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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對朕下手!

她的祖母已經沒有了,再不可能像過去那樣,在她遇到什麼心煩的事時陪伴她、撫慰她了。而她與東應變成今日這樣,若是祖母泉下有知,必然傷心吧?

東應站在她身邊,與她一起凝視著畫像上的李太后,久久沒有說話,彷彿與她一起陷入了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堆積的烏雲發作起來,雪亮的電光龍蛇亂舞,驚天動地的霹靂震得連殿內的銅器也嗡嗡作響,一個提著香爐的小女史吃不住天地之威的震懾,手下一滑,香爐砸在地上。

東應怒瞪那女史一眼,喝道:“一個雷響就把你嚇成這樣,滾出去!”

小女史嚇得臉色發白,趕緊撿回香爐,戰戰兢兢地叩首退出殿外。她一開門,狂風就裹著銅錢大的雨點呼嘯著灌進殿中,吹得香案前的長明燈火焰搖曳,幾乎熄滅。

一干侍從連忙七手八腳地把殿門掩上,眼看天子臉色沉得與殿外的天空相若,都心中畏懼,不敢出聲。

瑞羽有心在李太后面前將此事了結,便拂袖道:“你們都出去。”

衆侍從不敢立即答應,偷瞄了東應一眼,見他也頷首許可,鬆了口氣,連忙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屋外風雨交加,因爲閃電的刺耳光芒,瑞羽的眼睛微微瞇了瞇,待到雷聲過後,才道:“你剛到東內的時候,也怕雷雨。”

東應輕“嗯”一聲,“你小時候還不是一樣?偏偏還要逞強安慰我。”

“我年長於你,自然應當承擔長者的責任,保護你一些。”

東應舒眉笑道:“自入了東內,你就待我極好,連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也沒有你待我好。阿汝,在我遇難惶恐不安之際,卻得到了你的關心愛護,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那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他憶及幼年往事,眉目舒揚,眼眸泛光,顯然十分開心。瑞羽被他的情緒所染,心中的一片酸澀苦楚間也微微泛出一絲暖意,柔聲道:“我自幼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姐妹,王母管教嚴厲,老師督導急切,宮人內侍都不敢與我親近,在東內寂寞得很。你入了東內,我有你陪伴,也是天賜的福緣。”

東應抓緊她的手,凝睇笑問:“我那時候爲了引你多在我身上用心,想方設法地找茬子鬧事,任性得很,你煩不煩我?”

“我只有你一個玩伴,何況你任性胡鬧的事有很多是我想做但礙於王母和老師的嚴令不敢做的事,我雖然有時候也惱怒生氣,但心裡其實很高興,很滿足。”

被人信任依賴,就會不由自主地迴應對方,以滿足他的意願爲樂,這大約是所有人都會有的一種感情傾向。他和她同在正渴望得到同齡人陪伴的時候相遇,進而相依爲命,這份感情自然也就越發濃烈,以至於在往後的十餘年間,她任他索求,絕少拒絕,甚至於有時候會忘記了自己可以拒絕。

東應在她幾次三番拒絕之後,仍舊不肯放棄,終至令她有囚禁之難,除去他對她的情深難制外,未嘗不是因爲她過往對他的縱容太過,讓他有恃無恐,泥足深陷。

瑞羽回想起少年時代的那些光陰,對照如今的處境,感慨萬千,一時難於言表,怔怔地望著李太后的畫像,喃喃地說:“若是我們一直不長大,和王母快樂無憂地生活在一起,那不知道有多好。”

東應悵然道:“少年的時光固然快樂無憂,但若我們一直不長大,太婆一人去面對江山日漸淪落的艱難局面,卻也不行。”

“是啊,人總是要長大的,去承擔應盡的責任,學會獨自面對風雨。”

瑞羽輕嘆一聲,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色似嗔似喜,輕聲道:“如今你我都已經長大成人,不再懼怕風雨雷電。你更是貴爲天子,坐擁至尊權柄,已經不需要我的保護了。”

“誰說的?我一直需要你,無論什麼時候,唯有你在我身邊,你對我有保護之心,我才能獲得安寧。”東應深深地凝視著她,心怦怦亂跳,咬牙道:“阿汝,這是我最後一次請求你,應允我留在我身邊。”

瑞羽搖頭,“不可能的。”

二十餘年相依爲命的親情,十年的糾葛交織,他太過了解她的性情,知道她此時突然提及少年時光,對自己溫情脈脈,必然是已經做了決定,心中一冷,凝聲問道:“你要走?”

瑞羽看看他拉著自己的手,慘淡地一笑,道:“不錯,我今日拜別了王母就走。”

東應指尖一顫,猛然收手,冷聲問:“即使我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即使你已經是我的皇后,即使你離去必然使我失去最信賴的人,無可倚恃,孤寒一世,你也不再存半分情意,一定要走?”

“朝野之中,盡多忠義有才之士,足以讓你倚恃;天下佳麗,無數溫柔解意之女,可以慰你寂寞。”

她微笑著,心底有一種對自己的譏諷,淡淡地說:“我其實早已成爲了你的障礙,只是我總是執迷不悟,不肯相信而已。我們曾經相依爲命二十餘年,我不願看到哪一天你盡展帝王心術來對付我,以至雙方兵戎相見,反目成仇。”

東應臉色乍青乍白,胸腔急劇地起伏,良久才哈哈一笑,聲音沙啞,“兵戎相見,反目成仇?你若不肯留下,頃刻之間我們就會成仇敵,還用等哪一天?!”

