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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有佔便宜的想頭

原來宋旺和及其屬下將散沙般的逃俘收攏,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東邊安全,便領著這羣人先向南邊起,借太行山脈連綿不斷的大小山林掩護,悄悄向尉州城靠近。本來是想在山林裡躲一躲,趁北蠻夜間退走之後尉州城下相對平靜安全的時候前來叩門請入。誰想功虧一簣,竟然讓野頗茲羅發現了派兵將他們逐出。

野頗茲羅將這羣婦孺趕出來,正是盤算著借他們來叩開城門,好趁機入城。即便他們叩不開城門,就在城下凌辱虐殺這羣婦孺,也能極好地打擊這羣守軍的士氣。

瑞羽和諸將登上城頭一看,都知野頗茲羅在打什麼主意。諸將還在躊躇,瑞羽已經果決地下令,“看來是天使我軍要在城外與北蠻野戰,城頭弓弩準備,掩護大軍在城外結陣,翔鸞武衛按剛纔所議陣形出擊?!?

既然已經決定出戰,當下最要緊的是在北蠻還未逼近之時,先在城下將大軍的陣形布好,以免倉促之間被蜂擁而上的北蠻堵在了城口,徒增傷亡。

衆將也知這是隻爭一瞬的關口,便不廢話,立即領命率兵出城。這些天翔鸞武衛在城中憋著一口氣,時刻都準備出戰,隊形陣列是早就熟諳的,隨著一聲令下,他們立即隨著主將旌旗所指奔出城門,先以大盾佈防前線,而後在盾後結陣待敵。

野頗茲羅正爲城門打開欣喜,下令騎兵撇下逃俘直奔尉州城門,此時翔鸞武衛已在城外迅速地結成盾牆,同時城頭利箭也搭在了弓上。等到騎兵衝至城門之前,翔鸞武衛的大致陣形已經結成,根本做不到像野頗茲羅預想的那樣,趁開門出兵陣勢未成,士卒展不開手腳就被盡數堵回去。

野頗茲羅萬萬沒有想到翔鸞武衛臨變結陣的反應竟是如此迅速,而每位士卒的動作又是如此精確穩當,急而不慌,忙而不亂,當真稱得上是千錘百煉,絕無一絲冗餘,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真的是太過小瞧了城裡的守軍。

而大意輕敵,從來都是敗亡之道。

他的念頭才轉了幾下,兩軍已經衝撞在一起,轟的一聲,刺耳震天的廝殺聲響徹雲霄。

翔鸞武衛所佈陣形的正面是以陌刀隊爲前鋒突擊的步兵,兩翼則是騎兵。左翼是翔鸞武衛裝備精良、轉戰南北近十年的百戰騎兵,右翼不是別的,正是東胡騎。

北蠻兵爲食爲財而來,勇往直前;翔鸞武衛則是保國衛家,誓死奮戰;至於東胡騎,他們與北蠻本就是世仇,打了幾百年的戰,戰場上相遇自然糾纏不休。

這一場戰,雙方投入的兵力近二十萬,瑞羽所率的親衛和野頗茲羅所率的王庭狼騎都引而不發,作爲預備隊準備在最恰當的時機切入戰場,一舉定勝負。

蠻兵倚著人多勢衆,想著殺進城去就有無數的糧食財富可以讓部落度過饑荒;翔鸞武衛仗著兄弟同心,想著後退一步就是家園失守,自己的父母妻子親戚好友的性命榮辱都握於他們的手中;外加一羣以殺敵取利的東胡騎,二十萬士兵在遼闊的戰場上衝撞、迴旋、包圍、切割、廝殺在一起,聲震雲霄,天搖地動。

這是不同民族信仰之間的衝突,是不同生活方式的人思想與思想之間的撞擊。自古以來,無數賢人智者都曾爲了這種衝突撞擊而費盡心機,但無論怎樣的融洽,最後都會變成血淋淋的仇殺。同在這塊神州大地上的子民,就像受了什麼惡毒的詛咒一樣,無法永遠和睦友愛。

引發此戰的人是振武軍的家小,但戰爭開始之後,他們就已經無關緊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死於混亂,但能夠隨著宋旺和幸運躲進尉州城的人,已經不足千數。

日薄西山,瑞羽瞇了瞇眼睛,摘下馬鞍旁懸著的長槊,鬆開繮繩,舉槊前指,下令,“親衛營,出擊!”

幾乎在同一時間,野頗茲羅也下了同樣的命令。

今日之戰,是一場沒有絲毫花巧的正面交鋒,雙方都全力拼殺,拼的是哪一方的精神強韌,後勁綿長。

蠻兵的數量是翔鸞武衛的三倍多,但武器簡陋甲冑不全,又沒有對方那種並肩作戰的默契和勇武,論戰鬥力只算比對方稍微強一點;而論到精神強韌,翔鸞武衛背後就倚著一座不破堅城,再後面就是他們的家園,他們的自信與從容、英勇無懼,又豈是這羣離家出來打劫的強盜所能比擬的?

