。”
他們這些天相處,一直都避免提及與上巳相關的事,這還是秦望北第一次提到當日的誓言,瑞羽怔了怔,心一緊,又有一股抗拒之意升起。
秦望北感覺到了她的抗拒,卻當做無知,從袖中取出一支簫來,笑道:“剛纔見你聽那樂師的簫聲聽得耳朵發癢,我特意把簫帶了過來,幫你洗洗耳朵?!?
他的話風趣,瑞羽忍俊不禁,點頭道:“好吧,那你就吹奏一曲《聽雨》來洗洗耳。”
秦望北哈哈一笑,以簫就口,試準了音,便吹奏起來。他精琴擅簫,簫管受潮污聲之處被他輕易掩過,竟然半點也聽不出來,聽在耳裡曲意清明,令聞聲心絃放鬆,融進這春雨簫聲裡,陶然忘機。
瑞羽沉迷曲意,一曲聽畢,竟忘了喝彩。秦望北擡眼看到她的表情,心中歡喜,便又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簫聲溫潤柔和,幽幽咽咽,如絲如縷,令人爲之神醉。
一曲《春江花月夜》之後,瑞羽心境平和,目光更加柔軟溫煦。秦望北含笑凝睇,在她擡頭看他的時候也不躲避,而是坦然與她四目相對,指下按孔,又變了一調,卻是她在水師海船上常聽船員們唱的一曲俚俗小調。
“我心愛的人兒坐在身邊,我想把心裡的話兒對她講,又怕她怪我輕薄浮浪;可不對她說,我心裡又堵得慌。我心愛的姑娘,我想送上珍珠璫給你添妝,請你收下莫嫌……”
這支曲子盛行於海船上,由於海上遠航的船員比陸上軍營裡的將士還要寂寞清苦,歌詞也就格外大膽奔放。瑞羽爲了加強對水師的控制,每年必有一兩個月前往水師水寨檢閱居留,這首歌是她從水師將士嘴裡聽熟了的,初聞秦望北所吹奏的曲調時沒想起來,後來想起這首曲子頓時便記起了那大膽奔放的歌詞,心絃一震,微羞帶惱。
秦望北口中吹簫,未對她多說一語,但他目光裡的坦蕩溫柔,簫聲裡的誠摯愛慕,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婉轉纏綿,令人爲之心動神搖。瑞羽耳聞他簫聲裡的聲聲訴情,目見他眼裡片片溫柔,不知不覺心動神搖,漸漸迷於情思。
許久,簫聲停頓,他也走到了窗下,與她隔窗相對。春雨濛濛的水霧在他們身邊縈繞,傳遞出一片異乎尋常的旖旎情思,秦望北輕輕地握住她放在窗臺上的手,在她指尖輕輕一吻,虔誠地仰望她,輕聲道:“殿下,隨我走吧!天地廣闊,大海無垠,神州之外,還有無盡異域風光,可以任你縱橫馳騁,無拘無束,肆意開懷。”
瑞羽搖頭,輕聲道:“我生於天家,目睹朝政敗壞,國朝大勢每況愈下,曾經立下誓言,此生必要澄清玉宇,看到天下海澈河清,重現我朝天華盛世。爲此之故,我勸王母和東應離開帝闕,拋棄祖宗,背叛子民之望,東來齊青。若不重掌大權,扶持東應君臨天下,我就抽身後退,與臨陣脫逃何異?我自幼習武,恥於偷生?!?
她擡眼望著他,又道:“我幼承庭訓,縱是槍林刀陣,我處身其間也不能有半分退卻。秦望北,你若真伴在我身邊,少不了憂思苦楚,我再問你一次,你可真願一生追隨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