瑞羽滿腔苦澀,雙眼微瞑,似乎問他,又似乎自問:“不成眷屬,便是仇敵?”

東應厲聲笑道:“正是如此!你想中途棄我而去,我怎能容忍?留下來,或者離開,就此和我斷情絕義,只在你一念之間,你選吧!”

瑞羽再看了李太后的畫像一眼,想到她屍骨未寒,她與東應就反目成仇,心中無限悲涼,只是她去意已決絕不會動搖,反問:“若我要走,你會如何?”

她是詢問,卻不是猶豫。東應心中氣怒交織,兩眼中最後一線溫和完全泯沒於眸底的深幽戾色中,長長地吐了口氣,揚聲厲喝,“廣明!”

殿外有人應聲回答:“末將在!”

瑞羽久經戰陣,對兵甲氣息有常人所沒有的直覺感應,入廟之初就知道這寬闊的殿宇羣落裡暗伏著無數甲士,聽到這一聲應諾,並不意外,合目道:“看來你準備得很是充分。”

東應猛一咬牙,自袖中取出一物擲到她身上,冷聲道:“這詔書乃是經政事堂五位宰相共證的傳位之令,宮中已經記檔存底,你此時殺了我,儘可執此攝政臨朝,自爲女主!否則我必定將你強留於此,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邊!”

瑞羽看了一眼蓋著傳國玉璽和宰相印的傳位詔書,微微搖頭,放回他手上,淡淡地一笑,“你是我前半生所有努力的憑依,若我能對你出手,毀去自己心血所積,我的人生豈不空虛荒謬?你若要殺我,那就來吧!”

她不再看他一眼,向李太后的神位跪伏拜別,轉身離去。

殿外,急風驚雨,電閃雷鳴,甲士四圍,刀鋒森寒。

殿外四伏的甲士,有很多她熟悉的面孔,有些是宮中的禁衛,有些是東應親自挑選的將領,還有一夥做遊俠打扮的奇異之人,爲首者是曾經爲她遠征西寇收集當地地理軍情的幷州遊俠鍾稱。

看到她走出殿門,三千甲士遊俠面上皆有異色。她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掠過,淺淺一笑,徐徐道:“予曾爲天下兵馬統帥,治軍極嚴,今日竟有幸被昔時的下屬兵刃相向,真是令予始料未及。”

廣明拱手行禮,朗聲道:“皇后陛下,末將奉聖旨在此攔截,不許放您外出。只要你不違逆聖命離開此地,末將萬萬不敢失禮。”

瑞羽的目光再轉到鍾稱臉上,淡淡地說:“予在西疆也曾延攬鍾卿從伍,鍾卿只道無意功名,卻不想今日竟在此地再見卿家爲上效力。”

鍾稱略帶慚色,旋即搖頭笑道:“殿下誤會了,在下此來不爲功名,而是求與殿下一戰。”

“嗯?”

“在下自幼習武,苦練技藝三十餘年,自以爲不是庸才,可在十年之前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卻停滯不前,儘管在西域淬礪十幾年,仍舊難以突破。一年前的平西大戰,在下僥倖於混戰中瞥見殿下與敵交手時的風範,心生凜然,有所感應,但還是隔了一層,不能盡窺妙境。”他頓了頓手中的鋼槍,又道,“殿下的武功之高實爲在下生平僅見,相信若能與殿下交手印證,在下必能破除迷障,武功更上一層樓。可惜殿下身份尊貴,在下身份卑微,求戰而不可得,故只能藉此時機,請殿下指教一二。”

“平西大戰奪我無數將士性命,予身爲主帥竟也不能不披堅執銳與敵近身搏殺,實爲予統兵之恥,想不到在鍾卿眼裡,竟還堪一提。”瑞羽眉梢輕揚,淡淡一笑,“鍾卿癡於武道,實在難得。只是此戰予不會留手,若鍾卿爲了這一點執念就此傷殞,不免可惜。”

鍾稱朗聲大笑,道:“朝聞道,夕死可矣!殿下若能令在下衝破關卡,一窺武道再上一層境界的妙景,在下縱是死了,也勝過茫然無緒地追索奔波。”

他說著突然鬆手將手中所持的鋼槍擲了過來,噹的一聲,鋼槍入地尺餘,插在她面前的青磚縫隙裡。他笑道:“殿下擅長用槊,可惜在下沒有,就請殿下以槍出招吧。”

瑞羽本待自禁衛手中取用兵器,但他肯將手中的鋼槍讓給她用,她自然不會客氣,輕輕把槍拔起,在手中掂了掂,道:“這槍分量是順手了,可惜沒有紅纓。”

鍾稱笑道:“殿下本非世俗女子,難道還講究兵器好看?”