野頗茲羅知道這堅鐵一般的翔鸞武衛根本沒有破綻,只有遊離於翔鸞武衛陣勢之外的東胡騎是個薄弱的環節。

城頭上,觀戰的秦望北看不清瑞羽的身影,卻看見代表她的大旗深入戰陣之中,彷彿將被咆哮著廝殺在一起的鋼鐵洪流淹沒,緊張得滿額大汗,忍不住輕聲問身邊的鄭懷,“義父,城中沒有可派之軍了?”

“有,但是城下現在是堂堂正正的兩軍決戰,城中能抽出來的軍隊只能在雙方的最後時刻做奇兵用,正面投入無濟於事?!?

“那什麼時刻纔是最後時刻?”

“雙方都疲憊不堪的時候。”

秦望北不自禁地在城頭捶了一拳,他也指揮過海戰,但海上作戰最多千餘人,哪裡有幾十萬大軍短兵相接這種令人心膽俱驚的緊張情景,他不由得爲身在戰場指揮作戰的瑞羽擔憂不已。

野頗茲羅聲嘶力竭地指揮著由部落組成的號令難以快速傳達的大軍。而相形之下,翔鸞武衛由於訓練有素,各營將領與主帥默契十足,瑞羽號令所指,如臂使指,卻是從容許多。

兩軍的主帥親衛也隨著戰況的進展,逐漸靠近,野頗茲羅此時已知此戰沒有勝算,一眼望見瑞羽的帥旗所在,便直衝過來,雙方親衛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撞在一起便是一場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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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鸞武衛層層推進,節奏分明,漸佔上風,野頗茲羅心中大恨,突然棄刀引弓,令身邊親衛中神射者一齊往翔鸞旗攢射。瑞羽身邊自有衛士持盾揮刀掩護,加之兩方還隔著互相廝殺的親衛,這箭作用不大,只是騷擾她指揮作戰。

瑞羽兩次下令都被阻撓,心中大怒,俯身摘了一支投矛,縱馬前衝,振臂擲了出去。野頗茲羅指揮不動已經陷入混戰泥沼的各部蠻,卻也拖得瑞羽軍令不暢,正自得意,突見亂蝗般的流矢中一桿投矛呼嘯而至,勢如奔雷,直取他的面門。

野頗茲羅嚇了一跳,趕緊打馬避開,豎刀想將之打落??赡峭睹廴鹩鹑碇?,雖然飛過了兩百多步,其勢不減,他那一刀只將矛頭引得歪了一歪,向右飛去,砰的一聲正射中了他側後力士所擡的大旗桿身,旗桿竟爲之一傾。緊跟著再一矛直奔大旗而來,擡棋的力士雖然用力持桿,但連受重擊也吃力不住,大旗倒了下來。

戰場上的東胡騎看出了便宜,趕緊大叫:“野頗茲羅死了!野頗茲羅死了!單于庭敗退了!”

北蠻兵俱是大驚,百忙中回頭一看果然不見狼頭大旗,頓失主宰。野頗茲羅大怒,一面驅使親衛力士重新把大旗立起來,一面怒吼,“別信他們的謊話,我好得很!我沒死!”

忙亂之中,北蠻兵的後陣突然煙塵滾滾,殺出一夥甲冑上佈滿刀痕箭創的人馬,如狼似虎地撲入戰場,直衝單于王庭精銳所在之地。

這一隊人馬出乎雙方的意料,瑞羽心中一緊,極目望去,見那夥人馬中軍所立的旗幟雖然髒污不堪,但仍能看出故朝制式,並非北蠻部落的旗幟。

她心念電轉,已然知道這是什麼人——這必然就是被野頗茲羅偷襲之後破圍出逃的原振武軍。他們雖然兵力不足以復仇,但野頗茲羅劫掠其家小爲奴,他們豈能不尾隨其後伺機而動?

前有強敵,後有奇兵,蠻兵四散奔逃,野頗茲羅也棄旗而走。

瑞羽只令東胡騎銜尾追剿,翔鸞武衛的輔兵救助戰場上負傷的將士,而戰兵則以帥旗爲中心聚攏,仍舊呈備戰之勢守在尉州城前,而後再派傳令兵來問來援者的確切身份。

這支奇兵果然正是原振武節度使唐閏年所率的振武軍。唐閏年逃出之後,便在北疆聚攏被野頗茲羅殺敗散落的各府、縣殘兵,也聚集了一萬多騎兵,沿著野頗茲羅所走路線南下,意圖營救被俘的家小。

他比野頗茲羅的腳程慢了十幾天,故而沒趕上在俘虜逃走時營救,事後纔在荒野裡遇上了幾名倉惶北逃的振武軍家眷,得知七萬多的振武軍家小至今留得性命的還不足萬人,真是心如刀絞,既愧且恨。只是他兵力有限,正面作戰是無論如何也勝不了野頗茲羅的,只得生生忍了怒火,一面盯著北蠻軍的動靜,一面派出斥候四下尋找四散奔逃的家眷。

翔鸞武衛和北蠻的這場大戰,對唐閏年他們來說,正是復仇的絕好時機。只是他也沉得住氣,直至戰況到了最後一刻才率兵衝出來,直取野頗茲羅。他這番舉動,將翔鸞武衛也算計在其中,此時見翔鸞武衛聚于帥旗之下,雖然將士們經過一番廝殺體力將盡,但仍舊聞令而行,陣形規整嚴密,全身散發著精銳之師纔有的凜冽殺氣,讓與其對面者毫不懷疑他們還有一戰破敵之力,心裡也自駭然。

