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說話的鬼醫懶得告訴桃花瑾三實情。
會說話的巨蛇,只得把來龍去脈交待清楚。
不過是修羅之王曾遺世潛入冥界救人,與冥君大戰三百回合,冥君不敵,被搶走元丹火靈珠。
臨走揚言,用人換珠!
——用腳趾頭都能想出的故事!
可憐巨蛇,還要拼著受傷之軀,把衆所周知的事情再娓娓講述一遍。
座上人看不清面色,待他一停,第一個發言的竟是天君扶皝!
只聽他冷冷哼出五個字,“該死的孽帳!”
像自己的兒子被罵一樣,桃花瑾三立即還擊回去,且話中有話……“哼,是孽帳!”
某天君綠眸一縮,就要發怒,梅斷魂不動聲色的遞過去一杯茶。
某天君暫時被安撫。
“喂,你怎麼這麼笨,比阿世好歹年長幾千年甚至上萬年,怎麼連他都打不過?”桃花瑾三見失去鬥爭目標,開始訓懷裡的巨蛇。
巨蛇氣力微弱,不能高聲語,直氣得連連咳嗽。
滋滋的。
“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殺了你!”旁邊的黑衣人用嚇死人不償命的、墨黑的死人眼瞪著桃花瑾三……
嚇得桃花瑾三打個冷戰。
冥君賞死人眼一個大白眼。
“算他狠,算準我在冬眠之期!”某冥君有氣無力的咬牙切齒,爲表示不滿,還勉強甩甩長尾巴,雪玉冰牀哪經得住如此折騰,搖搖欲墜。
“老實點,”桃花瑾三一巴掌落下,正好落在某蛇才癒合的傷口上,某蛇嗷的一聲,老貓叫春似的,
“你你你你……”
聽這一聲結巴,桃花瑾三忽然怔住,心頭怦怦亂跳,猛然想到了什麼,只覺得心頭說不出的滋味,又是氣惱又是感動的舉手又打過去,罵道:“小結巴,爲什麼騙我!”
巨蛇眨眨雪眸,目光閃爍的扭頭望向梅斷魂。
梅斷魂悠然攤開雙手,輕笑,“不關我事,亦不關他事。”
他戲弄般一指冷麪天君。後者緩緩擡擡眼皮,隨即沉下,看不出喜怒哀樂。
“哼,其實我早就懷疑你了。”桃花瑾三抓起盤劇的蛇尾巴就是一口。
嗷——巨蛇又一聲微弱慘叫。
“懷疑我什麼?”叫罷,雪玉的蛇眼睜到極大,疑惑的光芒射出來,帶著幾分茫然幾分迷惑,甚至幾分純真,桃花瑾三忍不住摸摸他的蛇頭,
“你變成蛇的樣子真乖。”嘴裡還忍不住把心事說出來了。
巨蛇鬱悶至極,又趴回他懷裡。
“其實,從第一天六出到來我就應該懷疑,若非你在當場,一個小小鬼侍衛怎麼能解得開束仙索?而且,每次搖光出現,六出便剛好不在……開始我也並沒有在意,可是,今天咱們開著雪撬到鬼街,那些刑殿執行官請求咱們離開時,目光看的卻是你……後來到了梅宮,你對梅師又不象初次相見的神情,且在梅師面前來去自由,如此狂妄的……唉,我從來不敢想,卻原來真的是你。”
桃花瑾三點著頭蛇,一碼一碼道出來,說的頭頭是道。梅斷魂不禁點頭誇獎,“瑾三極是聰慧的。”
桃花瑾三得意的揚揚眉,又低頭問巨蛇,“要是從前,你早到天界避冬眠去了吧?何苦要留下來,還要這麼騙我?”桃花瑾三不想當著這許多人,問他這件事,可心頭疑惑卻是一浪高過一浪,拍打著自己就要現在問出來,才能踏實。
“你是一隻刺蝟,”巨蛇半天無語,良久,才緩緩答道,“即使對你再好,每次接近你,都會被刺得遍體淋傷。我從來沒想過要你的破珠子,它於我根本屁用沒有,都是你自己生生往上扯。我只是覺得,堂堂天族卻老在外漂泊不說,還當地痞小混混,實在丟人……而且,我真的想與你親近,你是我弟弟呀……小時候那麼粉粉嫩嫩的一團,可現在……你以爲我願意伺候你麼?又懶又能吃……還嬌氣的很。”
桃花瑾三聽他說起以前種種,本是深深慚愧,但見他竟然當著這許多人這麼數落自己,狠狠的又拍蛇頭,“亂說,我纔沒很懶很能吃呢……騙子就騙子,幹嘛當結巴?”