“槍束紅纓,不是爲了好看,而是爲了引血外流,以免血流沾手溼滑。”

鍾稱怔住了。瑞羽看到他的表情,微微搖頭,輕笑,“這就是重於練武、疏於殺人的遊俠和勤於殺人、以殺淬礪武功者的區別。鍾卿,你所求武道,與予迥然不同,爲此冒險並不值得。”

武功的境界是怎麼突破的?那是見過無數殺戮,經歷許多生死險關,卻始終不被迷惑至誠之心,用鋪天蓋地的血腥和堅定不移的志向淬礪出來的。僅是持劍快意恩仇、殺人有限得很的遊俠兒,如何能與她這指揮千軍萬馬、殺人盈野的長公主相提並論?

何況鍾稱遊俠四方,一心只求武藝精進,卻難免限於眼界,沒有她這種居於高位的胸襟與氣魄,也就難以體會各種境界的微妙之處。

她沒有主動出手,滿庭甲士也不敢出手,甚至連一絲喧囂也沒有,只是靜靜地等候天子的命令。

東應負手而立,面上顏色潔白如雪,一顆心已經痛到了極致,卻變成了冰冷的麻木。他的眼睛望著殿外的風雨,心思卻飛到了極遙遠的地方,似乎完全忘掉了身外之物,也聽不到瑞羽和鍾稱的對話。良久,他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道:“這天氣跟十年前隱王之亂鸞衛出征的那個晚上,真像啊!”

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她第一次披堅執銳,領鸞衛出征,與唐陽林決戰。那個晚上,風雨如晦,她踏上了以武力保護至親至愛的道路,百死不悔;今天是白天,風雨依舊,她持槍而立,鋒刃所向,卻是她誓死保護的至親至愛!

這是怎樣的諷刺?怎樣的痛苦?怎樣的悲哀?

她靜靜地取出手絹,代替紅纓往槍上系,面色平靜得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手指的動作絲毫不亂。

庭院中的風雨似乎都因爲雙方對峙的緊張而凝滯了許多,她的一舉一動卻仍舊從容不迫,仔仔細細地將手絹系得整齊結實後才挺槍前行,厲聲喝問:“誰要動手?”

與此同時,東應也厲聲喝道:“將她攔下!”

這一刻必將來臨,來臨之際他們心中未嘗不痛不恨不傷不悲,但無論如何痛苦悲傷,已經下了決定、敘了別情,他們都不會動搖自己的心志!

若沒有這種堅忍得對自己也殘酷無情的性格,她怎麼以一介女兒身而統領翔鸞武衛,轉戰千里,所向披靡?他怎麼從百難之中勵精圖治,延攬英才,君臨天下?

她要走和他強留的心意都如此決絕,根本沒有絲毫緩和的餘地。

正擋在她面前的一羣遊俠聞令阻攔她前行,鍾稱手無兵刃,大喝一聲揮拳直擊。瑞羽左手提槍橫掃,勁力透處,槍桿震盪,嗡嗡作響,帶著凌厲的呼嘯擋住他的直拳,登時將他擋了出去。

鍾稱落於下風也不氣餒,回身擡腿飛踢,撞向瑞羽手中鋼槍的後柄。豈料他這一腳只踢到中途,瑞羽手中槍柄已然斜挑,點在他腳踝節部,同時她左手反掌揮出,接住他遇險反擊的長拳,喝道:“求道者不易,你退出去吧!”

鍾稱一聲未出,身體已經騰雲駕霧般地飛出了戰圈,落在廣明身邊,撲通一聲砸得地面都震動了一下,腳踝和手骨盡被她遞出的勁力震碎,性命雖然無礙,再戰卻是無力了。

他兩拳一腿遞出僅在一眨眼之間,略微接觸便被打退。若說他前面的拳腳,她都是仗了兵器對他空手之便,後面這一掌反擊卻是毫無花巧地硬碰,且是在她已然欺入遊俠羣中激戰不能全力以對的情況下,將他一掌擊退。

這夥遊俠乃是陳遠志向天子力薦的,只道他們慣於徒手搏鬥或者以棍棒爲兵器,可以不傷皇后將她生擒。誰料他們個個看上去體態彪悍,真動起手來卻根本沒有誰能擋得住瑞羽一槍。

廣明雖然瞧不起遊俠,但鍾稱既然曾爲平西大戰出力,且爲瑞羽稱道,這身份便不同了,因此他受傷落地,廣明連忙將他扶起,問道:“鍾兄傷勢如何?”

鍾稱身受重創,卻完全忘記了身上的痛,猶在回味與瑞羽交手瞬間體察到的她的勁力運用之妙,駭然道:“好剛猛的內勁,好細緻入微的運用……武功入道,原來不是求力量的突破,而是對力量的控制要入微。入微……入微……如何才能像她那樣做到對力量的感應和控制入微?”