唐閏年不由得心下盤算:這位長公主治軍竟能如此規整,難怪聽人說她征剿白衣教時極少弄奇,能訓練出這樣的堂堂之陣、正正之師,她完全可以正面與天下任何一支強兵相抗,對付白衣教那樣的烏合之衆,她自然只需揮師直前,以對方無法抵抗的力量踏平阻礙,又何必弄什麼“奇謀”。

瑞羽所派的傳令兵尚未到達振武軍陣前,唐閏年已經權衡利弊,揮手令振武軍放下武器,自己滾鞍下馬,率手下諸將迎了上去,解了兵器甲冑,遠遠地對著翔鸞武衛的中軍大旗大禮參拜,“臣,原振武節度使唐閏年,叩見長公主殿下!殿下千秋萬福!”

野頗茲羅大敗逃走,但北蠻沒有如願取得部族度過饑荒的糧食和財富,當然不會就此罷休。只不過東北方面的防線佈置規整嚴密,他們無隙可鑽,襲擾一番毫無成果,便盡往西北方面的代州轉去,與奚離氏所率的蠻兵合作一處,大破代州,直入河東。

可憐河東歷年富庶之地,先有白衣教和自立爲王的各方藩鎮、賊寇劫掠攻伐,又被虎狼成性的北蠻血洗,不拘高門大戶還是平民百姓,十室九空,白骨露於野。

難民拖家帶口地南逃,但此時在白衣教治下的河西生產破壞極其嚴重,已經不復平安年代時的物產豐富,鬥米售價一貫,春荒難度,百姓易子而食。

而本來已漸勢衰的白衣教,大肆招募北疆逃過來的青壯,破當地高門大戶,盡取其積蓄的糧草財帛,又聲勢高漲。但白衣教畢竟擋不住北蠻鐵騎,連戰皆敗,北蠻大破沁州、潞州,縱橫中原腹地,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與此同時,西寇也經隴右直取關中,大肆劫掠,殺人夫父,淫人妻女。安氏僞朝雖然有心抵禦外侮,但自身威望不足,山南諸節度使皆存自保之心,不肯出兵。神策軍內部又因幾大世家各安子弟,互相爭權,鬧得不可開交。

僞朝的政事堂要臣,內鬥內行,外鬥外行。安氏連關中心腹之地都處處掣肘,無法指揮,又哪有餘力抵禦西寇?徒呼無奈而已。

西寇沿渭水而下,所過之地,盡化焦土。百姓流離轉徙,無處可歸,行人道旁,每見伏屍。

行人司的信報傳入昭王府,東應細看信報,長嘆一聲,道:“國朝強盛之時,威加四服,庇佑神州千萬子民不爲外寇所侮。如今國朝衰敗覆滅,外寇直入。這對神州大地來說,是一場浩劫……”

但也是他的一個機遇。

一個可以讓他不必費力征伐,就能名正言順地取得他應該取得的地位的機遇。在那被外族蹂躪的殘敗土地上,需要一個人以大義的名分統一號令,共抗外侮。

誰能擔起統領天下子民共抗外侮的重任,誰就是衆望所歸的至尊天子。

在這黑暗得令人絕望的時刻,甚至他都不必現在就出兵與外寇交戰,只要做出有志抗禦外侮、庇佑戰亂中子民的樣子,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希望,他就能佔據道德的至高點,從此得民心所向。

二月末,昭王府下令開放臨近河東的十幾座城關,接引災民東進避難。災民盡被王府遷入兩淮、湖杭等地墾荒,以工代賑。王府治下人口因而劇增,且河中、關內等地災民在京都和東京得不到庇佑與接濟,聽聞太行山以東是人間樂土,紛紛輾轉逃來,以求活命。

齊青雖然富庶,但新得幾鎮盡需接濟,又要支撐各地防線,接納這上百萬的災民便壓力驟增。也虧得齊青的州縣近年設有備荒的常平、準平諸倉,又倚海而富,府庫豐足之餘,已經慣於取食海外。壓力一增便大興海漁及海航,自海外諸國易回無數糧草,略微簡省一些,也不怕春荒。

三月,昭王府遣使持節往河東、河中、東京諸地,與幾地自立爲王的藩鎮首領和白衣教教首袁天師、小天王陳李師商洽,提議幾方共棄前嫌,共禦外侮。袁天師滿口答應。陳李師雖然心有不足,但白衣教新招的弟子多是河東等地被北蠻破家的百姓,無時不記著重歸故土,爲死難親友復仇。而太原王、綏王等幾大自立藩鎮首領,根基之地受北蠻血洗,再怕也不能不硬著頭皮抗禦侵略,昭王府肯提議立盟同抗外侮,他們求之不得。

結盟之後,久聞齊青富庶的太原王、綏王等人心裡打了個如意算盤,不約而同地向昭王府索要兵器甲冑、糧草財帛等支援。

王府度支使方安正爲新招徠的流民所需的糧食農耕等物忙得焦頭爛額,聽得這羣破落戶一不肯向王府稱臣,二不肯讓王府派兵入他們的地盤禦寇,卻獅子大開口地索要糧草兵器,氣不打一處來,臉色頓時黑了半截,冷笑著對來討東西的使者說:“貴使有所不知,我齊青富民而窮國,賦稅極低,便是翔鸞武衛所用兵甲有超出定額的,府庫無錢度支,也只得以將士們戰勝取得的財帛向商人和匠戶贖買或抵押借貸,卻不是空口白牙索要出來的。不知貴使準備以何物抵押贖買兵甲糧草?我也好向商人匠戶開口借貸?!?