巨蛇忽然笑了,從蛇喉嚨裡發出的笑,帶著噝噝的嘶啞,劃過人的心臟一樣,聽著不舒服,桃花瑾三再拍他一掌,“不許這麼麼笑。”
巨蛇委曲,哼哼呀呀的抱怨,“本君是天王蛇,只能這麼笑。”
“哼!”
“你不知道,那夜我黑闖呂豎皇宮,正趕上你在牀上結結巴巴的……呵,很有趣的。”說罷,又是噝噝的笑起來,一張蛇臉詭異的滲人。
一想到自己和齊夜風被他雙雙撞在牀上,桃花瑾三不由滿臉通紅,難過又難堪……
不容自己多想,一條蛇尾啪的甩過來,“死小鬼,不許想那個人。”
“滾,六出比你老實多了,還我的六出來!”桃花瑾三伸手去掐蛇的七寸,無奈蛇太粗,只能勉強握住一半蛇身。
巨蛇又詭異的噝噝的笑。
看著兩隻妖怪在牀上“打架”……室內一時寂靜無比。
天君冷冰冰面無表情(他的心思最難猜),梅君玉面微紅(忍笑忍的),黎撤黑臉賽過猛張飛(氣得)。
“咳,”沉寂中,梅斷魂斂住笑,緩緩咳嗽一聲。見大家都看向他,連牀上的兩隻都停下了手,才接著說,“此事儘早爲好,雖說有天君法力暫護住心脈,但冥君畢竟身受重傷,又在冬眠之期,無元丹護體,怕是早晚……”
桃花瑾三急問,“早晚什麼?”
“最遲三個月,元神將散。”
桃花瑾三大驚,那不就是死了麼?
可死蛇卻在牀上與自己談笑風生,不由氣惱,罵他,“笑個屁。”
巨蛇鬼魅的朝他拋個飛眼。
“徼滅他們就是。”天君手中擺弄著搖光無意丟在案上的那把大扇子,碧翠剔透的眼底無波無浪,語氣中卻有掩飾不住的王者霸氣,“本君在來之前,就已集聚天兵在南天門候旨……”
“不行,”桃花瑾三嚇了一跳,急急阻止,“你再不承認,他也是你兒子。”
“這是我的事。”
“這也是我的事。”
“他的性命是我給的。”
“他的性命也是我給的。”
“……”
桃花瑾三沒發現自己的語病,旁邊的巨蛇,卷著尾巴抽了抽嘴角。
兩人綠眸對粉眸——比瞪眼睛大小,顯然那人要敗下陣來,桃花瑾三的可是滴溜圓的桃花大眼!