他癡於武道,此時有所感悟,竟就這樣癡癡呆呆地看著庭院之中的殺伐,連傷也不顧,陷入了沉思。

廣明懶得再理這武癡,眼見瑞羽一桿鋼槍使開,漫天風雨竟被她的槍勢激出的勁力擋得側流,百餘名遊俠無一人能阻她分毫,地上的積雨隨著她的腳步起落,波紋涌動,開出朵朵血腥紅蓮。

重圍如幕,她手中那桿長槍卻撕開了重重鐵幕,殺出了一條血路,蜿蜒向前。甲士前赴後繼地持盾上前阻攔,但所結的陣勢盡被她破隙侵入,直中要害。她的腳步雖然不快,卻一步一步地離開了狹窄的中庭,一人一槍,竟然殺透甲陣,穿庭而出。

廣明眼見瑞羽已然一身出陣,又驚又懼,連忙上前對東應道:“聖上,皇后陛下這樣的攻勢,如果將士們依然只持盾防她出走,卻不主動出擊,只怕留她不住。”

東應看著她持槍破陣,漸行漸遠,更不回頭,掩在大袖之下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雙眸冰冷幽深,淡淡地說:“你急什麼,中庭之外還有一萬禁衛,主殿周圍更有十萬神策軍重重佈防。她再強橫,又有多少體力可以殺出太廟?”

說話間主殿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金鼓號角之聲,一種戰場廝殺獨有的凜冽氣息混在風雨裡,懾人心魄。

東應聽著鼓點裡傳出來的信息,輕輕地笑了起來,聲音裡似聚著千年的寒氣,一字一頓地吐出,“秦望北,他來了……真好,朕倒要看看,爲了這個海外蠻夷,她是不是真的捨得對朕下手!”

廣明聽著他似乎自語的話,不敢接口,身體卻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瑞羽掌中鋼槍上繫著的手巾,早已被鮮血浸透,每一槍刺出,必然有人傷於其下,但她的神色絲毫沒有懼意。要麼不戰,要戰即摒除所有的情感,唯取勝利。這麼多年的軍旅生涯早已將她的心境磨得通透,不會因爲血腥殺戮而迷失本性,也不會因爲無謂憐憫而縱敵傷己。

這是戰場,也是她一生最能盡情揮灑才能的地方。

過往的數百場戰役,她都揹負著指揮全軍作戰的責任,爲保護她的至親至愛、守衛江山社稷而戰。只有這一戰,她不用揹負臣屬的期望,不是爲了別人的安危,不是爲了江山社稷的歸屬,完全只是爲了她自己而戰!

僅是爲了她自己!

這一戰,令她前所未有地傷心,但也前所未有地痛快淋漓。

她前半生承擔的、牽掛的、顧慮的東西太多太重,唯有此戰,她什麼都不用考慮,什麼都不用承擔,僅是爲了她自己而戰。她身陷重圍,但心裡那份獨屬於武者的驕傲卻被激了出來,竟是無比興奮。她長嘯一聲,鋼槍彷彿蛟龍入海,將盾陣撕開,在陣中縱橫無忌。

雨勢略緩,中庭外的廣場突然傳來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一隊人馬衝破攔截瑞羽的軍陣,向她這邊靠攏。

這隊人馬人數不過百餘,卻每人馭三馬,騎士個個身強體壯,騎射精湛,前驅陷陣的馬披著甲冑,挾勢而來,所到之處,彷彿破浪排空,正與瑞羽呼應相接。阿武在馬上大叫:“殿下,上馬!”

瑞羽挑飛擋在前面的一名甲士,縱身上馬,厲聲喝問:“主殿方向的戰事是怎麼回事?”

阿武回答:“是襲擾分敵的奇兵,殿下快隨我走。”

瑞羽面對重圍時鎮定自若,此時聽到他的話卻不禁面色微變,斥道:“予只下令你們沿途備馬,在灞上接應予,不得輕舉妄動,是誰私自強攻太廟的?”

阿武揮槊衝殺,沒有回答她的話。翔鸞武衛爲天下精銳,而長公主親衛更是其中梟雄。戍守宮禁的衛士雖然也訓練有素,畢竟未經嚴酷戰陣,遠非敵手。公主親衛接回主上,精神更是見長,三百鐵騎匯在一起,便如一股鋼鐵洪流,奔騰呼嘯,勢不可擋,將廣場上的禁軍盾陣衝潰,殺出太廟。

廣明大急,忍不住驚叫:“陛下!”

東應冷冷地一笑,“傳令牛五星,神策軍合圍!”

他下令的同時,瑞羽亦在下令,“令主殿那邊的將士後撤!”

太廟沒有城牆防禦,又因設有皇莊,附近不允許百姓隨意砍伐捕獵,道路四通八達,而森林草木茂盛,只要離了太廟儘可隱入山野荒原,從容逃離。

瑞羽選擇了廟見這天離開,意在從此地離開方便;東應跟她選擇了同樣的地方和時間,是爲了儘量將此事控制在極小的範圍之內,以免朝政不穩。

瑞羽傳令下去,但旗語打出去,得到的迴應卻不是遵命撤退,而是讓阿武護送瑞羽先行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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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羽一見這情況,便明白此事必然離自己原來預計的局面偏離太多,主殿那支意在吸引兵力的隊伍此時恐怕已經陷入了重圍,根本無法脫離戰場。

“主殿那邊究竟是誰統領?帶的是哪支隊伍?爲什麼在予嚴令不得主動出兵的情況下,仍然有人抗命直襲太廟?”