幾名使者被他當面諷刺,都不禁老臉微紅,還是東應笑著打了圓場,“幾位使者遠來勞累,這兵甲錢糧乃是大事,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幾位使者且往驛館小住,稍後再議如何?”

幾名使者此來索要兵甲糧草財帛,固然是各自的主子有佔便宜的想頭,也是一種試探和評估,東應的話中大有迴旋餘地,他們也就遵命各回驛館,暫行歇息。

方安目送幾個使者離去,坐正了身體問東應:“殿下當真要給他們兵甲錢糧?”

東應的手指在桌面放著的太原王等人的書信上畫了個圈,輕描淡寫地說:“同是故朝子民,豈能不予救援?”

方安掌管度支,卻有幾分鐵公雞的性格,善財難捨,哼哼兩聲,道:“他們自立爲王已是叛逆,不予征剿已經是殿下大度,再加救援未免太過便宜他們?!?

陳遠志也極力支持對太原王等人救援,皺眉道:“方度支爲一方重臣,怎麼連‘欲先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都不懂?”

方安和節度府的舊臣大多厭惡陳遠志新貴,與他不和,同樣的話若是方安的舊同僚說了,他最多一笑便罷,但陳遠志一說,他就忍不住怒目而視,“陳主簿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如今我府治下招徠的流民不絕於道,高達百萬之衆,日後定然更多,這些人個個都要吃要穿要農耕器具和種子,這需要府庫支出多少錢糧?救濟這些新納的子民,我們都已經吃力了,如果太原王他們這樣不知進退地來討兵甲錢糧,我們也順遂所願,那就真成傻瓜了?!?

他氣沖沖地說了一句,突然想起東應也是有意接濟太原王他們的,連忙補救地轉頭對東應道:“殿下,臣可不是說您。”

東應對他的耿直頗有無可奈何之感,輕咳一聲,道:“盟約初定,太原王他們要求的錢糧,給是要給的,不過怎麼給卻由我們說了算,不能真讓他們空口白牙地討多少就給多少?!?

主公下了決定,度支司自去算計該如何撥給甲兵錢糧。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北疆,瑞羽和已經被太后下詔斥問失土之罪並奪去振武節度使貶爲奮威將軍的唐閏年也議定了破蠻之策。

三月,以昭王府爲首的破虜聯盟自儀、潞、沁、洛、汾、石、綏幾州同日出兵,驅逐北寇。

此時以奚離氏和野頗氏爲首的北蠻直入河東、都畿要害之地肆虐了兩個多月,盡擄民間之財,抓捕民間青壯爲奴,正欲將所掠財物運回草原,也有退兵之意,與聯盟兵鋒稍接,察覺此戰不易,立即後撤。

只不過北蠻來時輕裝快馬,去時卻財貨車運馬載,擄得壯奴計以數十萬之數,這一路綿延拖沓,速度奇慢。白衣教和諸鎮缺少騎兵,僅以步卒前逼,也能咬住他們的尾巴。

北蠻也知行動不能自如原因盡在所掠子女財貨上,可是人爲財死,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殺人盈野,所欲者正是這些拖累之物,加之對白衣教和諸鎮的戰鬥力早有領教,也不懼他們追擊,依舊帶著財物往北疆草原退走。

野頗茲羅在瑞羽手上吃了個大虧,兵力折損過半,對翔鸞武衛心存忌憚,不敢再靠近東面行走,便取北面的朔州撤離。奚離氏對他鄙棄嘲笑,卻不與他同道,依舊照著他們的來路往代州故道退走。

此時瑞羽已將北疆局勢整頓一新,盡收原振武軍的殘兵敗部,拔原東北防線駐守精兵,與翔鸞武衛及已經融入的東胡騎相合,集結兵力二十萬,就在代州靜候北蠻前來。她又令薛安之盡發東胡各部落精兵三萬,合安東都護府自有精騎一萬,自東向西,直取北蠻的大後方。

東胡與北蠻世代爲仇,常年受其欺壓,此時得天朝之助,又知北蠻戰士已盡隨大軍南下,部落營地空虛,豈有客氣之理?當即隨著薛安之的將旗所指,直奔世仇營地,大開殺戒,將北蠻諸部落的營地踐踏得形同廢墟。

北蠻做了殺人強盜,劫掠中原,他們的家鄉故地同樣被強盜所劫,這也算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了。

東胡騎來去如風,自東向西一路掃蕩過來,再折而南下,所用的時間居然不長,恰在長城之外與守在代州方向的翔鸞武衛成掎角之勢,將歸家的北蠻堵了個正著。

翔鸞武衛、安東軍、白衣教、河東諸鎮及昭王府臨時徵召的郡兵,總兵力近六十萬,做成了一個絕大的口袋,倚著各地城池,卡著北蠻歸家的道路,將三十餘萬北蠻堵在了長城之內。

雙方鏖戰月餘,死傷無數,北蠻連敗,奚離氏猶做困獸之鬥,野頗氏畢竟出於被天朝控制百餘年的單于都護府,對天朝的國力認識比奚離氏深,見事不可爲,左思右想,便殺野頗茲羅投降。

