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緻寬敞的巨大寢宮,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
窗柃處掛著數串綠晶垂鈴,隨風輕搖,卻不作響。
通過雕刻精緻的軒窗透進來的光線,柔和的照在古樸精緻的桌椅擺設上。房內重重紗簾,淺綠的,深綠的,翠綠的,次遞層層掀開,露出最裡面的寬敞內室。
內室的地面上鋪著整張質地極佳的翠綠鑲金絲厚實地毯,一張極大的紫檀木牀面朝外擺在房間的最中央,牀上鋪滿厚厚錦被,碧玉羽枕橫陳,淺綠絲絨牀單連綿到地,甚至延向門口。
桃花瑾三,就是在這樣一張奢華無限的大牀上,悠悠醒來的。
然後,他盯著自牀檐上順滑垂下的輕紗帷幔迷離發呆。
“醒了?”熟悉的冷冷聲調透過帷幔傳進來。
桃花瑾三一愣,反應過來後苦笑——難不成是這人救了自己?那自己這債可欠大發了,誰的債都好還,就這人的……這得哪年哪月才能還得清呀?
而大紅的債,自己又該去向誰討?
一隻優雅白皙的手伸過來,輕輕掀起帷幔,一張素白卻耀眼的臉,面無表情的出現在上方。
桃花瑾三與他對視,半天,纔想到,畢竟人家救了自己,總得打個招呼纔對,可擡了擡手,手沒動,胸口卻劇烈的疼痛起來,痛得他悶悶哼出聲。
“不要亂動,”那人皺起好看的眉,“真是不安生的小東西……才幾天,又闖禍。”
聲調冷冷的,可桃花瑾三怎麼聽怎麼象是家長訓孩子的。
這種感覺還真怪異,因此,他裂嘴笑笑,“謝謝你啦,沒趁機把我扔回天臺山去。”
“哼,你巴不得吧?”那人冷冷瞟他一眼,轉頭向身後道:“你自己乾的好事,自己收場。”
他身後,那張雕刻精美的檀木大椅上,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靠著一個人,雪白衣袂垂得滿地都是。
呵,打人行兇者居然敢光明正大的坐在這裡。
桃花瑾三朝他呲牙。
那人翹個二郎腿,斜愣著眼皮子瞅著桃花瑾三。
見桃花瑾三欲咬自己的樣子,鼻子朝天道:“哼,死小鬼。”
“就他,就他跑桃園偷桃子,還把我打傷的。”桃花瑾三當面告狀,雖然聲音很小,但很理直氣壯,就象打完架、吃了虧,終於找來家長撐腰的孩子。
“閉嘴,”打人行兇者一甩雪白衣袖不耐煩的打斷桃花瑾三,“早知道是你,乾脆一掌打死你算了。”
多大的仇呀,你就要打死我……桃花瑾三冷笑,“現在也不晚呀……二哥。”
屋內的兩人都愣住了。
桃花瑾三黯然傷神,盯著牀頂半天,才輕輕一嘆。他忍著胸口的巨痛道:“人家有哥哥的,都可以滿世界胡作非爲,我有哥哥,卻是想打死我……這世界還真是離譜的可笑。”
“閉嘴,”又是這句話,打人行兇者衣袂微動,直直逼到大牀跟前,指著桃花瑾三的鼻子喝斥,“誰是你哥哥……你不過一個下賤東西,到想癡心妄想呢。”
桃花瑾三心口痛得難受,也堵得難受,他冷笑連連,“既然不是我哥哥,既然與我這下賤東西沒關係,你要打死我幹嘛?我招你惹你了……你以爲你是冥君就可以任意妄爲嗎?”
那人被問的一愣,反應過來後立馬揚起手來,“還敢頂撞本君,”巴掌帶著風聲就扇了過來。
“好了。”很久沒有說話的那人一把截住半空的手,腕子一甩,把人白色雲朵般甩回坐位。“多大人了,還跟小孩子絆口舌……你這冥君惹的笑話還少麼?”
白衣白髮的打人行兇者,撅著嘴斜靠回坐位,一雙眼睛始終瞪著牀上的桃花瑾三。
桃花瑾三也毫不示弱的回瞪著他。
兩人跟斗雞似的。
那人無奈的揉揉眉頭,緩緩坐到牀上,他低聲問:“桃花瑾三,你,對我們之間的事知道多少?”
“不多也不少,”桃花瑾三瞟他一眼,覺得還是翠綠比純白更環保些,“這幾天在桃園,從偷桃子的神仙那裡聽到的——你是掌管天界的孔雀王,他是掌管冥界和妖魔鬼怪的天蛇王,都是天后和天帝的嫡親兒子,而我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野種。”
聽及此,那兩人對視一眼,沉默下來。
或者是野種兩個字刺激了孔雀王扶皝,那人眉宇間的冷酷慢慢隱褪不少,擡指摁向桃花瑾三的胸口,沉聲道:“忍著,我幫你把傷治癒。”
說著,一道翠綠霞光自指尖緩緩流出,慢慢籠罩住桃花瑾三的整個身體,並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最後全部聚於桃花瑾三胸前巴掌大的地方。
隔著衣服,桃花瑾三覺得自己就象泡在溫泉裡,被溫泉的水波一波波盪漾著,舒服至極,傷痕慢慢逝去,疼痛慢慢消失,而睡意慢慢襲來……他顫微微的合上一雙粉色眸子,一會兒功夫就陷入沉沉睡夢之中。
收回手,扶皝盯視片刻,轉頭望著自己的弟弟搖光,眼睛裡閃動著不明情緒,“看到了嗎,他只是一個愚昧無知的孩子……你,真想打死他不成?”