阿武急道:“殿下,我們須得早脫險境,到灞河與水師的伏兵相合。至於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混賬,予身爲主帥,豈有不明戰略佈局撇開部屬倉皇出逃之理?主殿那邊究竟誰在統率?帶的哪方兵力?共有多少人?原本如何安排的退路?”

阿武臉色乍紅乍白,但始終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催促瑞羽,“殿下,您先走吧!走吧!”

他說著揮刀來趕瑞羽的馬,卻被她沉槍撥開。此時她細看身邊跟隨的親衛的神色,凝神傾聽主殿那邊傳來的聲音,已能從熟悉的作戰節奏中猜出那邊鏖戰的究竟是哪支隊伍,領兵者是誰,剎那間心如死灰,“你們怎能調兵強攻太廟?這是坐實了叛逆大罪、累無數兄弟陷入絕境的蠢行啊!”

阿武倔強地擡頭,道:“天子不義,對殿下竟然囚禁加害,我等就算不出兵拯救殿下,難道就能不遭猜忌、死於安樂嗎?”

瑞羽統兵十餘年,國朝能戰之士多是她統率過指揮作戰的下屬,但真正的嫡系,當屬這十餘年來跟在她身邊的三千親衛兵。在她身邊的親衛跟她接觸的時間多,站的位置比別人高,見識也就比別人強,晉升封侯的機遇更比別人好。因此他們對她的忠誠,也就比普通士卒強烈許多倍。

東應要用她爲餌,引誘忠誠於她的將士自投羅網,邊疆戍守的將士因爲消息傳遞費時的原因,未必能夠及時做出反應,但她這三千親衛卻是首當其衝,絕難倖免!

阿武說得沒錯,這一場事故,不發則已,一發則不可收拾!心病已在,雙方都無法再信任對方,唯有魚死網破。

“這次來攻太廟的共有多少人?多少馬匹?”

阿武還不想回答,她已然斷喝一聲,“說!”

諸衛久在她積威之下,慣於服從她的命令,違命兩次已經是壯了膽子,被她發怒當面一喝,再也不敢隱瞞,“因爲沿途關卡甚嚴,又沒有殿下鈞令,能調動的人不多。僅有先前隨殿下還都被您在途中撇下的三百餘騎兵,會合保護秦先生的五百親衛,還有秦先生不知從哪裡調來的二百死士,共計一千人,二千五百匹馬。”

“三輔關防嚴密,你們有多少兵器甲冑?”

阿武臉色一僵,黯然道:“兄弟們爲防被人發現,分散了混在各路商隊中進入三輔的,兵器只能做到每人一刀一槍,弓弩和甲冑卻只有我們這一百人是齊備的。”

瑞羽只覺得頭頂的血液都凝固了,睜大眼睛,慢慢地問:“你是說,中原領著九百名沒有甲冑、兵器不全的兄弟,直面數萬神策軍?”

誠然,她麾下的親衛個個都是百戰餘生的勇士,在與西寇大戰的百萬軍陣中,曾隨著她直取敵帥,斬旗奪將。但那時候他們個個甲冑齊全,兵鋒銳利,人配雙馬;而現在,他們卻身無甲冑,兵器不全!

再勇猛的將士,兵器甲冑不全的情況下去面對數十倍於自己且兵甲精良的敵人,也無異於送死!

阿武及衆武衛如何不知其中關竅,想到袍澤必然無幸,慘然道:“請殿下前往灞水與郭濤將軍會合,末將立即回身救援同袍兄弟!” шшш ?тt kдn ?C〇

“你不走?”

“我怎能拋棄袍澤……”

“予就可以嗎?”

阿武啞口無言,怔了怔才道:“殿下,兄弟們捨棄性命前來,正是爲了救您出困。爲了讓這些兄弟的捨命相搏值得,請您務必離開!”

瑞羽回頭望著追隨左右的將士,心頭一片悲涼,緩緩搖頭,“你讓予踩著最忠誠的將士的血骸,心安理得地逃跑,茍活於世嗎?”

“不,不是茍活於世,而是您活著才能召集舊部,爲死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奪回您應有的權柄啊!”

“我們轉戰天下十年,無數兄弟血灑疆場才換來天下太平。然而,在天下太平之後,予又高樹旗幟,召令舊部爲了予一己之私向昔日的袍澤拔刀相向,再殺一個血海屍山,白骨盈野。阿武,你真的願意這樣嗎?”

一陣密集的雨點打來,將瑞羽槍尖上的鮮血洗淨,露出經過剛纔的鏖戰已經轉鈍的猙獰刃口。面對重重圍困和刀山劍林,她不覺得累,但此時握著佈滿殺人痕跡的鋼槍,她卻覺得疲憊至極,閉眼道:“予爲這個國家的安定征戰十年,已經累了,不想再爲了權位,再去征戰一個十年……”

阿武心膽俱裂,大叫:“殿下不可!”

瑞羽不答,勒馬回頭,向雨中簇擁她左右的百餘親衛問道:“予還是不是你們的主公?”

諸衛士愣了愣,紛紛回答:“是!”“當然!”“殿下……”

初時的雜亂之後,所有的聲音彙集在一起,變成一聲鏗鏘的誓言,“臣等追隨殿下,誓死效忠!”

“臣等追隨殿下,誓死效忠!”