瑞羽如何不知野頗氏這是舍一人而保全族的法子,但草原諸部落此衰彼興,北蠻已經虛弱至極,而東胡卻實力大增,若是北蠻的大部族盡數被滅,東胡沒有敵手勢必西進佔據北蠻諸部水草豐美之地,一支獨大,又將成爲天朝大敵。爲此之故,北蠻的諸部落不能不留著人與東胡抗衡爭鬥。

以野頗氏爲首的十幾大部落投降,奚離氏所率諸部落愈見勢危,終被翔鸞武衛一戰大破,聯軍盡起將之殲滅。

消滅了大敵,這個以御外侮爲名義的聯盟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且不說戰後分配收自北蠻的財貨子女這樣相對而言的小事,對於戰後各自的地盤、名義,他們也難免在心裡各自打著小算盤。只是昭王府實力最爲強橫,此戰出力最多,無論他們心裡打什麼主意,東應不提議,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他們著急,東應卻半點也不急,慢條斯理地與瑞羽商議著按功評賞立下汗馬功勞的將士,撫卹犧牲英烈,接納自東胡遷徙而來的移民……每天都忙,直忙到白衣教和太原王因爲地盤和名義之爭打了起來,他才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接過兩方使者投來的書信,看了看,寫了兩封一模一樣的信,上面簡單至極的四個字“爾欲何爲?”

他一日是聯盟之首,便一日是諸勢力之主。這四個字,居高臨下,聯盟中的諸方勢力沒有絲毫驚奇,反而有種塵埃落定、果然如此的心安之感,更無一人多言。

五月,綏王夏靖自去王號,請奉昭王爲皇統正朔,承認綏州爲王府治下州郡。昭王不使他爲綏州節度使,卻奏明太后,以太后詔令封其爲國公,蔭加其孫。

同月,江西觀察使韋宣亦奉表上書,願削藩鎮,歸於昭王麾下,舉家遷於齊青。韋宣不做總攬一地軍政大權的觀察使,卻自願入昭王府做個掛名的幕僚,日常逍遙于山水。

綏王和韋宣此舉一出,已經破裂的聯盟幾個頭領坐不住了,相約在沁州見面,商議了大半個月,各人的臉色都不相同,卻仍以聯盟的名義邀請昭王駕臨潞州議事。

這個臨時聯盟,是在外寇入侵的緊急關口各派使者聯絡締結而成,各方首腦除去在盟書上用印之外,並沒見面。這次他們一起邀請東應往潞州議事,昭王府的臣屬難免擔心別生變故。

東應對諸臣的擔憂卻不以爲意,當即應諾必定赴約。李太后這幾年與瑞羽聚少離多,反而與東應日常相見,聽說他要親自前往潞州,不禁皺眉,“千金之子,不立危牆之下。叛臣賊子居心叵測,約請你去潞州,未必沒有歹意,若是果真有變,你豈不危險?”

東應微微一笑,道:“如今北面有姑姑和薛公的三十萬精兵列陣於前,東面有太婆坐鎮,王府治下政通人和。我若有不測,河東諸藩鎮頃刻之間就將化爲齏粉,他們怎敢有欺天之膽?”

李太后嘆道:“五郎,你不知人心之惡,貪慾熾念之下,有很多人就算明知難免粉身碎骨,也會心存僥倖兵行險著的?!?

東應一直在李太后面前很乖順,雖然他已經行冠禮,她卻仍然習慣叫他“小五”,直至前次從瑞羽違逆之事中窺出一絲玄妙,她才恍然大悟,從此不再將他只當成膝下承歡的重孫兒輩,而是稱他一聲“五郎”。

東應如何察覺不出李太后近日對他的態度微妙,可人生至此,許多以往極力遮掩的事,都已經隨著年齡的增長、局勢的變化而顯露,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好在祖孫三代休慼與共,雖有裂痕,卻也不影響大局,他的心境雖然變化了,但表面的禮節仍能維持過往的恭敬尊崇。

此時聽到她對自己的關切之語,便笑了一笑,道:“太婆真的不必擔心。若我所料不差,袁天師他們此次邀我前往,其實是想仗著聯盟的一分交情,趁還有些底氣的時候給自己討個好的前程?!?

李太后一愣,問道:“天下大勢,已經歸於我府了?”

東應微微側首,躊躇滿志,笑而不語。

六月,昭王與袁天師、陳李師、太原王以及河東諸藩會於潞州。一隊由襄樊輾轉流離而來的京都災民也進入了潞州,聽聞昭王王駕在此,便遞謁求見,自稱是京都舊臣。東應正與袁天師等人聯席共話,收謁之後卻不知俱謁者究竟何人,疑惑召見,來人垂淚,“殿下不記得奴才了,奴才乃是先帝身邊的小黃門賴通。昔日殿下入清涼閣與先帝手談,奴才曾經侍奉過?!?

東應思索片刻,才依稀記起,驚問:“你爲先帝近侍,聽聞當日安氏弒君,盡誅宮中有品位的宦官,何以你竟能逃脫大難?”