搖光望望桃花瑾三嬰兒般安逸熟睡的俏臉,惰惰地玩弄著自己額前的雪發,道:“我只是嚇嚇他。”
何嘗不知道自己弟弟的邪惡性情,扶皝責罰般拍了一下他的頭,“看你這樣子。”
“你竟然爲他打我?”某萬年冥君咻的欺過來,如是對哥哥撒嬌放潑。
“好了,有正事與你商量。” 扶皝輕輕拉起他的手,緩緩走出巨大侵室。
侵室裡的桃花瑾三睡的很熟,侵室裡的桃花瑾三沒有看到這情景,否則,他會……嫉妒死。
呃,有哥哥的感覺真的……那麼好嗎?!
嗵,一杯茶大力放在案上,水花四濺。
桃花瑾三使勁研究著面前這杯熱氣騰騰、青底金花釉的茶杯。
“看什麼看,你到底喝是不喝?”某冥君翹著腿,一雙細眸中盡是不耐煩。
哼,拽什麼拽。桃花瑾三擡起眼皮慢慢道:“你用別人的杯子,別人的水,向我道歉,有沒有一點誠意呀?”
“還想怎麼樣,”天蛇王搖光煙一樣飄過來,詭魅的象個幽靈……拎住桃花瑾三的耳朵高叫,“死小鬼,不喝我就打死你。”
桃花瑾三呲牙咧嘴,大聲道:“天君陛下救命呀,有人在您的地盤行兇殺人咯……”
一旁慢慢品茶的某天君眼皮都沒擡,極優雅高貴的慢慢品著手中香茗——嗯,這茶,不愧爲南海觀音送來的極品,從未有過的香醇。
見搬不來救兵,桃花瑾三開始談判,“你鬆手,只要你鬆手……一切好說。”
搖光不情不願的撒開手,還很潔癖的在自己雪白衣服上蹭蹭,“呃,死小鬼,髒死了。”
好象從前的某一天,自己也有過類似的動作,桃花瑾三偷偷瞟一眼扶皝,正好對上那人冷冷酷酷瞟過來的眸子。
桃花瑾三吐吐舌頭。
一絲笑意融化冷眸,那人重新低頭品茶。
“如果你幫我把偷蟠桃的那些賊神仙都趕走,我就接受你的道歉,”桃花瑾三磨刀霍霍的提出條件。那些賊神仙,看桃園沒人撐腰好欺負,老去偷蟠桃,而且專撿大的偷,自己又打不過他們……害得自己都快沒得吃了。
“死小鬼,你敢讓我堂堂冥君去當捕快?”搖光掄起拳頭要揍這得寸進尺的下賤小東西。
桃花瑾三伸出手指阻止他的暴行,“喂喂,你、你說過再不打我的,你可是冥君……金口玉言。”
搖光一甩袖子,飄到自己的哥哥面前邪笑,“你們天界也真是,竟是養了一羣沒品沒德的賊,如果是冥界,我看哪個敢!”
“既然你看不過眼,那就勞你幫我整頓一下吧,”扶皝放下茶杯,拍拍翠綠衣裳上莫須有的塵埃,一步一步踱出門去。
“剝削階級,這典型的剝削階級。”搖光指著空蕩蕩的大門控訴。
桃花瑾三樂了,抱著膝坐在牀上,望著他道:“喂,搖光,我說你是神仙嗎?哪來那麼多的新鮮詞……莫不是你曾經偷偷用過乾坤儀……”
話還沒說完,便被某冥君堵住了嘴,“死小鬼,剪你的舌頭。”
於是,某冥君在死小鬼的威脅下,簽定了不平等條約——義務當護林員若干天。
有了這樣頂級BOSS作護林員,蟠桃園就如飛上梧桐的草雞,著實風光了幾天。
尤其在幾位地位頗不低的神仙偷桃未遂、被某冥君屈尊大駕狠狠揍過之後,天上地下各路諸神,都知道現在蟠桃園歸冥君管,已成仙家禁地。既然有這喜怒無常的瘟神在此,別人躲都躲不及,便再也沒人敢去此處胡作非爲。
當然,一個人除外——桃花瑾三。
桃花瑾三不算是神仙,因爲人家壓根沒承認他。不算神仙的桃花瑾三衝其量亦如飛上梧桐的草雞,冒充鳳凰罷了——睡睡懶覺、吃吃蟠桃,與桃園的姐姐們打打鬧鬧,甚至還拉起張金絲網、組成兩個美女隊,打起了羽毛球。
羽毛,是桃花瑾三從扶皝的碧玉羽枕上撥下來的,翠綠翠綠的那種。
球成了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絕世好球。
只可憐那本來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碧玉羽枕,光禿禿的橫陳在牀上,卻還落得個被整日裡抱它睡覺的某桃君的報怨……忒硬。
而與天冥兩位神君的關係,就如太白金星折著溝壑縱橫的老臉欣慰道:那是一日千里!
雖稱不上親密,但畢竟有一層聯繫在其中,絲絲連連的,算是有些改善吧。
牀,那人讓給自己睡了。
賊,那人的弟弟幫自己抓了。
對目前的狀況,桃花瑾三比較滿意。
打渾混吃的轉眼十五日過去了。
到十五日那天,某冥君終於玩膩了,拍拍屁股回了他的冥界。臨走前,還拎著桃花瑾三的耳朵邪笑,“死小鬼,如果你不是那人的兒子,或者我會真喜歡上你。”
桃花瑾三回他三聲冷笑,“哼!哼!哼!”
十五日這天盡頭的晚上,桃花瑾三破天荒的,沒在牀上睡懶覺,他飛身上了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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