所有人都閉了嘴。
他們第一次這麼大飽眼福,看兩個天王級的人物小孩子吵架。
桃花瑾三這樣,是天性。
天地逆轉都不會變色的天君,這樣,就實在……
梅斷魂走開幾步,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垂睫低首,姣好的面色藏在陰影裡,深沉難辨。
巨蛇卻拼盡最後氣力,猛的打個波浪,堵氣道:“無非是個死,也沒什麼稀罕。”
一句話,把萬丈鬥志的桃花瑾三打於無形。
桃花瑾三喃喃望著他,“不是的……”
巨蛇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這個人對自己恁個的好,可桃花瑾三知道,自己總是有意無意在傷他,心中更是不忍,深吸一口氣,緩緩舉起了手,“我,我能救搖光。”
梅斷魂大急,擡起頭來低聲喝他:“你能怎麼救,還不把手放下。”
綠色的眸子冷冷睇過來,無波無瀾的等著他的下文。
桃花瑾三咽咽口水,輕輕放下巨蛇,赤足踏下牀,走近那個讓他一直在害怕的人,“你遲遲沒有發兵,不就是希望我去修羅聖地,我去找阿世嗎?好……你,收兵。”
那人冷冷瞟他一眼,“你也不是一無適處。”
“呵,多謝天君誇張!”桃花瑾三也冷笑,“以人換珠,雙贏的買賣!”
“我不同意……你早就想去找他了,是不是?”牀上的巨蛇猛睜開眼睛,神情中又是悲傷又是狂亂,“你從開始,就想著離開這裡,是不是?如果……如果我不讓你去,你會怎麼樣?”
桃花瑾三苦笑,“不是我會怎麼樣,是你會怎麼樣!”
巨蛇倏然擡頭凝視著他,眼神深邃明淨,直直睇過來,一字一頓道:“你要想清楚,離開這兒,就可能永世不得再回來?!”
這話說到此,逼得桃花瑾三倒退一步。茫然轉頭,望向那個人,而那個人手中的大扇子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能號令萬千天兵的天君令!
桃花瑾三愕然瞪大眼睛,眼神裡深藏的恐懼越來越是濃烈,卻立即開口:“不許你傷害阿世,”
牀上的巨蛇重重的閉上眼睛,渾身顫抖。
角落裡的黎撤,墨黑的眼睛悲傷而擔心的望著這樣的巨蛇,卻沒有走過來。
“那要看你。”那個人緩緩的說,高傲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天君令。
“好!”
說出此話,桃花瑾三嘴角忽然現出一絲自嘲的冷笑。說罷,再也不理那人,慢慢走回大牀,一寸一寸撫摸著巨蛇巨大冰冷的身軀,輕輕道:“別這樣,神仙命不是很長嗎,等你再活上萬年,我就回來了。”
就罷,舉步就往外走。
“等等。”手拿天君的人忽然出聲道。
心內劇跳,桃花瑾三猛望回頭,戒備的望著他,還有他手裡的天君令。
綠衣微展,轉睛人行至眼前,只見高高在上的天君,彎腰蹲下,衆目睽睽之下,輕柔的托起桃花瑾三嫩白的腳掌,爲他穿上鞋。
語氣卻是與行動遙遙相反的無情,“別讓修羅族恥笑我天界、冥界小氣到連雙鞋都不給你穿。”
穿上鞋子的桃花瑾三後退一步,直視著他微微一笑,“不勞掛心,走到哪裡,我桃花瑾三都不會缺鞋子穿!”
“本君相信……還都不缺牀睡,不是嗎?”那人嘴角帶著殘酷而鄙視的冷笑。
桃花瑾三臉色慘白,緊抿嘴角,半天才顫聲道:“我睡哪張牀,不勞天君操心,天君只要記得,不準傷阿世……”
又扭頭望向梅斷魂,“梅師,謝你兩次梅茶款待……天府星之事,瑾三記在心底,若有相逢之日,瑾三會恭聽梅師吩咐。”說罷,不待梅斷魂反映,急急轉身奔出門外。
當他行至生死門處時,夜幕降臨的冥界上空赫然傳來一聲怒氣沖天的巨吼,“死小鬼,踏出這個門,你就永遠別再回來!”
桃花瑾三慘然一笑,月光下絕色容顏直奪人的心魄。
人……毫不猶豫的推開生死之門。