響亮的聲音迴盪在空中,似乎連雨勢也被其中澎湃激昂的血氣壓得弱了下去。

瑞羽眼眶一熱,高高地揚頭,深吸一口氣,展顏一笑,朗聲道:“好!樹起鸞旗,聽予號令,抄南取文宗皇帝廟,生擒廟中的宰相公卿,救回前殿的兄弟!”

倘若秦望北和翔鸞武衛的親衛能夠遵照瑞羽輾轉傳出來的命令,按兵不動,只在沿途備馬接應,她孤身一人,反而會令東應猜測她暗裡做了何佈置,進而有諸多顧忌,束縛手腳,她逃出的可能性遠比翔鸞武衛強攻太廟要高。

可她的印璽符節已經被東應扣押,宮中的人員也大批替換,她找到的宮中舊屬雖然忠誠老實,但論到精明強幹卻實在不行,輾轉遞出的消息模糊不清,誰也不敢全信。並且還有青碧設法往諜報人員那裡傳遞真真假假的消息擾亂視聽,由不得秦望北惴惴不安,做錯判斷。

秦望北長於經營海上基業,並不是深諳權爭的政客,雖然有鄭懷暗中留的一支手下自保,但作用有限;與他相反,東應爲天家子弟,自幼熟諳各種權謀心術,爲了這一戰又準備了五六年,翻雲覆雨只是等閒之事。

瑞羽領著一百親衛返身拼殺,卻不直奔主殿前的戰場,也不找後殿的天子,而是直奔南面的文宗皇帝廟。

文宗皇帝廟裡,陳遠志和一干公卿在兩千衛士的保護下,各懷心思地等待外面的戰事結束。

陳遠志自忖參與策劃瓦解長公主勢力之事的始末,日後儘可名正言順地從這場大亂中取得許多以前想得卻礙於長公主勢大不能得的權力,大感興奮。他自幼好賭,寡情薄義,喜歡弄險以博大富貴,入天子幕下便覷準了當時的昭王與公主的間隙,進行一場豪賭。眼看今日既將大勝,真正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者,日後大有可爲,他不由得躊躇滿志,喜笑顏開。

正自盤算,突聞廟外一陣雷鳴般的金戈鐵馬之聲,緊跟著便是守在廟外的士卒驚慌失措地大叫:“敵襲,敵——”

驚慌的聲音只叫出一聲,便被刀刃入肉之聲截斷,廟外的衛士倉促迎敵,但長公主親衛狂風暴雨般地撲面而來,這些已被天子挑去了精銳之士的宮禁軍難擋其鋒,若不是陳遠志見勢不妙,在後大聲呵斥督戰,早就潰散了。

陳遠志催促一干公卿先躲入文廟後殿暫避,自己卻出來呼喝宮禁軍關閉殿門,準備弓弩射陣。可透過間隙看到鸞旗飛舞,瑞羽一騎當前,親率衛士直撲過來,頓時暗暗叫苦,放箭的命令便不敢下了。

無論帝后之間有什麼矛盾,但有一點絕不容置疑,哪怕他們真恨不能殺了對方,但哪個外人敢傷了他們其中之一,必然會遭受另一個人的報復。陳遠志的野心再大,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對瑞羽猛下殺手,急得團團轉,又想不出什麼辦法,只能連連派人往後殿去尋天子求援。

瑞羽豈能爲他的區區言語所動?當下率領麾下親衛一陣衝殺,生生從二千宮禁軍之中衝開一條血路,殺入文廟。陳遠志被一衆宮禁軍護在中間,但見瑞羽來勢洶洶,不消片刻就能將自己拿下,大驚失色,硬著頭皮大叫:“皇后陛下,十萬神策軍已經將太廟圍得水泄不通,這些叛逆頃刻之間就要覆滅!您與聖上同朝稱制,尊貴無極,何必爲了一時意氣與這些叛逆……”

“住口!”瑞羽近年爲了避免與東應生嫌隙,刻意不聞朝政,陳遠志爲博君寵做的事她雖然不至於樣樣知曉,卻也並非一無所知。此時聽到他口口聲聲稱她的親衛爲叛逆,氣得血氣逆涌,躍馬提槍,一槍將他挑出人羣,扔在地上,森然道:“若不是你們這佞小人在天子面前屢進讒言,爲邀君寵鼓動天子肆意妄爲,怎會有今日之事?”

一干公卿盡數成擒,無不叫苦,有人叫道:“殿下,您縱然與聖上有什麼誤會,也儘可以慢慢分說,劫拿公卿幹什麼?”

瑞羽急於回援秦望北,哪有工夫與他們廢話,喝道:“借諸卿一用,請神策讓道!”

東應此時已經站在太廟主殿右側的鐘樓上,遠遠看到瑞羽擒了陳遠志和一干公卿開路,往主殿那邊靠攏,脣角微勾,拂袖道:“放箭!”

瑞羽持公卿爲質,挾令神策軍退兵,然而神策軍不僅不退,反而對圍在殿前的翔鸞武衛萬箭齊發。瑞羽心頭一涼,已知東應絕不會顧忌她手中的公卿的性命——不,也許陳遠志他們根本就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綻!