賴通見他不信,叩首痛哭,“殿下有所不知,奴才雖爲先帝近侍,卻聲名不顯,安氏並不以我等小奴爲意,故此得脫大難。亂事初起之時,陛下據守內宮,詔令各地勤王,本以爲勤王之師一到便能逃脫大難,豈料孫建仁那狗賊欺陛下仁慈,居然私通安氏,趁夜偷偷打開宮門,引叛兵入內……”

東應頓足大怒,咬牙道:“他日王師西入京都,孤定將此賊千刀萬剮,替皇叔報仇雪恨!”

“殿下有此心意,也不枉先帝對殿下的愛護和器重。”賴通哽咽道,“殿下,先帝當日見事不諧,曾有遺詔交與奴才,令奴才趁亂出宮,尋機前往齊青,拜見太后娘娘和兩位殿下。只是路途艱難險阻,奴才身負重任,不敢輕信他人,只得一人流離於外,直至今日才混在京都的逃難人羣裡輾轉到此。奴才延宕多時才尋到殿下,有負先帝所託,死罪,死罪!”

東應上前扶起他,溫聲道:“天下大亂,路途不通,你是宮監,又無人護送,此過不在你。何況你這一身憔悴,也是歷盡了苦楚?!鳖D了頓,又問,“皇叔當日遺詔有何吩咐?孤一定戮力達成皇叔所願?!?

賴通抖抖索索地從懷裡取出一枚寸二見方的白玉印章來,抹了把眼淚,捧到東應面前,道:“陛下當日口詔,他大行之後,即以天子行璽爲證,使殿下承皇統,立爲天子,剿平亂賊,澄清玉宇,還我唐氏江山清明!”

堂中諸人連東應在內,望著賴通手中所捧印璽皆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太原王吞了一口口水,疑問道:“先帝既立昭王殿下爲皇統,爲何不是用傳國玉璽手書遺詔?或者乾脆使中官將傳國玉璽送出來?”

賴通瞪了他一眼,哼道:“傳國玉璽關係重大,自有掌璽侍官掌管,等閒不得動用,一動便要走漏風聲,至於將傳國玉璽盜出宮的話,更是玩笑!何況當日臨危事急,變生肘腋,陛下哪來時間再手書遺詔?只能解下隨身所帶行璽爲信,使奴婢投東而來!”

先帝唐陽林遺詔,令昭王繼承皇統登基爲帝的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有疑者,有信者,有將信將疑者。但此時天下大亂已近十年,人心思安,東應本就身負故唐舊臣大望,這份詔令不管是真是假,都給了有意擁立他的人一個名正言順的行事準則。

斯時瑞羽擁強兵三十餘萬,帳下善戰之將近百,擁北疆,鎮河東,鋒指夏綏,威凌關中;昭王經營疆域數萬裡,幕府精幹之士雲集,各府縣藏百萬精壯勇士,存足供數年災患之財,踞齊青,坐河南,鞭策湘鄂,雄視天下,羽翼豐滿,大勢已成,無可擋者。

河東、河中、湘鄂諸地傳檄即定,甚至遠在西南有關中阻隔的南方諸鎮亦千里遣使來書,奉東應爲正朔。

自此,潼關以外萬里江山盡歸一統。安氏僞朝外有西寇,內有禍亂,縮踞關中,雖然沒有即刻崩塌,卻已是茍延殘喘。

瑞羽與東應自避開京都,至今未至十年,便已經創下了當真天下無人能及的雄厚根基,凌於青雲之上。對於至尊之位,他們再也不必像當年那般處處掣肘,想得、能得,卻不敢得。

昭王持先帝遺詔監國政,由欽天監擇定佳日,定於九月十八日在東京洛陽宮登基!

昭王東京登基,齊魯的重臣財物也經水陸兩路齊發,運往東京。瑞羽爲支持他踐祚的最有力的臂膀,如此重大的典禮,自然將大軍交付給薛安之和一干手下重將,自己輕裝簡從前往東京朝賀。

太后的鑾駕也自齊魯向西進發,恰好與取道南下的瑞羽在河陽相會,一同乘船渡河。

李太后一路緩緩徐行,瑞羽上前叩見,見她眉眼裡也不全是歡喜,似乎還有一層深沉的鬱氣深隱。不等瑞羽行禮,李太后便一把將她拉住,痛惜地說:“我是你親祖母,難道還會計較這些虛禮嗎?你千里迢迢地趕回來,還要對我這麼禮數週全,連腿腳也要抱屈了??炜炱饋恚阄艺f說話?!?

瑞羽嘻嘻一笑,“王母有命,孫女豈敢不從?不過陪王母說話之前,先給王母看些東西,王母別嫌它簡陋?!?

她每次出征歸來,都會給太后和東應帶回當地盛產之物,禮物未必次次都貴重,心意卻是十足。李太后被她拉著去看給她帶來的幾車禮物,眉開眼笑,連連稱讚。再看一眼後面的車輛,李太后笑著問道:“那是給五郎帶的禮物?”

