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巨大桃枝上,臨風而立,粉色衣袂飄蕩間,桃花瑾三斜睨著那人。
翠色衣裳隱於桃枝另一側,惰惰挑眉,“何意?”
“與你一決高低。”
一愣,又一挑眉,“這便是你的抵足長談?”
桃花瑾三奸計得逞般,咧嘴邪笑。
“若本君不屑與你一戰呢?”那人冷然而笑。
桃花瑾三撇撇嘴,“你會的,因爲你心裡一直不服氣,我這個下賤無知的小東西竟然就忽然比你強了,竟然敢於衆目睽睽之下把你打敗……這於你高傲心性,是不可原諒的吧?”
“哼,”那人用鼻子繼續表達他的不屑和傲慢。
“到底是不屑,還是不敢?”桃花瑾三冷言激他。
那人瞟他一眼,隨手拍下一株桃枝湊於鼻子底下嗅著,淡淡道:“若你敗了,此天池之水點滴難沾,叫本君如何離開?”
呃,這個問題嘛,不好說……得看本桃君的心情。
半坡的陽光透過枝葉照進來,從骨子裡都是暖烘烘的,有些熱。
輕籲一口氣,桃花瑾三忽然撳起衣袂,席枝而坐,素指一晃,一杯清茶冒著輕煙拋過來,道:“天池之水泡的桃花茶,你敢喝麼?”
那人反手欲接,忽覺那杯子看似輕飄,卻蘊藏著巨大的力道,排山倒海而來。心內雖驚,卻也不答話,也不硬接。指尖凝光,化出翠色羽扇,脫手飛出,也是輕飄飄的似閒庭信步般的迎過去。
待羽扇飛回,那杯茶已然穩穩託在上面。抻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滴水不漏。
“不虧天界之主!”桃花瑾三拍手叫好。
那人含著那茶,並未下嚥,忽驚訝的挑挑眉,慢慢嚥下的同時,把杯子又拋了過去,“再斟。”
桃花瑾三得意的笑,手中轉動芙蓉粉晶壺,又傾倒半杯,輕輕彈出來,“可有梅茶好喝?”
微一停頓,那人又以同樣方式接過茶,開始細細的品,半天,才緩緩道:“比之醇,卻不若其甘。”
“哦,那若加上這個呢?”桃花瑾三目光閃動,雙指一彈,一珠閃著晶光飛射過去。
只是一點珠光帶起的力道,卻吹得天君身後長髮紛飛飄揚,綠袍更是隨風鼓動成帳。天君微蹙長眉,急聚意念於手腕,飛速轉動手中的羽扇,那扇子似孔雀開屏,優雅而絕美的冉冉展開,堪堪扇向那珠子。
珠子受了阻力,卻不碰那扇子,空中一個迴旋,化成流星緩緩下滑,落於修養的極好的玉手之中。
天君微微垂下長睫,靜靜的凝視著握住珠子的手,半晌不語。
“如何?”桃花瑾三脣角含笑,悠然斜睨著他。
長長吐出口氣,似要散盡胸中積悶……天君低低道:“我輸了。”聲音裡隱隱挫敗之意。
手腕輕轉,掌手冉冉攤開,桃花花蕊凝成的珠子完好無損,而天君小指上長長的指甲已然齊根折斷,有一絲血紅滲出甲縫。
早在意料之間,卻因那點殷紅,讓桃花瑾三有些愣神。慢慢握上去,觸手微涼間,只覺掌心手指一震。
“扶皝,”桃花瑾三一聲長嘆,低聲道:“我欠你的。”
任他握著,翠眸微擡,稍含疑意。
“你明白的。”桃花瑾三粉眸流動,睇向岸邊。
此刻,天帝等人已離開多時,只有龍虎兄弟如兩棵青松翠柏,佇立在河畔忐忑不安的向這裡眺望著。
天君容色立變,一把奪回手指,恨聲道:“本君從未介意過。”
“你介意。”桃花瑾三目光並不離開岸邊,施施然一笑,“若你不介意,何苦如此咬牙切齒,若你不介意,又何苦屢次氣我?恨不得趕我離開?”
錯開目光,那人死鴨子嘴硬,“下賤無知的小東西,何屑本君費心意爲難之……自作多情!”
這人還真是……彆扭得夠段數——現在可是知道阿世那彆扭孩子象誰了。
桃花瑾三轉過頭來瞇眼凝視著他,“找你抵足長談是真的,打你打架也是真的……找你抵足長談,是想說開你我之間的千般誤會,而找你打架卻是爲了想告訴你……如今的桃花瑾三,再不是從前那個下賤無知的小東西,是可以與你並肩而立,齊位而坐之人。”
“那又如何?”那人緊抿著薄脣冷瞰著岸上的影影約約,眸子裡盡是不甘,把手中杯子和桃花蕊珠一棄,道:“本君雖敗於你,卻依然可以穩坐天界,瞰視天下。而你再是厲害,卻只能困於這絕苦之地,相聚兩難。”
聽了此話,桃花瑾三再難撐住笑容,苦澀低嘆,而人,輕輕的走至他身旁,慢慢坐下。兩人衣角相連,似近在咫只,卻又似遠在天涯……
擡手握住翠袖一角,桃花瑾三苦楚的望向玉面如雕,“不用話傷我,你就不好過,對麼?可你捫心自問,傷了我,你心中又是好過多少?”