難怪韋宣他們這類忠心耿直、私心較少、易於掌控的朝臣,此次廟見一個都沒有跟來。原來他根本就是有意藉此時機消除朝堂上的不安定分子,用她的手殺人!

她是他誘殺秦望北以及她的忠誠下屬的香餌,反過來,秦望北和她的臣屬也是牽制她不能遠走的餌。至於將陳遠志這一羣野心太大、以爲他可欺可騙、試探著用各種方法挾制他的朝臣葬送陣前,不過是順手爲之。

阿武等人看到主殿廣場上的袍澤被箭雨覆蓋,轉瞬間血流如注,義憤填膺,顫聲叫道:“殿下!”

瑞羽滿口銀牙生生地咬出血來,甩手將拎著的陳遠志扔在地上,縱馬從他身上踏過,回頭再看她身後已經不足半百的親衛,厲聲問道:“你們願戰還是願降?”

阿武緊隨著她將手中所擒的公卿摜殺於地,喝道:“大丈夫立世當戰死沙場,怎能跪著求生?”

“戰死不降!”

瑞羽吞下口中鮮血,抹去臉上的水跡,大聲道:“好,隨我向前,戰死不降!”

在神策軍包圍圈中的殘兵聽到外圍傳來的號角聲,也調轉兵鋒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匯合。

圍困他們的神策軍雖然奉令而行,士氣卻有幾分不振,加之此時天子不令箭陣發動,僅憑近身相搏,他們委實差了這些老兵數籌。

兩廂齊心協力,終於破出一條狹長的切口匯在一起,只是匯在一起的親衛不出三百,且個個身上帶傷。好在此時神策軍不再主動攻擊,只用盾陣將他們圍住。

包圍圈中的親衛正是爲了救主而來,生死關頭突見主帥殺透重圍,出現在面前,一瞬間喜出望外,竟忘了險境,彷彿連身上的傷也不痛了,欣然大叫:“殿下!殿下無恙!”

瑞羽舉目四顧,追隨她多年的一干臣屬也死的死、傷的傷,十餘年的袍澤兄弟,一朝盡入死地,她心頭悲不可抑。然而當此絕境,她面上反而笑容璀璨,朗聲道:“我很好!”

秦望北一身青衫已經被鮮血浸成紫紅色,身上所中的箭雖然斬去了箭桿,略加包裹,卻仍有鮮血涌出。此時見她出現在面前,他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只變成了一聲喟然長嘆。

瑞羽看出他身上傷口甚深,又被雨水沖刷,難以止血,心中大驚,卻不露聲色,笑道:“中原,你跟在我身後,隨我殺出去。”

秦望北一怔,立即反對,“你身後是左右親衛的位置,我夾在其間徒添負累,萬萬不可!”

瑞羽身側是阿武和楊習等幾名親衛的位置,彼此默契協調,自成陣形,犀利無比。若是夾上一個不諳戰陣的外行人在其中,難免呼應不靈,突圍時形成致命破綻。

瑞羽苦笑一聲,轉頭看了身後所餘不多的臣屬,反問:“神策軍重重包圍,縱然不帶你,我又有多大機會殺出去?”

秦望北黯然神傷,身後諸衛亦知她所言不虛,今日若能僥天之倖逃出去固然是好,若是不幸,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其餘的話都不必再說了。

秦望北並非拖泥帶水的人,想通此節後便不再廢話,催馬走到她身邊。生死關頭,突然有句話哽在他喉頭,不吐不快,“殿下,我違揹你的密令前來京都,救人不成,反而連累數百親衛陷於絕境……權謀智計,心機手段,我比起他來都差了許多,你……”

“中原,我嫁給你,本就不是因爲你比他強!”她打斷他的話,展顏一笑,道,“我使人傳令,不許你和親衛進入京都,你違令而來,落入他的彀中。我雖然又急又惱又恨,其實心裡還是歡喜的——就算別人都負了我,你總還是念著我的,有你這樣不計得失與生死地愛護我,我很高興!”

秦望北看到她眼波流動、淺笑低語的妍態,既覺歡喜又覺苦澀,喃道:“我只恨自己無能,雖然有心卻無力護你周全,讓你受困於此,我很傷心難過。”

“只要有心,那就足夠了!中原,我想要的從來只是你這片心意而已。”

一陣急雨打下,鬢邊幾縷因爲征戰鬆脫的青絲滑到她眼前,她擡手將之抹開,微微抿脣,放低了聲音,在他耳邊柔聲道:“中原,我這頭髮被別人梳得繁複,我很不耐煩,出去後你替我梳個簡單些的,可好?”

秦望北心頭一震,雖處身危局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涌上一縷溫柔歡喜之意——這一次,他是真的得到她的心了!此事過後,東應再不會像過去那樣被她珍重關愛,時刻記在心上,而將變成她心底的一道疤,從此不再提起。

“好!”

瑞羽的目光與他相觸,嫣然一笑。過了一會兒,她纔回過頭來,望著身後追隨的諸衛,大聲道:“兄弟們,你們不遠千里捨命前來救我,我感激得很!”