瑞羽笑著點頭,“是啊。只不過小五如今已是天子,富有九州,不知這些從北蠻身上繳獲的物什,他看不看在眼裡。”

“北蠻劫掠河東、河中百年世族根基所在之地,所得財寶能輾轉落到你手裡的,必然是那些高門大戶世藏的珍品,就是天家也未必能強過多少。五郎豈有看不入眼的道理?”

李太后說著,嘴角抽動了一下,顯然有些神思不寧。瑞羽心中一動,揮退侍者,親自攙扶著李太后在甲板上散步。

李太后此時已經七十二歲,比鄭懷還要年長近十歲,她的身體又不是很好,雖然近年心情愉快,但無論如何保養,老態都阻擋不了,如今已經是個發蒼齒搖的老者,重重錦衣之下,仍舊讓人感應得到她的瘦削和蒼老。

瑞羽扶著她徐步而行,正因掌下的觸感而痛惜,卻突然聽到李太后問:“阿汝,你覺得此事是真的嗎?”

瑞羽一愕,問道:“什麼事?”

李太后卻也沒留意她的神態,而是又說了一遍,“那賴通來傳的遺詔,你覺得是真的嗎?”

賴通一個從前在宮外行走過的內宦,居然能從安氏弒君篡位那樣的大劫中逃出一命,還把先帝遺命帶過來,此事實在巧得令人生疑。

瑞羽眉頭微攏,旋即舒開,笑問:“王母何出此言?”

李太后嘆息一聲,輕聲道:“我只盼這件事是真的,若不是……”

若此事是真的,自然大好;若不是,其中所傳遞出來的信息就太過驚人了——東應不只與她們離心,並且已經有能力完全脫離她們的掌控,甚至不必從她們這裡借力就能做出她們原來沒有想到的事。

瑞羽輕輕一笑,柔聲勸慰,“王母多想了,既然小五沒說,那此事自然就是真的。您是養育他的太婆,我是手綰重兵的長公主,名分所在,他總是要對您和我禮遇優厚的,不需擔憂。”

李太后頓足嘆氣,“傻丫頭,我這一生苦吃過了,福享過了,尊榮享受了,現在黃土都已經堆到脖頸下,就算真有什麼變故,也不冤枉我這一生,還有什麼可擔憂的。我擔心的是你呀!”

瑞羽心湖泛波,面上卻笑容可掬,笑道:“我退可雄踞四海,坐享海外清閒;進可側身朝堂,撥弄天下風雲,有什麼可擔憂的?王母,您莫忘了,我是百萬軍陣裡仍可來去自由的統兵女帥,可不是隻會躲在祖母身後弄線織繡的弱質閨秀。”

李太后微微點頭,輕喟,“你說得也有道理,想來我是多慮了?!?

“本來就是嘛!王母您想,在這禮制崩壞的亂世中,要重立朝綱法紀,新君就必須嚴於律己,爲天下表範,不得有絲毫道德損害。否則,他以何立仁,以何樹威?他對我們的態度,直接影響他的臣屬對他的態度,小五素來明智,以江山爲重,豈會對我們有絲毫不利?”

她滿面笑容,心底深處的那絲寒意卻越發沉重,爲免李太后看出破綻,趕緊轉移話題,咳嗽一聲,訕笑道:“王母,有件事……”

她拖著長音不說完,李太后便知必是有什麼爲難之事,瞪了她一眼,“什麼事你直說吧,這麼大個人了,還用這種小孩兒的手段。”

“在王母面前,我本就是小孩兒,自然用小孩兒的手段。”

李太后沒有嫡親子孫,瑞羽回到她身邊,自然要做足綵衣娛親的本分,她撒嬌地笑了一聲,道:“王母,我是覺得,咳,我跟秦望北……”

李太后一臉的笑意在聽到秦望北三個字之後立即煙消雲散,她擡手一揮,止住瑞羽往下說的話,停下腳步望著她,決然地道:“阿汝,男女是自然之道,有所悅者不足爲奇。你喜愛秦望北,便將他養爲面首,我不會過問,反正我皇家公主有此舉者甚衆。但若想經我出面認他這個孫女婿,昭示天下,以他爲公主駙馬,卻是休想!”

瑞羽和秦望北甚爲相得,聽到李太后固執不肯認他爲孫女婿,心裡便十分不好受,雖不至於生氣,卻十分失望,略有些忿然,“王母,中原當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兒郎,待我極好,何以您始終對他存有偏見,不肯認他?”

李太后嘆了口氣,沒有說話,看著河中奔騰不息的流水,神色複雜,幽晦難明,許久才道:“阿汝,你要相信祖母?!?

瑞羽見她滿面凝重之色,怔了怔,低頭道:“王母,我自然相信您?!?