那人身體一震,錯過眼去不作聲。
“我焉能不知,你素來有心機——殲滅修羅,並非爲什麼減輕靈力流逝,而是想激我上天界,你知道我最看重的便是阿世。所以,雖然掃平修羅聖地,卻把阿世秘密帶去他處、毫髮未傷。可我來了,你卻又後悔,怕我爲化解天池之劫有生命之憂,而連三連四的用話激我離開……”說到這裡,桃花瑾三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微微闔上雙眼,似在回憶從前過往,“……如今,你怕我終身陷於這絕苦之地,又不惜放下身段去求梅斷魂,費盡心機的尋找解救之法……甚至那日我來,你強吻他,也是想激我生氣吧?”
側過頭來,俯看著肩頭雪玉般的面容,天君眸中盡是欲述而休的情緒,半天才嘟氣般低斥道:“胡扯!”
“胡扯麼,那何必甘心委身於我身下,那般……美豔絕倫?”
玉雕的臉立刻轉爲通紅一片,但依然冷聲道:“那又如何……你身旁早有一龍一虎。”
桃花瑾三擡袖掩住雙眸,低聲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介意……可你從來沒有爲難過他們,只是針對我,所以,我欠你的。可是你呢,你身旁又何曾沒有過一位梅斷魂……而且還是萬萬年的情意。”
那人面色一變,薄脣微動欲加解釋,卻倔強的緊閉上嘴。
寧和明白人打架,不和彆扭人說話!
也只能到這個地步了。桃花瑾三無奈嘆口氣站了起來,把手伸到他面前,“好了,得送你回去,沒時間了。”
那人瞇起眸子,擡頭凝視他片刻,才伸出手來。
修長手指觸著他手,有些溫軟的暖意,隨即緊緊握在掌心裡,大手握著小手,契合的天衣無縫。
人隨之而起,大力往懷裡一拉。桃花瑾三沒有抵防,往後一仰被抱了個滿懷。那人將薄脣貼他的面頰上,帶著溫溫呵氣低聲問道:“我們,真回不去了麼?”
聲音裡竟有一絲哀求之意。
桃花瑾三原本覺得兩人實在尷尬,又怕觸犯天帝生氣,此番說開,各自安於本命做回兄弟,未嘗不可。但這人彆扭,話雖說了卻是越扯越扯不清楚,給他又這麼一抱,又這麼一問,心底不覺有些酸楚。
可是,想到那龍虎兄弟就在岸上,就那麼默默無聞的日日夜夜守望著,快守望成了兩塊望桃石……終是硬下心來,決然把人推開。
“定數如此,又何苦再回頭……好歹我們也算是兄弟,就這樣罷了吧。如今一切歸於安定,父親那裡對你又極是滿意,你就安心作你的天君就是,身爲天儲,這天帝之位早晚父親會傳於你。好好待梅斷魂,他之愛你……比之你我更苦。待日後……我若有命離開天池,還得自由,即使雲遊天外,也會常來天界蹭你們一杯梅茶喝,到時,只希望你還能認我這個異母兄。”
那人期盼落空,心情登時跌入冰谷。一雙翠眸赫然轉冷,死死盯著面前之人一眨不眨,彷彿要把人盯得融成水化成塵埃,吸進眸內,他才甘心。
桃花瑾三並不示弱,高揚起白玉般的小下巴,與之平平對視。
兩人對持良久,那人才恨聲喝道:“送我回去!”
默默把人攬住,腳底生花,踏過天池之水,將人上了岸。
龍虎兄弟正等得擔心不已,見兩人回來,腳才沾地便急奔過來,卻被那人盛怒之下一甩翠袖,拋出丈外。
一雙細長而凜冽的眼睛,直直射向桃花瑾三,而人,已然又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君孔雀王……“記住,你欠我的!”
說罷,翠袖負於身後,金樓翠羽冠顫動之間,傲然而遁。
看來是真惱了。桃花瑾三挫敗嘆然。
那邊氣走一個,這邊也不安生——
“我們也要到水中央去。”某鬼皇帝如是氣憤憤的說。
桃花瑾三苦笑著哄他,“桃樹雖大,畢竟不是牀,睡在上面不舒服,而且夜間冷極似酷寒……二哥,你會受不住的。”
“凍死也去。”某倔強鬼上來了倔強脾氣。
那隻虎卻不作聲,只是轉身噠噠的跑走,眨眼間又噠噠的轉回來,懷裡肩上腋下被子、枕頭樣樣不缺。
呃……
桃花瑾三摸摸額前桃花印,嘆了口氣,“人可以帶走,這東西太多,我可帶不走。”
那隻虎還不作聲,把東西放在地上,自懷裡摸呀摸呀,摸了半天摸出個物件,抖了一抖,又抖了一抖,赫然一隻乾坤袋子乎拉拉展開。
頃刻。
被子、枕頭、桌子、帳子、鍋子、杯子、桶子、壺子……進了袋子,袋子進了某虎懷裡,某虎溫笑著拍拍手,“好了,現在可以走了。”
桃花瑾三雙眼翻花,認命了!一手一隻,把龍虎兄弟攬在懷裡。
纔要飛起,忽然,一張肥碩大臉攔住了去路,眨著大大的眼睛,猛朝桃花瑾三拋媚眼,居然還肥嘟嘟的腰扭巴扭巴,跳起了“草裙舞”。
你當自己舞女呀?桃花瑾三一陣噁心,吼道:“滾,你個變態豬。”
變態豬沒想到會被如此“污辱”,而且還是被日盼夜盼的主人“污辱”的,飛揚的七彩獸毛驀然垂下,倍受打擊般萎頓於地上。
望著那雙小狗兒般水汪汪的眼睛,桃花瑾三心裡一軟,用腳碰碰它的肥屁股,“好了,明天帶你去,給你吃成堆成堆的桃子可好?”
變態豬立刻重振精神,滿眼紅心頻頻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