諸衛士隨她征戰多年,早把性命交給了她,爲她鞍馬勞頓變成了一種信念,聽到她道謝,都不免動容。

校尉曲要看了一眼四周圍得水泄不通的神策軍,苦笑道:“殿下,末將輕敵妄動,救主不成反害了兄弟性命,又累得殿下再陷重圍,請殿下治罪。”

瑞羽心知今日定然無幸,舉動卻愈發從容不迫,揮灑自如,笑道:“事已至此,更復何言?跟在我身後,殺出去!”

阿武待要上前護住她的側翼,卻被她嚴令喝退。十萬神策軍分成三道防線圍困在外,唯一的機會在他們不敢對她主動攻擊。若是天子能令神策軍對她出手,此戰絕無生機,她的側翼有沒有人保護都沒差別了。

風雨瀟瀟,諸衛追隨著她的腳步向前衝殺,不知是誰起頭唱道:“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鼓聲鏜鏜,我隨主帥四方征戰,不知身在何地,不知何時才能放下手中的刀槍,想回到故鄉,想與你執手共老,卻不能遵守和你的約定歸還。

追隨在瑞羽身邊的精銳之師,個個都是征戰十幾年的老兵,爲新朝的江山穩固立下了汗馬功勞。然而他們有大功於國,不但沒有得到應有的榮耀,還遭到了天子的猜忌,陷於死地。

此戰唯死而已,只是臨死之際,衆人想到不能守約與相悅的人執手共老,不由得痛徹心扉。聲音初時低微,漸漸高昂,震遏雲霄,蒼涼悲慟。這一曲悲歌,勾動的卻是翔鸞武衛心頭的熱血,哀兵臨陣,死戰不退,僅有百餘人的隊伍在悲壯的歌聲中奮勇向前,匯成一股血腥的洪流,衝開鐵壁,隆隆而去。

高閣上觀戰的廣明心驚神移,低聲驚歎,“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能擋百萬兵!翔鸞武衛,名不虛傳,三萬神策軍嚴陣以待,他們竟然也衝出去了!”

“百戰精兵,自然不是神策軍這種徒有操練沒有經歷戰事的新兵可比的。除非有跟他們一樣經歷大戰的將領指揮,否則僅憑神策軍不動弓弩箭陣是留不住他們的。”東應的手掌在欄桿上拍了拍,淡淡地問,“劉春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劉將軍回報一切穩妥。”

廣明遲疑一下,忍不住問道:“聖上既然覺得要抗衡皇后陛下,必須有久歷戰陣的老將,爲何不令劉將軍統兵呢?”

東應森然一聲,聲音裡微帶澀意,慢慢地說:“你不明白,皇后自有久爲人主的膽魄和魅力,神采風華懾人。劉春不見她時,尚敢不聽號令背叛,但與她正面相對時,只怕三言兩語間就要心意動搖,難保不陣前倒戈。所以劉春只能用來攻心,卻不能掌兵。”

廣明怔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到天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皇后母儀天下,縱然遙領了元帥之職,日後也不能親身統兵,戍守三邊的兵權終究要分到你們手上。朕信任你,你要快快成長起來,免得到時候讓翔鸞武衛的驕兵悍將看扁了。”

廣明被天子推心置腹的話激得全身一顫,除了知遇感外,更有一種備受重視、無比榮耀的感動,連忙應道:“敬諾!”

東應眼看翔鸞武衛連破兩道防線,卻沒有絲毫焦急,面上反而帶出了一絲冷冽的淺笑。

未經戰陣的神策軍沒有得力的將領統率,面對她時又不能主動出擊,攔不住她親自統率的翔鸞武衛,是他預料中的事。他雖然今日一定要將她留下,卻沒想過一次阻截就能將她留下。

他想要的是擊潰她的心防,讓她輸得徹底。而要做到這一步,僅憑一次僥倖制住她怎麼可能?放她走,又在她每次覺得可以走脫的時候,再一次將她困住,如此反覆折磨她,纔是他要做的。

這世間最可怕的事不是絕望,而是一次次看到希望的曙光,卻又一次次地失望。絕望會讓人麻木,反而不覺得痛苦;而希望與失望的重複交替,卻會讓人焦躁軟弱。

十萬神策軍分成三道防線,但真正致命的一擊,卻不是神策軍,而是在神策軍所佈的最後一道防線之前。衝出重重包圍的翔鸞武衛胸中提著的一口氣堪堪放鬆下來,便看到前面一片縞素,成千上萬手捧靈位的婦孺分列成行,正徒步緩緩而行,將他們的去路擋了個正著。

瑞羽眼光銳利,一眼認出爲首那孩子手中所捧的靈位上寫著“先祖成國公、大將軍薛公諱安之位”,而那孩子旁邊的婦人所捧的靈位上卻是“先君高晃侯、撫軍將軍柳公諱望位”。

瑞羽目光所及,所有婦孺所捧幾乎都是在西征之戰隕落的將士的靈位,這數千婦孺,原來盡是將士遺屬!

這羣將士遺屬顯然沒想到會有一支血染征衣、形容兇煞的人馬迎面殺出,齊聲尖叫,嚇得呆了。瑞羽猛然挽繮勒馬,在坐騎將要奔進人羣之際止住了奔馬。跟在她身後的諸衛亦勒馬止步,看著堵住去路的這羣已故袍澤遺屬,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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