祖孫兩人都沒再說話,直至船抵河岸才又說說笑笑,由迎奉的官員擁簇著往洛陽宮而去。

登基大典自有司禮監的官員操辦,本來並不需要李太后費神,但太后進了洛陽宮後仍然親自過問了登基大典方方面面的禮儀程序和準備事宜。她這樣做的原因不僅僅是出於對東應的關心愛護,更是在東應並非奉她的詔命得以登基的情況下,藉由這場大典向朝廷官員宣示她的存在,以及她擁有的至高無上的尊貴地位。

秦望北始終得不到李太后的承認,讓瑞羽很苦惱。好在他已在她那裡得到了最想得到的承諾,想著侍奉李太后終老並不是太難熬的事,故而並不放在心上,自己找了個小小的院落入住。

瑞羽不放心他的安全,便令親衛隊隊正阿武領了一隊人在他居住的院外守護,自己則遵照太后所令,在洛陽宮與她同殿而居。

洛陽宮當年被她拆了幾座宮殿造船,很多地方都顯得荒蕪,新的朝廷初立,諸事繁雜,東應每日案牘勞形,連飲食都不能按常進行,除去迎接太后和瑞羽之日外,再也沒有時間去見她們。

倒是在登基大典之前,有一日時間讓他沐浴齋戒,暫時歇一口氣。得了空閒,他便往太后所居的澤厚殿走去。

李太后出宮察看登基大典的準備情況了,服侍的宮人內侍都隨行而去。寬闊的澤厚殿只有幾個留守的小內侍無精打采地瞇著眼睛打呵欠,突見東應過來,嚇了一跳連忙伏首叩安。

東應擺手問道:“長公主在哪裡?”

小內侍連忙回答:“長公主殿下嫌殿中氣悶,召了兩名宮妓去殿後小花園的‘採風雲臺’裡聽樂歇涼去了?!?

東應點了點頭,揮退隨侍宮人,舉步沿著澤厚殿臺基下的青石往殿後的小花園走去。小花園裡綠樹蔥鬱濃密,絳紫色的木槿花簇簇怒放,廊前青石層層鋪就雲梯,階邊青苔茵茵軟碧,苔花細如小珠輕綴。

貪著秋涼,瑞羽身著一件水碧色海濤紋邊寬袍,側身臥在僅鋪著薄竹蓆的石牀上閉目聽著音樂,彷彿已經睡著了。濃密的青絲未加約束,被她掠在腦後,沿著石牀枕邊的回檐流瀉,與寬袍的鬆散長袖一起委落於地,安謐靜好。

雲臺下面的花池旁邊,兩名宮妓一坐一立,一鼓琴一低吟,正專心致志地弄樂?;蛟S是瑞羽所點的曲目合於這兩名宮妓的心態,又或許是與這環境相宜,琴聲歌聲相和,樂聲幽幽清清,有些許涼意。

細細聽來,那宮妓唱的並不是十部樂中的曲子,曲詞哀婉纏綿,薄怨輕愁,滿懷惆悵之意,“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

他怔怔地聽著樂聲,心有所觸,莞爾一笑。

音樂聲和放鬆的心態遮蔽了他的腳步,他悄悄地走到石牀邊,在她身旁坐下來,伸出手去輕輕地捻開一朵落在她衣袖上的紅英,握住她柔軟光滑的委地青絲。

她終於被他驚動,睜開眼睛正對上他溫柔明快的笑容,一時間忘了他們之間的尷尬,也展顏一笑,“難得你有這樣的空閒,事情都忙完了?”

他輕應一聲,看到她這樣喜樂安寧的笑容,滿懷歡喜都似乎要自胸臆間溢出來,令他幾疑身在夢中,怔了怔才笑說:“姑姑還要午憩嗎?你睡吧,我在這裡陪著你?!?

瑞羽一笑就待答應,眼角餘光瞥見他握著自己的頭髮,倏爾記起今日已不同於往昔,剎那間理智與戒備一齊回到了她身上,下意識地起身將他推拒於心門之外,冷淡地說:“我已經休息過了,正要回去練武。你若是累,就自己在這裡歇著,我先走了?!?

他心中怒放的花朵堪堪開到盛處,便被她凌空一擊砸得粉碎,唯餘一地枯萎殘紅。好一會兒,他才自極樂與極傷陡然換轉的傷怒中回過神來,霍然起身,將握得指節青白的拳頭收到身後,忍了又忍,才慢慢地說:“姑姑,你何至於此?難道情不能偕,我就連找你說說話的機會也不能再有了嗎?”

他雖然強持鎮定,但字句之間仍然難掩一腔的忿恨與苦澀,瑞羽心頭一緊,終於長嘆一聲,道:“你有什麼話,說吧!”

他眉梢微動,道:“姑姑,你陪我一邊走一邊說?!?

瑞羽悵然抿脣,與他一起出了厚德殿,並肩沿著各宮殿之間勾連相通的長廊往前走,穿過了秀麗堂皇的芳菲殿,越過了曲折成景的碧波橋,一路分花拂柳,穿堂過殿,卻是誰也沒有說話。一種只有多年相處纔會有的默契和融洽在二人的沉默中縈繞在他們的身周。

遠遠看到他們漫步行來的宮人、內侍、禁衛,在行禮問安之時,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施禮,退在路邊,讓他們暢通無阻地前行。

二人經過一道筆直的青石長廊,前面是被工匠漆刷一新的垂拱殿,這是近日東京處理政務的朝會之地,也是明日登基大典之後他用以接受朝拜的宮殿。

殿中寂靜無人,他和她一起推門走進去,看到殿中大位上方懸著的“修德振兵”匾額,她一怔,不禁轉頭看了他一眼。他同時轉頭向她看來,四目相對,他笑了起來,道:“姑姑,這代表至尊權位所在的殿宇中,‘垂拱而治’是我,‘修德振兵’是你。文治武功,相輔相成,是治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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